月下仰面,问得认真。
乌眸剔透,唇红似樱。
“大人,怎么了?”
宋晋顿了顿,抬手点了点自己左边下颌处,自然道:“郡主,这里。”
“嗯?”
“一点点灰。”
月下立即抬起翠色软袖,挡住下半张脸。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宋晋,“大人,我脸上?”
澄澈如水的眼中仿佛过了风,吹起眼波轻轻动。
月下脑中盘旋而过:宋大人看见了.....还有谁看见了她不完美的脸.....小洛子,你去哪儿了.....她还是仙女吗.....
就在她不确定要怎么办的时候,就觉袖子被轻轻一拉。
“得罪了。”
随着温和的一声,月下举起的袖子被一个很轻的力道拉下。
月下很听话地顺着力道放下了袖子,露出了她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只左边下颌处一抹灰痕。
宋晋抬起袖子,轻轻落在月下微微仰起的脸上。“别动。”
月下立即闭上了眼睛,听话地一动不动。
宋晋顿了顿。
他垂下的眼看着眼前这张微微抬起的瓷白小脸,近到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的淡淡阴影。
宋晋轻轻用袖口落在她左边脸颊,很轻很轻地蹭了蹭。
宛如白瓷一样的皮肤,似乎微微用力就会留下痕迹。
柔软的料子碰触到了月下的面颊,轻得如同一只蝴蝶经过。她越发保持一动不动,生怕对方擦不干净,“大人,用些力!”
红唇如朱,轻轻一动。
宋晋再次一顿。清俊的脸如同平时一样,漆黑的眸子安静极了。
很快,他放下了袖口,退开半步,温声道:“好了。”
月下睁开眼,先去看宋晋袖口。
“把大人袖子弄脏了。”
月下有些难为情。说不清到底是难为情脸上落的灰痕,还是难为情弄脏了宋大人的袖子。
不暇细想,她这会儿急需一个靶镜。
月下心里挂念着自己的脸,正在努力寻找合理理由立即不动声色离开,又不能暴露自己只关注面容的肤浅.....
就听到宋晋温和的声音,“郡主晚上想吃什么?”
一听吃的,月下忙道:“小洛子说厨房里做了花糕,晚饭肯定有花糕的,别的还有什么来着.....”她是看过菜单子的,可就是没记住啊。
月下一边挂念自己面上妆容是不是还精致着,一面苦苦思索着晚上还要吃什么,同时还要设法不动声色找到妥善的借口及时告辞,整个人实在是慌慌的。
谁知并不用她苦心寻找借口,宋晋直接就送上了理由:“郡主,既晚上要一同用饭,请容臣告退准备。”
月下立即:“好啊!”
顺理成章跟宋晋告辞。月下带着人往东边内院去了。对于同宋大人相处这件事,月下再次体会到了一种得心应手的顺畅感。暗道谁说不学无术的皇后就没法跟满腹才华的能臣如鱼得水了,她觉得自己就做得很好嘛。
另一边
宋晋过了穿堂,进了西边院子。不觉张了张方才抬起的右手,垂下的袖口擦过他的手心,让他微微出神。
这时,带着丫头匆匆赶过来的宋婉见到进来的大哥,停住了步子,一脸失望:又错过了不动声色巧遇郡主的机会。
宋晋把右手负在身后,看向宋婉。
“药吃了?”
宋婉一滞。
两个丫头立即缩着脖子往后头藏了藏。
“别太任性。”
宋婉默了默,转身吩咐丫头去煎药。她却上前两步,喊住了宋晋。
“哥哥。”
宋晋住了步子。
宋婉靠近,本就带着几分纤弱的声音更低了些:“别吓着郡主。”
宋晋抬眸,看向对方。
这次宋婉没有躲开视线,咬了咬唇,低声道:
“郡主看哥哥,如同敬重的夫子。哥哥当自重,别吓着郡主。”
无风的下午,青石道旁的玉兰树已经打了花苞。花苞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一动不动。
短暂的沉默,宋晋轻轻笑了笑。
“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多警醒自己。”宋晋俊美的容颜清冷异常,看向宋婉,轻声把同样的提醒送还给她:
“婉婉,别吓着她。”
声音温和,干净,如同夏日檐下经过的风。
花木静止,空气安静,真是一丝风都没有啊。
有衣裙窸窣的声音,是云霏、落雨过来了。
宋晋没有再看她们,温和嘱咐了一声:“好好吃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云霏雨落垂首侍立两旁,应“是”。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大公子颀长的背影,一转,消失在了这条青石道上。
她们看向自家姑娘。
宋婉微微垂着头,纤白的手轻轻扯着垂下的藕荷色衣带,纤长的睫毛在她干净洁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
“郡主说了,会一辈子给我当姐姐.....郡主说了的.....”
