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一愣,反应过来道:“你胡说什么!”
月下指了指门口:“不是殿下说的,不让您满意,就不能离开这个门了?”
书房里静了静。
萧淮顺着月下看了看门口,确实是他逼停她的马车,强行让她的车掉头,告诉她哪里该停,哪里可以走。这次是,上次是。
“以前也是,一直以来都是。”萧淮望着门外无限秋光,轻声道:“你不懂的,孤告诉你。你想要的,孤给你拿来。你不知道怎么办的,孤替你办。”
萧淮收回目光,看向月下:“一直是这样的,有什么不好呢。”
月下看着他,想笑,胃里却翻涌地厉害。
前生说够了的话,她不想再说了。她镇定了自己发颤的手,慢慢道:“这次,我是想去理国公府,而不是来这里,行不行呢?”她强调了一句,“我想要的,行不行呢,殿下?”
“朏朏,要讲道理。不是你想去理国公府,孤迫你来这里,而是孤——,见不到你了!”萧淮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再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了。”
“我想去理国公府啊,我现在告诉你。”
萧淮一噎。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却始终看着眼前人。他的朏朏显然还是在赌气,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气得厉害。她就是这样的,越是亲近的人伤了她的心,她就越是睁着大眼睛气你。
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好像一个随时能扑上去咬人的小兽。其实,都是死撑,转头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就能哭得跟个受足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想到这里,萧淮迟疑了下,视线从月下绷紧的小脸到她垂下的衣袖上。他的手动了动,欲抬起,还是收了回去。可一看眼前人这副小模样,萧淮到底叹了口气,还是抬起了手,想要拉起月下的袖子。
这算是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以前每次月下不高兴闹脾气后,总是拉一拉他的袖子,既表示道歉,也表示和好。
这是萧淮第一次想要拉起月下的袖子。
他没想到他的手才要碰到月下袖口,月下立即躲开:“你做什么!”
一双极美的杏眼中都是防备。
她拒绝他碰触她。一分一毫都不行。
萧淮伸出的手僵在一半。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萧淮慢慢收回手,理了理袖口,看向月下。他似乎想要笑一笑,可他此时的唇角绷得死紧,根本无法扯出一个他想要的笑容。倒是他的那双桃花眼,依然是不笑也含情的样子。
月下已经站到了圈椅后。
萧淮看着那张被她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的椅子,他终于能够笑出来了,唇角勾了勾:“你觉得孤想做什么?孤能做什么?”
他的目光近乎放肆地在她脸上身上一扫,继续笑道:“孤男寡女,暮色将临,想做点什么都正常。说到这里,孤倒是好奇,你有没有问过宋大人,他日日在外,夜夜晚归,到底在做什么呢?”
月下不明白,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萧淮笑了笑:“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下值后,宋大人都是在沈家。当然,宋大人是拜会老师,公务在身。不过,总会见到他的小师妹的.....你问孤想做什么,你有没有问过宋大人,这种时候,他想做什么呢?”
见月下反应,萧淮心中火烧得更炽了。他正徐徐转动左手拇指上青玉扳指的手一顿,声音愈发冷了。
“朏朏,别告诉我,一场大婚,几天同床,你就看上他了。”一字一句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月下面色苍白:“跟宋大人有什么关系,别把宋大人扯进来!”
萧淮捏着扳指的右手几乎能把青玉捏碎,他笑得带出了一丝狞意,“宋大人,宋大人怎么了?”怎么就提不得了。
月下脸已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闷的。
“宋大人干净清白一个人,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护着他。
只这一个认知就让萧淮几乎要失去理智,他冷笑道:“清白?孤劝你最好不要相信男人的干净,对着你他也许清白,对着沈家小姐,他有多少龌龊的想法,那是你永远想不到的。”
月下越发苍白的脸色,让萧淮的话越说越狠。
“宋晋同沈家女的情义,别告诉孤,你一点都不知道?”
