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破碎的小丁子,不看任何人,只看他的郡主。他轻轻露出一个笑,喑哑的嗓子轻轻道:
“郡主,够了,咱们回去吧。”
月下望着小丁子,眸中有光一闪,她的声音几乎哽咽:“你——,你放心,我——”
她知道,她不能杀祁三。
她看着她的小丁子,身子轻轻颤动。
小丁子惨白的脸上又露出了笑:“真的够了.....郡主,奴才,卑贱之人,不值当的。”
真的不值当的。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卑贱之人。
主仆相对,郡主府和太子府好些下人动容,一时间更静了,静得可以听见彼此清浅小心的呼吸声。
萧淮扫了一眼小丁子,勉强道:“还算有自知之明。行了,以后记着主子的恩德也就是了。回去好好养着,养好了好好当差,自然有你的好。”
小洛子死死垂下的脸紧紧绷着。
太子开口,就是恩典了。
小丁子努力从藤椅上趴下道:“奴才,谢殿下恩典。”
没有灵魂的声音,破碎,又绝对恭敬。
祁青斌轻轻嗤了一声,黑夜中,如此清晰。
小丁子趴下的脊背一动不动。
祁白芷轻柔的声音响起:“这就是了,如此,也算事情好好了了。”她的声音柔得几乎发腻:“多大点事,看看,让郡主气成这样。”
跟前生一样,尊贵的贵妃娘娘得体道:“不过一个奴才,多大点事,也值得皇后娘娘这样。”
“你说什么?”
月下转向祁白芷,轻声问。
面对月下居高临下的目光,居高临下的语气,祁白芷第一次傲慢地看了回去,用轻柔的声音不轻不重回道:“郡主,臣女也不过想劝您一句,为了一个阉人,再闹下去,真的有失身份。”
萧淮:“是了,就是再好,也是个奴才。”
小丁子:“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定当谨记。”
说着努力抬起头,看向他的郡主,强笑道:“郡主,咱们回吧,奴才想回了......”
一张平凡干净的脸,总是默默跟着她的小丁子,她的小丁子。
“不过一个阉人.....”“皇后娘娘想清楚,真的要为了一个阉人如此?”“一个阉人,死了就死了”.....
黑夜火光中,月下横在祁青斌颈前的匕首慢慢放下。
无声中,大约所有人都觉得该当如此:事情到这个地步也该收场了,不过一个阉人。
月下的目光对上了小丁子空空的眼睛,她说:“你忘了,我说过,今生我绝不会再让人白白欺侮你们。”
话落,就在所有人放下心的同时——
就见寒光一闪——
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转头的月下握紧了匕首,朝着一处狠狠落下!
她的脑海中只有庆王妃的话:
“确定你的目标,然后稳准狠!”
.....
在庆王府一次次的练习中,庆王妃一次次道:
“不够稳,再来!”
“不行,再来!”
“说了,要准!”
“好,最后,只剩下狠!知道什么是狠吗!”
“有点意思了!”
“对,就是这样!”
猝不及防,稳,准,狠。
直到骤然转身的月下匕首落下,众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的安静。
然后是一声嗷嚎,响彻冬日的黑夜。
直让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发出嗷嚎的祁青斌,这骤然的声音几乎不像人声,他骤然一缩,抱着下身,翻滚哀嚎。
他身旁——
是那把扬起的匕首。
金色银匕,森森冷气中滴下——淋淋鲜血!
握着匕首的——明珠郡主,眉目如画,静静看着她手中滴血的短匕。
第110章
黑夜森寒,火光晃动。
冷森森的刀刃上是鲜红的血,血顺着金色的刀把滴下,落在明珠郡主雪白的紧紧握着刀柄的手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
彻底怔愣的人群目光落在嗷嚎的祁青斌上,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血从哪里来!
祁青斌的下档!
下?下档!
瞬间,庭院里同时倒抽一口气。
月下握着匕首,看向祁白芷,无邪的语气,认真道:“阉人?你看,现在他也是阉人了。”
祁白芷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
月下歪头,轻软一笑:“好姐姐,以后,你再也不会觉得阉人——卑贱了吧?”
