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连倒水都这样认真吗?”
月下不由问道。就见宋大人长睫轻轻一抬,看了过来。
漆黑的眸子如同夜,深邃又好似蕴着光。
月下轻轻一眨眼,心头好似也跟着轻轻一跳。她听到他答:“习惯了。”
月下一时间竟然没明白什么习惯了。
宋晋把其中一杯推到月下一旁,这才道:“郡主还没说。”
“什么?”
“郡主的正事。”
“哦.....”月下端起茶碗,踌躇道:“其实是太后说的,周嬷嬷也跟我说了。”
说到这里她一鼓作气道:“宋大人,是不是我们应该住到一起才比较好?”
“啪”一声脆响。
是茶盖碰到茶盏的声音。
月下看向宋晋。
宋晋慢慢放下茶盏。
烛火照亮了他安静的眉眼。一时间马车内静得很。
就在月下后悔,想收回刚才的话时,就听宋大人道:
“郡主以为呢?”
月下略一迟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倒没什么,就是怕宋大人不方便。”月下再次想到了那位沈姑娘,她不是很确定地看向宋晋。
宋晋声音很淡:“但凭郡主做主。”
说完宋晋就又打开了他随身带着的书册,月下立即住口了。她又扒着窗口往外头看了一眼,然后悄悄看了一下对面的宋大人,月下犹有些恍惚:这就说好了?......
月下又瞥了宋晋一眼,人家早已全心都在书上了。月下心道宋大人果然是宋大人啊!可笑自己还在心里哼哼唧唧半天,对宋大人来说不过是一桩小事,“郡主以为呢”“但凭郡主做主”一共就两句话就过去了.....
她早怎么没想到,宋大人心中装的是大周百姓,是大周一十三省的安危,睡在哪里这样小小问题怎值得宋大人挂怀呢!
这样一想,月下更是生出深深感叹:有时候,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看看宋大人,再看看她.....活该她上不了史册!但让人欣慰的是她是上不了,祁皇后祁皇贵妃之流处心积虑斗赢再多人,也一样占不了一行。
如此一想,月下顿觉神清气爽。
一旁的宋晋握着书册,好一会儿才翻过了一页。
第51章
明月高悬,郡主府的马车行驶在月色中。
马车内宋晋看书。
远比预料中轻松地解决了太后娘娘提出的任务,月下一下子无事可做,只能看宋大人。
宋晋按下书册,抬眼问:“郡主?”
月下立即回:“大人,我吵到你了.....”她既没说话也没乱动啊,“我的眼睛,吵到你了?”
宋晋唇角再次轻轻一个小抽动。
烛光下他看过来的眼睛带着隐隐的笑意:“郡主在看什么?”
月下还没回答,就听到宋大人温和问道:“看臣白?”
瞬间,月下莹白的脸浮上了淡粉,红润的唇张了张,然后又闭上。她不是很确定,宋大人是在嘲笑她吗?.....不,必不是,这可是宋大人!
果然再看过去,宋大人已再次就着灯光垂眸看书了。
月下靠到窗边,能感觉到外头晚风,同时她不停扇动右手,借此给自己发烫的脸降降温。
她身后,握着书卷的宋晋目光依然落在书册上,只是唇角却轻轻一抬。
马车进了郡主府没多久,宋大人要同郡主同住这一消息,在燥热的夏日夜晚,简直如火燎原,迅速传遍了两边院子。
沐浴出来的月下听着下头回话,表示很满意,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
坐在梳妆台前,月下看着窗外梧桐树投下的影子,随风轻轻晃动。一旁翠珏正用软巾慢慢给她擦着长发。
天气越发热了。
沐浴后的月下,上身穿的是绿色银条纱衣,又称轻容,最是清凉解暑。淡淡绿色纱衫后透出凝脂般的皮肤,也透出了内中樱红色花朵边抹胸,下面是一条大红纱裤,脚上踩了一双木屐。这木屐,还是洗澡前,她专门让人找出来的。厚重古朴的木色拖着玉一样白皙小巧的脚,纤细的脚腕上绕着一缕红绳。
一旁,陈嬷嬷正带着人为临窗的长榻上重铺了软席,设了玉枕,置了凉丝被。色色都备好后,陈嬷嬷笑道:“郡主看看,如此郡马该是能够安歇的。”
说着,陈嬷嬷往内中拔步床看了一眼,她得的指示是努力让郡马安置在郡主床上.....陈嬷嬷知道宫内太后娘娘着急,但也只能让李公公回话:知道娘娘着急,可先别急,有些事是欲速则不达,不如静待水到渠成。
梳妆台前,月下听到陈嬷嬷的话,起身过来一一看过,觉得嬷嬷准备的果然没有不妥当的。
陈嬷嬷笑眯眯看着自家郡主轻容纱下透出的雪白肌肤,再看郡主抬起的精致小脸,突然觉得任重,但未必就道远。她还没来得及多琢磨,就见小洛子到了郡主面前,抖开了一件碧色大袖轻罗长衫。
月下张开手臂穿上,一条软罗带拦腰一系,便只见纤腰袅袅。长衫到月下小腿处,只露出内中一小截大红纱裤。
陈嬷嬷心里叹了一声,郡主到底还是没真把郡马当夫婿,面上却笑道:“如今天儿越发热了,郡主又是怕热的,倒是把长衫子寻了出来。”
“嬷嬷忘了?这是软雾罗,最是轻薄透气的。”小洛子解释道。
陈嬷嬷横了小洛子一眼:“就你懂的多。”
小洛子:他今儿也没做啥出格的事儿啊,怎么陈嬷嬷突然对他有意见了.....
