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慕朝游一听便知这是《搜神记》中的一个故事,所说的也无非是凡人与天上玉女相恋,凡人暴露了玉女踪迹,最后玉女飞升离去云云,这样的故事,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内容都大差不差。
  故事的最后凡人与玉女重逢,又重修旧好,玉女偶尔下凡与凡人相会,经宿而去。
  阿砥听得津津有味,王道容偶一抬眼,瞥见慕朝游,眼里露出喜色,“朝游?”
  他愣了愣,抱着阿砥站起身,朝她展颜一笑,色若春晓,秀如春山,“你回来了?”
  慕砥叫道:“阿母!”
  慕朝游看了一眼阿砥,她正被王道容抱在怀里,一直没松开,她强忍住内心的寒悚感,望向王道容,“你没去官署?”
  王道容抱着阿砥腰身的手有意无意地紧了紧,笑着说说:“你一早便出了门,我担心阿砥在家中无人照顾。”
  不知为何,慕朝游总觉得他那只手尤为刺目。
  青年微微笑着,日光在他眼底微微闪烁。
  大抵是心境不同,如今再看王道容的温柔作派,慕朝游只觉毛骨悚然,笑容也多了几分虚伪。那双玉白色的手宛如一只缠上了阿砥的白蟒。
  这一瞬间,慕朝游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心中微怒,他这是在拿阿砥威胁她?
  她警惕地朝慕砥招招手:“阿砥,过来。”
第134章
  王道容一动不动。
  慕砥挣不开父亲的怀抱, 不禁纳罕地回眸望了一眼,“阿爹?”
  王道容一怔,好似如梦初醒, 对阿砥露出个歉疚的表情, 送她到慕朝游身边,“没事, 去罢。”
  摸到女儿温暖的手掌,慕朝游心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牵着阿砥的手, 出了书斋,慕朝游一路上都不言不语, 若有所思。
  慕砥抬头连连觑了慕朝游好几眼,心中不安。
  手臂微微一沉, 是慕砥轻晃她胳膊,慕朝游这才回过神来, “阿砥?怎么了?”
  慕砥神情显得很犹豫, 隔了好一会儿才问, “妈, 你跟阿爹吵架了吗?”
  慕朝游微一滞, 女儿太敏锐也不是好事。就算她不想承认, 也不得不承认,在察言观色这一项上,慕砥几乎是与王道容一脉相承的。这仿佛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
  “没呢。”慕朝游强颜欢笑道,“别多想。”
  慕砥看着慕朝游神色,虽不太赞同, 却也没体贴没追问。
  她妈总是这样。总觉得亏欠了她, 总想保护她,什么也不肯多说。小时候家里有段时间很紧张, 慕朝游也从不肯叫孩子操心钱财方面的问题。其实她都知道的。衣服上的补丁,菜色的变化……这些细节并不难猜。
  阿母不想让她知道,她只好装着。
  最初,最初,慕砥真的很高兴能与阿父相认。
  她满心以为,一家人重逢团圆,和和美美,再也不分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可渐渐地,她便觉察出了点儿不对劲。那深埋在幸福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涌动。
  她的父母可能与其他夫妻不太一样。
  她以为是父母分别时间太长,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卯足了劲想要撮合父母亲近,可她做得越多,便越感觉出蹊跷。
  有时候慕砥觉得他们甚至是仇恨着彼此的,可某些细节,又仿佛证明,他们似乎真的甜蜜过,至少,曾经是相爱过的。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饶是再聪明灵慧,心眼子也浅,肚子里藏不住事,尤其是在母亲面前。
  慕砥陪着慕朝游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妈,虽然我很喜欢阿爹,也很喜欢一家人就这样。”
  “但我更喜欢你。”
  慕朝游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不由停下脚步,愣住。
  “我说过的。” 对上慕朝游的视线,慕砥又强调了一遍,“只要能和妈你在一起,只要你开心,其他的,包括阿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慕朝游:“……阿砥?”
  眼前的女孩子眉眼还很稚嫩,但一双乌黑的眼里却一派小大人般的沉稳坚定。那一刻,慕朝游仿佛看到了个小版的王道容,她的视线,让慕朝游几乎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其他同龄的孩子或许仍懵懵懂懂,慕砥无疑很清楚自己说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我——”慕朝游几乎有点灰心丧志地抿紧了唇,“是妈对不住你,是我优柔寡断,既要还要……”
  当了母亲就能变得成熟吗?慕朝游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糟糕透顶的家长,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没彻底成熟过,多是在慕砥面前表演出可靠的母亲形象。
  非但不足以为孩子依赖,甚至还要孩子反过来安慰她。
  “妈,你别这么说。”慕砥忙道,“是因为你爱我。”
  “你爱我,才束手束脚,顾虑颇多,母亲爱自己的女儿,女儿爱自己的母亲,是人之天性。又何必自责呢?”