他看到她面色白到近乎透明,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摇摇欲坠。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管是不是,都已如利箭穿心而过,疼得他瞬间好似失血一样。
越疼,他越要弄清楚。
“不知道宋大人在床上,是不是也像在外头一样——”
“住口!”
随着月下一声怒喊,同时飞过去的是月下手边的那盏清瓷茶碗,正正朝着萧淮。
萧淮一偏头。
茶碗还是砸在他的额角。
砰一声,是茶碗落在地面的声音,碎成好几半。
萧淮抬手摸了一把额,看到了指尖的红。
她不是个力气大的,这一下一定用了全部的力气。额头的疼还在其次,但想到这一点,却让他疼得脸上骤然失了血色。
门口秦兴带着人已经过来了。
“滚!”
萧淮一声,门外匆忙的脚步一下子都顿住了。
血顺着萧淮的右脸流下来,细细一道,但在萧淮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分外触目惊心。
月下嘴唇哆嗦了:“流、流.....”
“闭嘴!”
萧淮一边胡乱拿袖子抹了一把,又找出一块帕子狠狠一按,这才看向月下。
月下一下子没有了方才的狠劲儿,苍白着小脸,茫茫然地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视线好像都失了焦。
见月下这个样子,萧淮始终咬着的牙松开了。他再次狠狠一压,血止住了,他随手将无用的帕子往地上一扔。
雪白的帕子,刺眼的血红。
月下茫然的视线落在上面,顿时一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更白了。这样苍白下去,好似能变成一个透明娃娃。
萧淮无法,只能自己弯腰再捡起来,往身上书案的青花笔筒里一塞,再也看不见了。
额角还在隐隐发疼,萧淮看了月下一眼,冷声道:“记住,出了这个门,什么事儿都没有。”
月下浑身一颤。
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一下子涌现,她的鼻端顿时都是血腥味。
“别出声!”萧淮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肩头的血汩汩冒出来,明黄色的寝袍被血染透,“记住,今儿什么都没发生。”
衣服上,床上,都是血。那是月下长那么大,第一次让一个人流那么多血。
“朏朏.....朏朏?别怕,你怎么——我说了,没事!”
萧淮的声音把月下重新拉回了当下。
“放心,母后不会知道。你只要瞒住太后,谁也不会知道。”说到这里,萧淮还是忍不住轻嘲一声:“你不是打小,最会替你爹瞒着。”
月下没理会他的冷嘲,看着地上碎裂的青瓷茶碗,没说话。
萧淮喊人。
秦兴带着徒弟进来了,惊了一下。尤其是秦兴的那个小徒弟,简直跟见了鬼一样。上到陛下,到他们殿下,身体发肤但有分毫损伤都是天大的事儿,是私事,更是国事,是要命的事儿!
小太监已经腿肚子打颤了。
萧淮又看了月下一眼,吩咐秦兴:“送郡主去理国公府,这里你们来收拾,但有一个字外泄,孤活剐了他!”
说到这里萧淮扫了一眼一旁小太监。
小太监腿一软,扑通跪下。
*
一直到坐在马车上,月下都是愣愣的。
太子府森严,小洛子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郡主,出事了?”
月下回神,吐出了一口郁积在心中的气,见小洛子紧张的样子,安抚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小洛子的心略放了放。
就听月下道:“就是把太子的额头砸了。”
小洛子一惊:“谁?有刺客?郡主!”说着就要认真检查月下身上。
月下忙按住他:“什么刺客进得去太子府,是我砸的。”
小洛子顿时脸一白!哆嗦着问:“是跟殿下闹别扭,轻轻碰了一下吧?”
不能是砸的!谁能砸当朝太子呢,不能!
月下淡淡道:“砸的。”
小洛子脸色更白了,“没、没见血吧?”
“流血了。不过不多,一下子就好了。”
闻言,小洛子一下子没蹲住,一屁股坐在马车地上。
月下起身要拉起他。
小洛子反应过来赶紧爬起来道:“郡主,咱们得快告诉太后娘娘!”