端午前的风带着微微的热气,摇动了青石道旁待放的玉兰。
*
于此同时,距离京城五百里远一个驿站,无比安静。
这是一处比较大的驿站,此时一片肃穆,安静得不像个驿站。整个驿站二层都空了出来,只为接待一位经过的贵客。
驿站里的人只知道连他们州府的大老爷都在二层门外候着,至于到底来的是什么人,他们却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来的到底是何方贵人?”
一个看样子就颇有见识的使劲儿压低了嗓门,神秘道:“不是封疆大吏经过就是封地王爷上京!”
“豁!”
“还豁?你们是没看见,昨儿大半夜知府大人那个样儿.....那可是咱们知府!”这人就是不能说,当时知府亲自张罗的样子只怕就是自个儿祖宗来了也不能更甚了.....
远处有显然更懂的这时候轻轻哼了一声,心道这驿站也不是没见过封疆大吏,从楼底下都楼上都站满了挎刀的兵。可眼下,他刚抬头往看似空荡的二楼瞥了一眼,立刻,靠着楼梯的那人面无表情抬目看过来一眼,朝他裂了咧嘴。
楼下这人顿时就觉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爬上来,再不敢升起一点好奇。
.....
二层不过几个人守着,可带来的压迫感却比往日一层配刀着甲的兵还要大。其中那位靠着楼梯的年轻人,一张苍白的脸,手中摆弄着一把窄刃细刀。
最好的一个房间已是焕然一新。重放了香炉,摆了花瓶,插了牡丹。就连房间的桌椅,都是知府大人连夜带着人从自己家里搬来的,里里外外换了个遍。
被驿站人小声猜测身份的贵人此时正立在窗边,打开的窗子对着一株桃树,满树桃花,开成了粉白一片。
“京城里的桃花早该谢了,这里的桃花倒还开得热闹。”
如金石相击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
一旁身着锦缎的白面无须中年人微躬着身,这时笑着开口了:
“殿下说的是呢。”
说着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悄悄看了一眼窗前立着的殿下,轻声道:“可惜郡主不在这儿,不然一准高兴。”
大周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萧淮,闻言笑了,曲起白皙修长的手指,敲了一下窗棂,“笃”一声。
“她呀.....”
两个字,说不尽的宠溺和缱绻。
第29章
夏日阳光一日日烈起来,端午到了。
各处花木愈加繁茂,绿色浓郁欲滴。郡主府朱红色的正门挂起了翠绿的菖蒲,就连白玉石狮子脚边也放了用来驱邪避秽的艾草。
随着三日前轰隆推倒的高墙,郡主府东西两院再次合为一处。
端午这日一早,大厨房里就热闹极了。好大一口锅一揭开,一片粽叶的清香。
底下人粽子还没吃完,就听到郡主放赏。东西两边院子的下人,都领到了颇为可观的端午赏钱,到处一片喜气洋洋。
郡主府东边院,西屋窗子都支了起来,临窗的大炕正对着外面开得正艳的端午瑾。丈许的花枝,大朵大朵的花朵,红的粉的,热热闹闹开成了一片。院中的两棵梧桐树伸展着翠绿叶片,层层叶片间开着簇簇淡紫色花朵,犹如一串串紫色风铃,微风一过,轻轻摇摆。
近处廊前是几株白玉兰,花瓣洁白如玉,开得正好。
满院花香一片。
月下在炕几旁,正随意翻看着端午的节礼单子。
旁边翠珏正收拾被陈嬷嬷特别挑出的礼物,小安子坐在炕边的脚踏上垂着头打磨他的铜钱,一旁小洛子正跟璎珞抢一个荷包。
陈嬷嬷这时已从宫里回来,正往内院来。
等到陈嬷嬷进来的时候,翠珏已放下了手中活,跟璎珞壁立两边,小安子和小洛子垂首恭恭敬敬守在珍珠帘旁。
月下一边吩咐人给陈嬷嬷搬绣凳,一边起身下了炕。
一等嬷嬷坐下,月下就忙问太后娘娘好不好。
陈嬷嬷笑呵呵道:“都好!太后娘娘看到郡主送进去的荷包又是高兴,又是嘱咐郡主再不可亲自动手了。不拘让哪个孩子绣了送来,都是郡主的心意。郡主自己动手,太后娘娘可是心疼坏了,费眼不说,生怕郡主扎着手!”