  慕朝游愣了愣,心下软成一汪暖流,柔声说,“你说得对。”
  彻底认清了王道容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真面目之后,她想立刻带慕砥离开,但最放心的不下便是慕砥的心里感受。
  慕朝游:“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阿父分开了。”
  慕砥没待她回复,便毫不犹豫地握紧了慕朝游的手,“那我跟着阿母。天涯海角,妈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我是很喜欢阿父。但也没那么喜欢。如果阿父让妈你没那么高兴了,那我就不喜欢他了。”
  慕砥的话无疑给慕朝游打下了一剂强心针。
  但她心底仍有顾虑,还是未跟女儿吐露真相,只送她回房,陪她在屋里玩了一下午。
  待到入夜,慕砥要自己睡,慕朝游也没勉强她,哄她入睡了方才离去。
  夜深人静,一直等到周围没一点动静了。慕砥这才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她放下不下母亲,母亲有事在瞒她,必定还是件大事。
  慕朝游不肯开口,她不想让母亲担心,就自己去查。
  她下午的时候偷偷问过小婵阿姊,母亲这两天来的日常起居。得知慕朝游昨日去过书斋,在书斋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慕砥便已确信,她想找的答案一定便隐藏在书斋之中。
  她没有点灯,摸着黑,贴着廊沿,静悄悄地一路摸过去,身子太小,附近巡夜的仆人也没瞧见她。
  王道容有夜盲,慕朝游从小便注意给她补充这些“维生素”什么,她目力却强。
  行走在夜色中,慕砥小脸被风吹得苍白,心里也紧张,她小心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颗心砰砰直跳,临道到书斋,“倏”地一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小的黑影飞快地爬上了她的脚趾。
  慕砥心叫道:“啊——!”
  那触感毛茸茸的,吓得她忙一脚踢了过去。她从小习武,眼疾手快,那东西经不住她这一踢,倒在地上挣扎着发出“吱吱”的惨叫。
  慕砥走过去一看,果然看到只硕大肥圆的老鼠。她松了口气,顺手拿起一根树枝,蹲下身去戳弄鼠身。
  心里纳闷,这老鼠到底是吃什么长得这么大,皮毛油光水滑的。
  那老鼠吊着一口气,不住在地上翻滚惨叫。嘴里偷来的粮食也掉了下来。慕砥见那“粮食”一个长长的轮廓,不知是什么东西,凑近一看。
  下一秒,她面色苍白,一颗心几乎蹿出了喉咙口,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
  那竟然是一截人类的手指!!
  慕砥毕竟出生乱世,又自小同鬼魅打着交道,白骨横野,道旁野尸,对她来说也已见怪不怪。小时候她还和阿敬拿着骨头架子当傀儡戏玩呢,后来被慕朝游发现,呵止她不敬死者,方才作罢。
  短暂的惊吓之后,慕砥再定睛去瞧那老鼠,果然阴气甚重。
  难道是从府外叼进来的?她心里狐疑。
  老鼠受了重伤,吱吱叫着爬起来,想往窝里逃。慕砥也不拦着它,紧紧地跟在它身后,穿过花园子,来到了一处牡丹花从下。
  花叶葳蕤,它一抹身,就钻入了花丛里,不见了踪迹。
  月色下,斗大的牡丹静静地盛放着,花瓣肥硕如扇,白如骨,艳如血,异香幽幽。慕砥瞧着这比别处都更为丰硕茂盛的牡丹从,心里愈发感到不祥。
  追都追到这里来了,她咬紧了嘴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抽出腰间一把漂亮银色匕首,趴下身子,小心掘开其中一株牡丹裙下泥土。
  这不是个轻便的活计,慕砥挖了半天,累得大汗淋漓,方才刨出一个小坑,匕首再往下,便挖不动了,仿佛触碰到硬物。
  慕砥赶忙拨开周围浮土,渐渐露出一抹泛油黄的白。
  她如遭雷击,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心里已经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当下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又把周围泥土小心掩好,这才逃也般地一路飞奔回屋子里。
  -
  慕朝游吹了灯,阖眸还没入睡,便觉察到一道颀长的人影摸了进来,旋即,她后背贴上了个温热的身躯。
  王道容悄悄地爬上了床,将她搂在怀里。
  他柔柔的,低低的嗓音在她头顶叹息,“朝游——”
  温热的吐息贴在她颈边吹拂,细细的,微微的痒。慕朝游僵了一下,仍背对着他,没有动。
  王道容轻抚她背心,叹息问,“我一天都没去你跟前招你眼,一天下来,可有些消气了?”
  慕朝游仍不吭声。
  王道容瞧她一眼,也不介意,自顾自道:“容想,也是。”
  “堵不如疏,在外面走这一天,不如抓住仇人打上一顿来得解气。”
  慕朝游轻轻动了动。
  王道容看在眼里,适时地叹了口气:“罪魁祸首便在你身后,任打任骂,朝游难道不想回头看一眼吗?”