月下这边还展开胳膊转了个圈给陈嬷嬷,软声道:“嬷嬷看,这样可得体?”
陈嬷嬷心里叹了声,遮得挺严实,笑道:“太得体了。”夫妻之间,倒也不用这么得体。
月下亲自把陈嬷嬷送出门,对着院中如水月光,轻轻摇着手中团扇。看着小洛子往西边院子去询问宋大人何时安歇,心道如此她也可以看着宋大人,免他过于操劳,倒是一举两得。
夜色中,有小丫头们银铃般的笑声,偶尔风过,梧桐叶就发出簌簌响声,投下的树影轻晃。
西边院中,宋晋也已沐浴换了夏日家常的玉色软袍,半干的头发已用玉簪束起。听到动静,他于廊下转身看过来。
长身玉立,剑眉入鬓,凤眼生辉,真真面如冠玉。
谪仙人一样。
小洛子跟着郡主也算见惯了容貌出众的人物,此时也不由生出一种似除了太子之尊,其他人竟都难以匹敌分毫的感觉。
他忙又上前两步,行礼回话。
宋晋听完小洛子的话,嘱了时安两句,就随小洛子往东边院子过去了。
后头时安和星远站在书房廊下目送,半晌才道:
“一个月前,真不敢想啊。”
“那谁敢!”
星远压低的声音,“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咱们大人地位稳了?”
“.....什么地位?”
“就是.....郡主总不能宠幸了大人再把人休了吧.....不能吧?”
“宠?.....宠你个头!”
*
真等到宋大人要进来,已经做好准备的月下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先进了帐子,爬上自己的拔步床,探身拉着璎珞的手道:“就说我车马劳顿,实在困乏,先睡下了!”
璎珞很懂的移开了灯烛。
月下听着宋大人进了正房,门口璎珞小声回话。
过了一会儿,珍珠帘轻轻一响动,宋大人到了长榻边。
月下竖着耳朵听着,一时间不太确定自己此时该是睡熟了,还是隔着纱帘打个招呼。她心中两个小人正在各自拿主意,就见帘外灯火一熄,满室一暗。
两个小人一愣,月下悄咪咪揭开一角纱帘望出去。
月光如水,透过梳妆台雕花窗格,穿过纱窗洒入室内。照出了拔步床前放下的翠色青纱帐。帐子外看不分明,月下握着胸口,也不敢看得太用力,唯恐给宋大人发现了自己此时偷窥的不雅。
房中角落的冰盆幽幽散发着凉气。
月下悄悄躺下。躺了又躺,睡不着.....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没一会儿又翻了过来。
她睁着大眼睛瞧着外头隐约的轻纱帐,想到帐外不远处宋晋宋大人居然就睡在她的房间中,月下激动得根本睡不着。她甚至有种想从床上爬起来,穿过重重纱帐,去偷偷观看一下夜间躺在床上的宋大人.....
宋大人睡觉,也跟普通人一样吗.....
想归想,激动归激动,月下的理智到底还在。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但似乎控制不住自己此时兴奋的思维。
月下胡思乱想到,前生最后要是真的接受了俺达贡的和亲要求。那两位外族公主,一个嫁入皇宫,另一个点名要嫁给宋大人。这样的夜晚,那位公主要是从床底下拿出一把斧头.....
.....她大周不是直接完了......
天马行空到月下后怕地再次翻了个身,抱紧了一旁被她踢开的凉被。
“郡主?”
月下后背一僵,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她才试探道:“宋大人,还没睡吗?”