月下道:“哎呀我明明嘱咐嬷嬷的,别跟外祖母说是我绣的,免她老人家多想!”
陈嬷嬷一噎。她也没说。
只,那荷包绣得.....
委实有特色。要想让人猜不到是郡主亲手所做——
委实,难。
别的不说,就是荷包上的图案,还是经过陈嬷嬷一番委婉细致的解释,太后娘娘才恍然看明白原来是仙鹤呀!等到太后娘娘分清了仙鹤的翅膀和从仙鹤翅膀下伸出的腿,可把娘娘高兴坏了。
陈嬷嬷清了清嗓子,笑道:“太后她老人家睿智,就是老奴不说,也瞒不过娘娘!”
月下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她哎了一声,望着嬷嬷道:“我还花了心思模仿文绣,可到底瞒不住外祖母。”
陈嬷嬷闻言,嘴角动了动,竟还模仿了难度最高的文绣吗?
.....她居然一点没看出来。
陈嬷嬷想说点什么,可一时间实在不好接呢。她又清了清嗓子,呵呵笑道:“郡主确实绣得新鲜。”
听到陈嬷嬷夸,月下暗自得意。“是呢,小洛子他们都说一段日子不见我拿针,一动手让他们都大出意料!”
说到这里,月下就是在陈嬷嬷面前再谦逊,也压不住心头得意了,软糯的声音都高了些。
谁也想不到她已不是当年的她!近五年的时间,让她连对绣花都有了格外的心得。啧,一动手就惊艳了小洛子他们!
想到这里月下不由道:“如今看来,我若不做郡主,就是做个绣娘也能养活自己了。”
翠珏和璎珞同时嘴角轻颤。
暗暗看向小洛子,都是这家伙当时把惊艳演得太逼真。在她们保持着谨慎想先弄懂郡主到底绣了个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一脸兴奋夸上了.....那,她们也不能掉队呀。
尤其当时郡主就那么巴巴望着他们,谁能忍得住不绞尽脑汁可劲儿夸呢.....
看看,郡主都当真了呢。
可小洛子却好似全然不觉哪里不对,此时依然是一脸真心实意的——叹服。
翠珏和璎珞嘴角再次不约而同抽了抽,默然道,在讨好郡主这条路上,小洛子果然是他们几人的前锋大将军。
就是.....有时候小洛子这个前锋冲得太狠,让她们跟的有些吃力.....
陈嬷嬷再次含蓄地沉默了。
但陈嬷嬷到底是陈嬷嬷,不多时,就笑着向郡主道:“郡主尊贵,不当说这样玩笑话。娘娘说了,下次郡主就是真想自己拿针,不拘扎个竹子,扎个太阳也就是了,万不可再扎这样繁琐的了!扎了手,娘娘心疼!”
月下轻轻咬了咬唇,“仙鹤喻意长寿啊。”
她之所以冒着可能暴露自己重生事实的风险,展露了自己突飞猛进的绣工,绣了这么一只复杂的仙鹤,就是为了——祝祷此生外祖母能平安长寿。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穿过纱窗,微微洒下几点斑驳光亮,落在女孩精致的眉眼间。
陈嬷嬷心道,对着这样的郡主,谁能忍心直说“绣得.....下次别绣了”.....
她道:“太后娘娘说了,就是扎仙鹤,翅膀上那么多羽毛扎两针得了,谁也没规定仙鹤都得长那么多羽毛啊。”
太后的原话是,“跟郡主说,不长毛的仙鹤也使得”。
月下:“送给太后的仙鹤,必得栩栩如生才行!”
陈嬷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