瞬间,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
祁青斌捂着档,再次发出鬼一样的嚎叫,众人才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阉?
阉割!
明珠郡主当场阉割了祁国公府三公子祁青斌!
偌大庭院中,有那么一瞬间,没有任何人动弹,彷佛都被冻住了一样。只有祁青斌如同困兽一样的嚎叫,回荡在烛火晃荡的夜空,莫名诡异。
只是一瞬,众人瞬间解冻一样慌乱了起来。
萧淮率先上前,一把抢过旁边人的灯笼往祁青斌下身一照,皱着眉头,也不知到底看清了没有,他提灯转身,对上一旁月下匕上的鲜血,眉头再次狠狠一皱!萧淮把手中灯笼往身旁人手里一送,一面喊着“叫太医”,一面从袖中摸出一件什么东西,往月下怀中一扔,恶声恶气道:
“还不赶紧擦擦,手上都是血,脏死了!”
祁白芷本就浑身冰凉,人已半跪倒在地,恐惧地看着哀嚎的祁青斌。
祁青斌抓着她的手,带来了黏腻的感觉,想到血的来处,祁白芷惊慌无措要躲开,此时她正求助一样看向萧淮,听到萧淮的话顿时一怔,待看清了萧淮扔过去的东西,一个帕子,祁白芷整个人彻底僵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月下拿着帕子,先把匕首仔仔细细擦了,还不忘对着烛火仔细检查了匕首,确认它干干净净,才慢慢插回金色鞘内,递向一边。
翠珏这才回神,忙伸手接了,一向伶俐的丫头,此时傻愣愣的。
众人就见郡主把染血的帕子往地上一丢,又取出一条自己的帕子,然后——
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着她的手指。
从小手指开始,然后似乎无名指,中指,食指.....
闹腾腾的人群莫名又是一静,擎着的灯笼不约而同一晃。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明珠郡主身上,跟着她慢腾腾擦拭的动作移动。
就连被拖过来的太医,此时步子都是一个踉跄,有那么一个瞬间,看着火光下少女那张淡然冷漠的脸,看着她仔细擦着手指的神态,两位太医差点忘了现场发生了什么。
雪白的皮肤,鲜红的血。
柔软的帕子慢慢拂去鲜红。
冬日的夜,是极冷的,可以冻住一切。
彷佛魔咒笼罩。
直到祁青斌的哀嚎再次响起,祁白芷愤怒的声音刺破诡异:“殿下,如此——如此——!”
愤怒烧红了她的脸,顶得她差点失声,她狠狠一镇定,才重新说出:“如此伤天害理,如此骇人听闻!苍天在上,殿下,要为我们做主!”
含着血的悲愤之声,撕心裂肺一般,似乎要化作利箭,直接射向罪魁。
祁国公府的人立即个个怒发冲冠,怒目而视。
小洛子几人立即围拢向月下。
而此时的小丁子脸上呈现病态的红,让他那张白皙平凡的脸显得光彩夺目,他挣扎着靠向郡主,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病体,整个身体都迸发出力量与拱卫郡主的决心。
郡主府的府卫也同时动了,呈现防御捍卫姿态。
气氛顿时绷紧。
月下却轻轻笑了一声,借着一旁烛火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伸出的手指,见它们干干净净,这才把帕子再次往地上一丢。撩起眼皮看向祁白芷,:“多大点事,看看,让芷姐姐气成这样!”
依然是她软软的声音,没有一点惊慌失措。
祁白芷几乎要喷出血来:“你做出这样的——”
却被月下打断:“别你呀我的,你也配?”歪头向祁白芷道:“好姐姐,除非有一天你有本事爬上皇后之位,不然呢,跟本郡主说话,到死你都得称臣——女!”
众人就见不知哪句话似乎让郡主觉得好笑,她忍俊看向上首的太子,轻轻一瞥,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祁家大小姐的时候居然真的就笑了。
众人:.....
祁白芷整个人都在颤抖。
如此有恃无恐!如此高高在上!如此恶劣不堪!
祁白芷愤怒至极!
