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摊主:“不是不是。”
  慕朝游灵光一现,务必确定道:“……小人长戚戚。”
  摊主:“哎呀,娘子这可不兴乱蒙的啊。”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风动碎玉般的嗓音响起,“子于是日哭。”准确地叫破了答案。
  一回头慕朝游不由一愣。
  只见王道容与顾妙妃比肩而立,正站在花灯下,灯光将两人照得宛如一双玉人。顾妙妃朝她笑:“慕娘子。”
  王道容姿容安静,白雪般的肌肤被灯光照得恍若透明,像是灯火下的玉兰,乌黑的眼里柔漾着一个多彩的梦境。
  慕朝游出门之前本想着建康人多,也不定会碰到,此刻乍一碰见两人竟也有点儿尴尬。
  她愣了一下,有点儿窘地抢先一步解释说:“陪小婵出来逛逛。”
  好在顾妙妃根本没在意这个,只是弯了弯双眼主动替她解围说:“总待在屋里是有些闷的。”
  那老板见这猜出谜底的小郎君生得如此清越动人,顿时笑开了花,高声说:“是也!这位小郎君猜对了,谜底正是子于是日哭。”
  又对慕朝游歉疚地笑了笑说,“小娘子,可惜了,偏偏叫这位小郎君猜中了灯谜,娘子不若看看我这摊位上可还有什么喜欢的?我便宜些卖予娘子。”
  慕朝游:“……”她哪里猜得出来“小儿不敢夜啼”,对的是“子于是日哭”,一时哭笑不得。又想南国果真礼崩乐坏,连孔子他老人家都能拿来调戏。
  王道容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花灯,这个儒释道三修的孔家门生,神色淡定,倒是没任何调戏孔圣人的不安,只轻声道,“多谢。”
  却没收,而是递给了慕朝游。
  一时间,慕朝游和那老板都愣住了。
  慕朝游迟疑:“……给我的?”
  王道容垂眸,眉眼清淡:“本就为娘子而猜。”
  王道容其实也没曾想会在这里遇到慕朝游。刚刚他和顾妙妃漫步至此,隐约见一道熟悉身影。
  慕朝游与小婵二人站在灯下,正仰头猜灯谜。
  漫天的灯火自她肩头、发上倾泻而下,漫成一道光瀑,一阵夜风吹来,她仰头看着历历转过的灯火。
  风吹得她裙摆飞扬,飘然若仙,周围人声鼎沸,灯火热闹,却好像独独在她身边隔绝出一个小世界。
  王道容静静驻足,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明明灯火满身,他却好像看出来了些许渺然于尘外的孤寂。
  慕朝游摇摇头:“多谢,但……我其实不是给自己猜的,是小婵喜欢。”
  “介意吗?”她问。
  王道容:“既已送出,便任由娘子处置。”
  得到王道容的首肯,慕朝游转过身便把螃蟹灯送给了雀跃的小婵。
  “多谢郎君!多谢娘子!”
  王道容静静看了眼兴高采烈的小婵,忽然又说,“那你呢?”
  “什么?”慕朝游一头雾水。
  王道容平静问:“可有喜欢的?”
  慕朝游又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王道容是在问她有没有喜欢的花灯。
  她摇摇头,“倒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王道容看她一眼,忽垂眸道了声失礼。
  他走上前,清淡如水的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琳琅满目的花灯,直到定格在一朵栀子灯上。
  “老板,不知这只灯,是卖还是猜?”他问。
  一旁的老板这才回过神来。
  这灯本来是卖的,但面前这个小郎君生得美貌,周围已有不少人都围了过来,怎么说也算个噱头。
  老板心里合计了一下,便
  笑说:“小郎君若是喜欢,不妨猜猜看?”