储君见血,可是天大的事儿!不说陛下,就是皇后也绝不会放过的!
月下见小洛子吓成这样,忙道:“你别怕,他、太子他不会让人知道的。”
小洛子害怕:“万一呢?”
“没有万一。”
说完,月下又宽慰道:“就一些些血,真的不多。”
小洛子说不出话来,太子都见血了!这件事本身就够吓人的了!
月下跟小洛子一样直接坐在马车地面上,她不由地抱住了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轻声道:“真的不多.....”
她见过更多的血。
“郡主,太子殿下他是太子殿下!”
小洛子一字一句道。
月下轻轻点了点头:“是啊.....”
小洛子生怕郡主下次再冲动,又提醒了一句:“是未来的陛下!”
月下轻声:“我知道。”
第75章
月下到了理国公府。
理国公府的戏台子这次搭在靠近大房这边的花园里,指明了由大奶奶慕熹微主理。接到帖子们的贵妇贵女们,就是有别的想法,但听说明珠郡主会出席,本不打算来的,都回帖子要参加。
郡主的座位被安排在里头。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花园里彩灯照出一片祥和热闹。
旁边人见郡主看得认真,讨好道:“郡主,这是梨园新编排的《续前缘》!”
月下重复:“《续前缘》?”
见郡主搭腔,说话的妇人面上有光,愈发兴奋道:“正是!讲得就是陈清和同柳如眉这段有情人再续前缘的故事,两人早已有情,两家也都有意,只等陈清和赶考回来就行聘娶的。哪知道陈清和中了状元,被公主看中,圣旨下来,被指为驸马!好好一对有情人,就这样被活活拆散了!”
戏台上饰演柳如眉的花旦唱腔动人,千里赴京,却正赶上陈清和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公主。一对有情人马上人群中遥遥相望,柳如眉的唱段如泣如诉,陈清和的唱段充满无奈与隐忍。
旁边已有心软的妇人开始擦泪了。
月下愣愣看着。
慕熹微在外头又张罗了一圈,这时刚巧进来,先看向了坐在人群上首的月下。她轻轻抿了抿唇角。
戏酒过半,夫人小姐们纷纷起身,更衣补妆。慕熹微直接引着月下到自己院中,姐妹俩难得有机会这样安安静静相对而坐。
月下透过半开的窗,借着廊下灯光看着院子中那棵很大的柿子树。她听人说,尚书府中慕熹微娘住的院子中就有一颗柿子树。
慕熹微顺着月下的目光看过去,轻声道:“在乡下的时候.....”提到过去,她略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村里的人都爱院子里栽一棵柿子树,夏天能乘凉,年成不好的时候还能充饥。”
原来是这样。
“你们,我是说你和.....你娘,也要靠柿子树充饥吗?”月下轻声问。
慕熹微笑了一声。
月下就没有再问。姐妹俩同时望着院子中的柿子树,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似乎是终于下了决心,慕熹微突然转头看向月下,低声道:“我看见了。”
月下也转头看她。
“太子殿下上了你的马车。”慕熹微再次压低声音,凝视着月下。
月下长睫颤了颤:“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慕熹微略提高了一点声音,不由按住了月下放在炕桌上的手,加重语气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跟殿下,有私情?”
月下望着姐姐,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慕熹微急了:“你糊涂啊!我能看出来,别人就能看出来!”
月下动了动嘴唇:“都是过去的事了。”
慕熹微摇头:“我看见了!太子殿下看你马车的样子!”
见月下不说话,慕熹微更急了:“我可听说,祁国公府那位是要做太子妃的!你这样.....要如何了局?一旦给人知道,宋大人那里,你要如何收场!”
月下一瑟,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这跟它到底什么样没关系,只跟看见的人怎么想有关!你就不该让太子殿下上你的马车!宋大人清名在外,你这样,给人知道,岂不落人口实,到时候就会有不知多少人说你非宋大人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