月下微微俯身,先看了一眼祁青斌方向,这才看向祁白芷:“瞧瞧,不过阉人,也值得你这样?”
清清楚楚,原话奉还。
众人都是一静。
祁白芷痛呼一声!
祁青斌被怒火撕裂——了伤口,他周围立即乱做一团。太医急得大冬天冒了汗,嘴里都是,“三公子冷静”“三公子你这样,不行呀”“又裂了......”
听着临时竖起的屏风后的动静,不管是太子府的府卫,还是郡主府的府卫都是一紧。
小洛子紧紧站在郡主身后,沉沉目光看向屏风后混乱的人影。
小丁子正努力平复激荡的情绪。郡主为他如此,他脑中飞速转着各种方案,如何才能把对郡主的影响降低到最小:可以把他交出去,这是首先要做的!接下来,就是各方的博弈,但首先把他交出去,处死,随便什么。
想到这里小丁子心头如此安然。
没有人注意到,郡主那一刀拔出去的瞬间,随着溅出的血,看向了他。
那一瞬间,所有的耻辱与黑暗,被喷涌出的血,洗涤。
他从陷入的没有边际的污浊泥淖中,拔足而出。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人。
从不卑贱。
做个人,然后死。
小丁子从未这样安然,他只是担心郡主受到牵连。他伸出同样苍白的手,扯了扯月下的袖子。
月下转头,看向了小丁子。
小丁子正要开口,月下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止住了他:“听话,现在,立刻跟着小洛子回去,好好休息,快点养好身体好早些过来给我当差。至于其他的,都不是你该考虑的。”
小丁子望着郡主,发白的唇嗫嚅。
混乱的人群再次一静,所有人都听到了郡主对这个小太监的话。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欺负你们。”
从小丁子,到小洛子,到翠珏,到璎珞,到此时闻讯刚刚赶过来的小安子,俱都怔怔看向他们的郡主。
郡主府的每一个人。
此时庭院中的所有人,都看向火光下,那个倾城绝色的女子。
他们看到她轻轻笑了,用她那软软的声音道:
“别忘了,我早说过的,今生,我都会护着你们。”
温柔。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个感觉。
原来那个传言中跋扈骄纵的郡主,这样温柔啊。
他们看到郡主轻轻抬起了手,所有人屏息,看到郡主细白的指尖落在那个小太监额头,轻轻为他拂开散乱的发。她垂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小太监立即绷紧面容,点头。
毋庸置疑,郡主的这句话让这个绝路的小太监燃起了活着的斗志。
到底是怎样一句话呢?不会有人知道,这世上,只有眼前这个看起来苍白清瘦的小太监知道。
所有人屏息。
月下转身,重新看向对面祁国公府的人:“至于你们,这次该记住了吧,我说过的,我的人,不能动!”
我的人,不能动。
月下确定,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火光照亮了她冷然的脸,动人心魄的美与冷。
又是一瞬的死寂。
地上还丢着染血的帕子,一旁丫头还捧着那柄金色匕首,旁边还僵着祁国公府脸色惨白的大小姐,屏风后还是无声的混乱。
没有人怀疑郡主的话。
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不要再动她身边的人。
萧淮漆黑的目光凝着月下,尽管她从来了很少看向他,可他始终看着她,几乎无法移开他的目光。他觉得费解,觉得——,他有太多不可理解,可他移不开目光。
好像以前,明明就是一个只知道胡闹的小丫头,偏偏就是一次次让他移不开目光。
她的身上——
不
是她这个人
到底是什么,一次次让他移不开目光。
让他即使怒气冲冲,让他想狠狠骂她一顿,有时候甚至气得咬牙切齿!可就是有什么,让他一次次觉得炫目,震撼。
到底是什么呢。
萧淮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控制不住,看向她。
异常地安静,直到——
有人通传,太子府外来了人。
萧淮听了,长眉再次一蹙,不动声色看了月下一眼,这才朝来通报的人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而来。
是宋晋。
远远缀在后头的,还有宋婉。
宋晋来到,先不动声色扫了月下一圈,然后向上首太子行礼。
萧淮冷冷看着,矜持而漠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