  说着便随手指了个灯谜让王道容去猜。
  “相见欢,《诗》中一句。”
  慕朝游还在思索之际,王道容静淡的嗓音再一次响起。
  “顾我则笑。”几乎未假思索。
  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上来,大梁百姓爱看美人,人尽皆知,又见这美少年才思如此敏捷,不知是谁先喊了声好,人群中纷纷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来。
  在这一阵喝彩声中,王道容接过那只栀子灯,转赠给她,客气有礼地说,“朝游日前舍血,容与令嘉还未曾道过谢,方才见这灯美丽,便自作主张送予朝游,也算略表谢意。”
  王道容密绣的睫绒缓缓垂落,修长的手指将那一盏栀子灯轻轻放入她的掌心。
  指尖微凉,如飞雪一点,转瞬即逝。
  当真如落入掌心的一朵不合时宜的栀子花。
  因为离得近了,慕朝游好像能嗅到王道容身上清冽的芬芳。
  慕朝游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强压下内心千头万绪,“多谢郎君。”
  王道容见她收下,略一颔首,重又转身回到顾妙妃身畔。
  因着王道容与顾妙妃二人还要去佛寺赏灯,四人稍作寒暄之后,随即分道扬镳。
  有王道容在,小婵也不自在。
  他一走,小婵顿时就和出笼的鸽子一样长舒了口气。
  两个人沿着秦淮河岸走了一圈儿,买了点儿羊羹吃了。眼看着都逛得有些累了,便随便找了间河畔的酒肆进去歇脚。
  秦淮河岸列肆不知凡几,这间酒肆环境还算不错,一进大堂,便见垂落的竹帘隔开一张张的坐席。
  因为天冷,慕朝游就给她和小婵各叫了一份馄饨吃。反正慕朝游是做不出她一个人吃独食,让初中的小姑娘在旁边伺候着的事。
  她说好不容易出来玩,行走在外没有主仆之分。
  小婵年纪小,和她待久了,也没了从前那么拘谨,忸怩了一会儿,还是捧了碗别过头坐到一边吃去了。
  这家酒肆生意不错,从她们坐下起就一直不断有人进入。屋里烧了炭,暖烘烘的。
  就在这时,厚厚的门帘又被人从外面打起,冷风夹杂着雪粒子倒灌进屋内。
  小婵有点儿惊讶的嗓音忽然响起:“娘子,你快看!又是郎君和顾娘子。”
  慕朝游捧着碗一愣,扭脸看去,只见帘子下掠过一道白如花瓣般的袖角。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苍白的手从那帘子缝隙间一晃而过,腕间绕着红色的缠珠红绳,食指与中指白玉、青玉指环各一只。
  慕朝游记得王道容的手腕上就有这么一串缠珠红绳,是他幼时体弱时辟邪用的。
  至于那两只指环,慕朝游也记得很清楚,是他自幼学习骑射琴乐平日里戴惯了的。
  王道容他素日里极为爱美,十分讲究姿态好看,匣中首饰不知凡几,除了指环仍有玉簪、玉佩、抹额、香囊……林林总总,十分讲究。
  再一看去,果见王道容和顾妙妃并肩踏入店中。
  因为有帘子的遮挡,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她二人的存在。
  小婵忙放下碗想过去行礼。
  慕朝游赶紧拦住她:“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不要打搅他们了。”
  小婵犹豫:“可是……”
  她这一犹豫的功夫,王道容和顾妙妃便已经入了席,落了座。
  离得很近,甚至能听到二人的说话声。
  慕朝游舀起一只小小的馄饨,垂眸吃了。
  顾妙妃柔和的嗓音从帘子那一头传来:“虽然这话本不该由我说出口,但慕娘子一直待在你那儿到底也不妥当。”
  “芳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少顷,王道容敲冰戛玉般的嗓音响起:“令嘉,慕娘子是容之好友,又于你我有救命之恩,她无父无母,孤苦无依……”
  顾妙妃那边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 “那你对她?”
  顾妙妃的嗓音有几分迟疑: “慕娘子救过我的性命,我一直不知如何报答。阿耶也很感激她。我只是想着,你若喜欢,不妨问问她那边的意思,纳了她为妾,也算有个名分。”
  顾妙妃这么说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和王道容从小一起长大,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能看出来王道容对慕朝游的不一般。
  母亲对此事耿耿于怀,顾妙妃虽然有些失落,却也并未就此乱了方寸。
  她和王道容仅仅只是双方父母有意,没名没分,也没定下婚约。
  说来说去,二人目前的关系也不过总角之交,是无权干涉彼此的。
  顾妙妃当然也很喜欢王道容,容貌俊秀,洁身自好,待人体贴细致,不学其他人浪荡作派,她怎么会不喜欢?
  可顾妙妃心里也很清楚,若她以后与王道容当真事成,想让夫君不纳妾是不可能的。
  就说王道容那个伯父,朝野上最尊贵的王司空吧,在外面偷偷养着小妾,被夫人带着婢女二十,提着菜刀追砍,一时沦为笑柄。
  曹夫人够剽悍了,能拦住男人偷吃的心吗?
  便是她阿耶顾锡如此疼爱她,敬重她母亲,也在外面偷偷养了好几个外室。
  男人想要偷腥,女人是管不住的。
  她很喜欢慕朝游,回去之后很怜悯她飘零无助,若是她自己和王道容能事成,若是王道容欲纳慕朝游为妾,她是不反感的。
  下一秒,王道容清冽的嗓音便轻轻喝止住了顾妙妃未尽之言,“令嘉,不得无礼。有损慕娘子声誉。”
  “我与慕娘子君子之交,对她并无他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
  王道容道:“你之所言并非无道理。你的旧疾,再喝上两帖药想来就没什么大碍了。留慕娘子在我这儿确实有损她声誉。”
  少年沉静地说:“容想着,待你病好,便将慕娘子送离。”
  顾妙妃那儿倒是一愣,“送离?你可想好了将慕娘子送到何处去?”