黑暗中宋晋的声音淡淡的,也是好听的。“可是臣扰到了郡主?”
月下赶紧道:“没有。”
宋晋又轻声问:“可需要臣为郡主点起一盏灯,放在珍珠帘外的圆桌上?”
以前是这样的,但为了不扰到宋大人休息,月下特意叮嘱不必留灯。这时听到宋晋的话,月下才发现自己胡思乱想这么多,可是一点都没有因为黑夜而觉得害怕。原来睡在帐外的宋大人,比以前睡在一旁碧纱橱里的谁都管用。
月下翻过身,趴在床上,掀起床上纱帐向宋晋方向道:“一点都不用,有大人在,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宋晋没说话。
月下道:“没想到宋大人搬过来还有这个好处。”
“什么好处?”
“为大周省了蜡烛。”
黑暗中,宋晋轻轻笑了一声。
想到什么,月下趁着没忘赶紧问:“宋大人看过《天魔舞》吗?”
“听说过。”
“听说不看不是读书人?”月下好奇。
“这个没听说过。”
“听说那位卿月姑娘极美,有大周飞燕之称,大人见过吗?”
“大周飞燕吗?臣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宋晋接着问道:“窗外是什么香,在这边都能闻到?”
月下最喜欢为宋大人答疑解惑了,当即忘了自己的好奇心,立刻道:“外头院子里有凤仙有芍药,就在梳妆台外东边墙根处璎珞种下了好多凤仙花,把我的芍药给挤得到处都是。大人,你知道凤仙花吗?”
“‘其花头翅尾足,具翘翘然如凤状,故以名之’。不过凤仙无香,这味道该是郡主的芍药。芍药有赤、白两类。白者名金芍药,赤者名木芍药.....”
宋晋轻声说,月下就安静听着。
她并不知道宋晋开始慢慢背《本草纲目》给她听,她只是觉得宋晋的声音好听,让人愿意一直听下去。好像夜间的风,轻缓徐徐。安抚了月下一切纷乱妄想,慢慢地,月下的眼睛就合上了,口中的话也含混了。
黑暗中宋晋枕着左臂,借着渺渺月光,看着房间雕梁。
好一会儿没再听到床上人的动静,宋晋停了念诵,凝视黑夜许久,才闭上了眼睛。
夜已经很深了,冰都快化尽了。
后半夜
突然睁眼的宋晋听到一旁床上人翻身的动静,他仔细一听,轻软含糊的声音在喊人,迷迷糊糊要喝水。
宋晋起身,摸到火绒点亮了灯,他把灯移到自己的榻旁,灯光照亮了内室。
壶中水尚温,宋晋拿起上次见月下用过的茶碗倒了半盏水。
目视茶盏,宋晋在原地顿了顿,长睫低垂。
房间外的人似乎并不打算进来。
宋晋这才端着茶水,进入纱帐,拔步床前宋晋再次停了下来。
听到月下动静,宋晋隔着床帘静静问了一声:“郡主?”
声音近乎清冽。
他听到她轻软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困意:“.....大人,我渴。”
宋晋垂下的长睫轻轻一颤。
门外异常安静,没有任何人进来。
宋晋不再迟疑,抬手勾起半边轻纱软帐,目光并不看床上人,“郡主,水。”
没有动静。
他道:“郡主,起来喝水。”
月下含糊应了一声,依然不见其他动静。
此时是丑时,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月下一边喊渴,一边却连眼皮都睁不开,只指望人把水给到她口中,她不要醒,她要睡。
宋晋目光落在床沿,其上嘉纹锦席光泽莹莹。他轻轻坐在床沿,道了声:“郡主,得罪。”便抬手要把人扶起,几乎立刻就是一滞。
轻软细纱衣,根本遮不住腻滑的皮肤。
短暂而漫长的一滞。
宋晋眸子漆黑,沉静。立即用了些许力道,稳稳托着,月下迷迷糊糊攀靠。
几乎是瞬间,空气里就仿佛有了热意。拔步床外轻纱帐轻动,明明有夏夜微凉的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入。
宋晋另一手拿起茶碗,靠近臂上人的唇边。
翠色轻容软纱擦着玉色软袍,在极安静的深夜里,发出极其轻微的窣声。
轻容遮不住臂上人玉白的肩头,隐隐透出其上一点胭脂痣。
睡眠的滋润让月下脸庞越发透出粉嫩光泽,吹弹可破。红唇经过水的滋润宛若熟透的樱桃,似乎轻轻一碰,内中就会有香甜汁液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