  慕朝游这才回过头来,王道容微微一笑,“朝游。你终于肯理我了?”
  床边留着一盏小烛,慕朝游看了他一眼,黑夜中王道容乌发凌乱,白衣半解,敛眉含笑,浑如黑夜中绽放的白昙。
  只可惜这媚眼注定要抛给瞎子看了,慕朝游压根不买账,冷冷地推了他一把,“下去。”
  哪知道王道容脸皮极厚,置若罔闻地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将头脸都埋在她肩颈,“朝游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唯独不要不理我。”
  他看着文秀单薄,但力气极大,慕朝游推了他两把,没推动,便没有再推了。
  王道容似乎误解了她的信号,趁势攥住她的手贴在胸口前,“朝游——”
  慕朝游被迫贴在他怀里,闭上眼,“你我之间的事,别牵扯上阿砥。”
  王道容不假思索道:“阿砥也是我的女儿。”
  “朝游。”王道容听出她弦外之音,不免叹息,“你未免将我想得也太过下作。”
  慕朝游却不肯给他面子:“做过这些事,你值得信任吗?”
  “那要如何你才肯信我?”王道容牵着她的手摸到自己心口,用力捺下,“要不,容,剖心自证?朝游。你听,它在为你跳动呢。”
  这话若出自旁人之口,兴许只是情急之下的赌气夸张,当不得真。
  慕朝游指尖感受到他胸口沉稳的心跳,心知王道容并非夸张,他当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指尖不由自主地在他胸口游移了半寸,一颗心也加快了半拍。
  阿砥懂事,愿意在她跟王道容之间作出取舍。这一整天,慕朝游都在想,这一次她跟阿砥要如何脱身。
  光这样你追我逃不是办法。
  除非——
  除非杀了王道容,一劳永逸。
  他精通阴阳术数,自幼习武学剑,弓马骑射无一不精,无一不晓,两人武力值差距太大,想要杀他,无疑难于登天。
  可她仍有一项优势。
  王道容如今仍“爱”着她,只要利用得当,未必不能洞彻他的心肺。
  硬碰硬来明显不行。她若想杀王道容,务必要令他彻底放下戒心。
  因此,王道容爬上床时,她仍表现出了抗拒的姿态。
  这姿态拿捏得也需巧妙,既不能一味顺从令他生疑,也不能太过刚烈,令事态滑落无法挽回。
  慕朝游表现得就像任何一个已经精疲力竭的人。
  她挣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抵抗,沙哑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迷茫,“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信你。”
  王道容静静地听她闷声抒发着心底的迷惘,待她说完,方才抚着她背心安抚说:“你我之间育有阿砥,虽无夫妻之名,却早有夫妻之实。夫妻之间本为一体,朝游,你自然可以信容。”
  “朝游。你当然可以相信容。”
  “我知晓如今或许不是提这件事的时机。”王道容斟酌着开口,“但是,朝游,你嫁我罢。”
  慕朝游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还敢提?”
  王道容亲了一下她鼻尖,“正因今日这一桩,才更要提。你嫁给我,我们做真正的夫妻。生同寝死同椁,两个人捏作一个人,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慕朝游抿紧了唇,似乎松动。但到底是气不过,又伸手在他大腿拧了一把,“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什么事瞒我?”
  王道容不假思索:“只这一件,未来得及言明。”
  慕朝游冷笑:“王家六郎果然能言善辩,黑的也能描成白的。到底是未来得及言明,还是骗我?”
  王道容:“……当真没来得及言明。”
  慕朝游明显不信。
  王道容无法,只得拉了她的手表忠心说:“好。我承认,不是没来得及言明,是骗你。都是容不好。”
  “只此一事。容之后绝不会再犯。”他少年般的嗓音清亮如音,柔雅如风。
  深黑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她。
  王道容伸手轻轻抿了抿她鬓角碎发,“朝游。你嫁我好么?”
  慕朝游对上王道容的视线,他幽深双眸恍若万丈暗渊。
  他嘴上说得漂亮,仅此一件,再无欺瞒,至少谢蘅一事他仍在瞒她。
  他眼中的情深意切与虚伪欺瞒并未有任何冲突。
  慕朝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打算将婚期定在何时?”
  王道容浑身一震,乌黑淡漠的眼底顷刻间绽放出令人心悸的璀璨华光来。
  “朝游——你答应了?”
  -
  也不知王道容为成亲一事私底下谋筹了多久。
  慕朝游昨夜刚刚松口,第二天一早,便瞧见王道容穿着一身庄重的爵弁服,正临窗而坐,对镜梳妆,描眉画眼。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过魔幻。慕朝游刚睡醒的大脑还处于开机状态,险些以为自己是按了什么快进键。
  她起床的动静,惊动了窗前的人影,王道容听闻异响
  回过身来,微微一笑,“早。”
  他还未束冠,乌发柔披两肩,姣好文秀,唇涂得红红的,两道眉描得深浓,修眉细目,浓淡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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