  “慕娘子对你我有恩,芳之你可千万轻慢不得。”
  王道容摇摇头,“我有意替她寻一门亲事,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
  慕朝游舀着馄饨的手顿了一下。
  顾妙妃略想了想,“这倒不为一个好办法,你心中可有人选?慕娘子出生寒素,高门是有些难,不妨寻个诗礼传家,家世清白些的。”
  王道容垂眸取了筷箸:“有一人,司空的属官陈恺,我曾经与他有些接触,他先祖也曾官至高位,虽说如今没落了些,但也是个雅秀的人物。届时我向父亲求个恩典,收养她为义女。能与王氏结亲,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
  少年认真想了想,又摇摇头:“但我与此人接触甚少,人心难摹,千头万绪,还尚需斟酌。”
  这家的馄饨皮挼得极薄,馅肉鲜美多汁,入口轻轻一咬,肉汁便在口腔中轻轻爆开。
  烫得慕朝游倒吸了口凉气,猛地回过神来只见小婵正怔怔地看着她。
  一双眼里盛满了复杂的担忧,“娘……娘子?”
  慕朝游摇摇头,干脆搁下筷子,“小婵,我没事,我有点闷,想出去走走。”
  小婵也赶紧撂了筷子站起身,“娘子,我陪你!”
  “不必,我懂阴阳符谶。你看,我之前一个人出去多少次了都没事。”
  “我只是出去透会儿气。”慕朝游想想,又安慰说,“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
  说完,便不再等小婵作何反应,拿起桌子上搁着的栀子灯便出了酒肆。
  行走在秦淮河岸,慕朝游微微抿着唇,脚步急促,她大脑混乱得很,几乎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到处乱转。
  平心而言,王道容待她已算十分不错。
  可她从未像今日一般生出这般浓厚的孤独感。
  内心的失落并非是因儿女情长所致。
  而是当她听见王道容与顾妙妃商讨着要如何处置安顿她这个外人,才蓦然惊觉自己其实从未被接纳。
  哪怕王道容以朋友相待,哪怕她如今寓居在他家中,也曾经相扶持共患难,终归不是一路人。
  时代鸿沟,士庶之别,是横跨在她和他们之间的两座大山。
  哪怕她亦有所觉,但被冷静理智地评估着家世、血脉的尊卑贵贱还是让她像被捅了一刀。
  ……就蒜挤进去也是橘外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从前网上冲浪的时候看到的那张表情包。
  想到这里,慕朝游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眶有些发酸。
  她怔怔地站在河岸,内心空茫茫的,扭头看一眼手里的栀子灯,又觉得无比郁闷。
  原地站了一会儿,慕朝游想了想,还是蹲下身,把手里的栀子灯送入了川流不息的秦淮河中。
  指尖刚触及脉脉流淌的河水,一道陌生的男声却忽然在背后响起。
  “慕娘子?”
  慕朝游惊讶地回过神,只见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真”正微笑着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她。
  “王……郎君?”
  灯火将王羡照耀得唇红齿白,他眉眼弯弯地望着她,“江畔一别,未曾想还能见面。”
  “这算不算娘子曾经说过的有缘呢?”
第018章
  慕朝游根本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王羡。建康那么大, 她本以为上次一别就算是永别了。她跟王羡不过一面之缘,惊讶之余也不知道可寒暄点什么。
  王羡倒是十分自来熟地走上前来,还没开口说话, 便又要笑了。
  上回江畔初见, 这姑娘带给他不少惊喜,回去之后, 王羡心里总惦念。
  今日再见,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这灯会三三俩俩, 成双成对的,本来以为只我孤身一人, 形单影只的,未曾想还能再见娘子。”
  “娘子青春正好, ”王羡弯了弯唇笑说,“怎么也一个人孤零零的呢。”
  慕朝游本来想说, 她带了小婵同行的, 但又懒得多解释这两句, 便道, “人多吵闹, 我一个人反而轻松自在点。”
  她问:“郎君一个人觉得孤单, 怎么不带上上次那个小僮?”
  王羡今天穿得仍旧很随意,宽袍博带,乌发随意半挽着,肌肤被通红的灯火一照,宛如玉人。
  他踩着木屐走到她身边, 干脆就在河畔坐了下来。
  望着那月色灯光下的秦淮河, 说:“正如娘子所言,我也不爱那些人多的地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人一多,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也就多了。”
  慕朝游看他眉眼有些怅惘,似乎有些心事的样子,说得话也是半遮半掩,意有所指的。
  她不想探究别人的隐私,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王羡闻言莞尔。
  他这段时间忧心着朝堂中的暗流涌动,刚刚不过是有感而发,也没想这姑娘能真安慰到他什么。
  只不过他生性爱美,看看美景,和美人说说话,心里已然觉得十分轻松满足了。
  慕朝游生得很美,至少在王羡看来是这样的。
  初逢江畔,灯光昏暗,未曾细辨,今日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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