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奇是人是鬼,都不妨碍自己和他做生意。
是人,交个朋友,常来常往。
是鬼,赚他钱薅他羊毛,那是替天行道。
***
李宝奇也看到陈琮了,他对这小子印象不太好,觉得他神叨叨的。
但人家笑脸相迎,也不好冷漠以对,李宝奇冲他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一下。
敷衍完,重又看向颜如玉:“玉小哥,这事怎么说?给葛鹏做法事是不可能,动静太大了。要么,我晚上去给烧点纸?”
颜如玉窝进沙发椅,一脸嫌恶:“你还信这玩意?”
李宝奇烦躁地挠头:“是人我还真不怕,来几个办几个。但要是鬼……玉小哥,这玩意儿不讲道理,也没法交流,你不怵啊?”
颜如玉失笑:“反正我没做梦,我不信,真有怨气,来找我啊,缠那小子干什么。”
李宝奇说:“你还别不信,我查了,有些人骨头贱、八字轻,还真容易被沾上。说不定,那东西是摸你屋去了,奈何不了你,只好拿你同屋撒火。”
颜如玉沉下脸:“差不多得了啊。”
他看了眼左近,摸出烟盒,在台面上磕了嗑,抽出一支,先不急着抽:“葛鹏种下去,第几天了?”
李宝奇想了想,压低声音:“第五天。”
颜如玉皱眉:“那还不够,得再等两天,你晚上看紧点,这几天是关键……对了,金媛媛那头呢,事情怎么说?”
李宝奇笑了笑:“她那头没问题,这女的本来就有点抑郁,听说原生家庭不太好,交了个男朋友,还会打她。反正,她自己是说过‘不如死了算了’,大家都当是跳楼,没人怀疑。最后好像会给家里赔……八万吧。”
颜如玉摁着火机,凑上去对着焰头点着,深吸了一口,袅袅吐出:“凭什么赔给家里,不是说她是她舅养大的吗?你去想想办法,这钱别便宜她爸妈,也别让那狗男人占便宜,怎么着也得给她舅。”
李宝奇莫名其妙:“你还操心上她了?你推都推了,还……”
颜如玉眼皮微掀,盯着李宝奇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顿了顿,颜如玉笑起来,缓缓在扶手边磕掉烟灰:“宝奇哥,你要知道,我那是不得已,谁让她听到不该听到的呢?但是,我这个人,本质上,心地还是善良的,你懂?”
第36章
陈琮饭还没吃完, 马修远就笑呵呵地来找他了。
果如梁婵所说,三老他们想把入会安排在今天:倒不是火烧火燎非催着他入会,而是协会包场金鹏, 今天恰好是第七天。
趁着所有家伙事儿都在, 大部分成员也在, 方便办事。到了明天, 会员就会大批撤退,普通住客也会陆续入住, 多少会不便利。
马修远跟陈琮交代流程:“牛头负责布置场地, 现成的大宴会厅,时间就定在晚上5点到7点。”
陈琮第一反应:这时间点, 不尴不尬的。
好在马修远紧接着就给他解释了:“这时间点好, 阳气渐弱、不那么弱, 阴气刚起, 不那么强, 日夜势力都比较均衡,是一个比较平和的时间点。我呢, 今天就负责跟着你,两件事, 交流解惑、身心放松。”
――交流解惑。相当于科普,给陈琮介绍一下协会的基本信息。但这方面的事儿, 三老已经跟陈琮聊了很多、且更深入,马修远的作用就不大了, 顶多是查漏补缺、有不明白的地方, 再给完善一下。
――身心放松。主要是洗澡, 当然, 不是他自己简单回房冲个澡那种。
马修远郑重其事:“我们在阿喀察最大的洗浴中心, 给你定制了2888的全套洗浴服务……”
陈琮吃惊不小:2888?这在阿喀察,相当于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吧。
他说:“这不用了吧,我挺干净的……”
马修远:“包括但不限于:私人汤泉、全身去污垢死皮、洁牙、理发、润眼、采耳、养生足浴、指甲类护理、舒筋活络精油类古法spa……换洗的贴身衣物也不用带,协会给准备了全套。”
陈琮默默听着,不知怎么的想起小时候看人家杀鸡:烫毛、拔毛、钳子钳细毛、内外翻了个遍冲水,最后洗得贼干净,煞白死白。
他底气不足地问了句:“有这必要吗?”
太隆重了有点,知道的是入会,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要把他清理干净了献祭。
马修远正色:“定生肖石和抓石周,你以为是任你选呢?本质上是石头在选,得重视起来……”
说到这,他压低声音,像是给陈琮传授法门:“记住,重视,是培养感情的第一步。你认真对待,它是感受得到的。”
***
早饭之后,陈琮就被专车转移到了洗浴场所,虽然没外套,但车进车出的,冻不着,问题不大。
这个洗浴场所其实是正经的,不过据他观察,里里外外都透着暧昧和擦边,怎么说呢,就是……很想让人觉得自己不太正经,把人吸引进来之后,又从头到尾相当正经那种。
懂的都懂。
马修远先去前台确认服务项目,陈琮闲着无聊,东张西望,恰看到门卫拿着一沓单页进来。
门卫把单页交给男服务生:“喏,街道来派的,让各楼层都贴一下,要醒目位置。”
服务生接过来:“什么东西?”
“消防宣传。说近期火情频发,让各大场所都注意一点。”
服务生“啊”了一声:“我就说嘛,昨晚睡觉的时候,看到城西那黑烟,团团滚滚的。烧死人没?”
门卫说:“那还不烧死?说不定你还见过呢,就那矮子,来这收过家具的。”
服务生显然印象深刻:“就他?烧死了?我跟你说,指不定是有人放火,这货遭人恨,仇家多着呢,这些年抢地盘抢生意,得罪多少人啊……”
昨晚失火了?陈琮突然想起,也是在昨晚,不管是肖芥子还是颜如玉,身上都有火烧火燎味,这俩不是在火场对上的吧?
有心再多听点细节,马修远招呼他:“走,能进了。”
……
马修远职责所在,一直把陈琮送进私人汤泉。小地方的私汤,说得挺高大上,其实就是单独隔间的单人汤池,池子里洒着玫瑰花瓣,周围垂着白纱帘幔,池沿上还有果盘和一杯香槟酒。
这氛围,未免有点太唯美了,两个大男人并肩步入……
陈琮有点不自在。
马修远不愧是搞接待的,面色如常:“那接下来我就不陪着了,我老在边上杵着,你也不自在。我就在附近,有事你打我电话。”
陈琮点了点头,目送他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
马修远回过头来。
陈琮笑:“颜如玉跟我住一屋,老说自己是特殊号,特殊在哪,总藏着掖着不说。这个,你能给解个惑吗?”
马修远想了想,说得倒也实在:“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老实说,只知道个皮毛,就算你去问三老,他们也这么答。”
“039号,懂石头。宝、玉、石,他们都挺通的。”
陈琮说:“这也能算特长?”
他从小耳濡目染,对宝玉石,也挺通的啊。
马修远知道他误会了,笑着解释:“他们那种不一样,这么说吧,我国古代,看石头就是石头,不会像西方那样,分什么沉积岩、变质岩、岩浆岩,也不会研究具体成分,比如红宝石是三氧化二铝,祖母绿是铍铝硅酸盐,我们就一个词,石头,足以囊括所有了,对吧?”
陈琮嗯了一声,表示无异议。
“所以有时候,你挖出石头来,只知道硬邦邦,不知道具体特性,但039号知道。”
“就拿因缘石来说,起初在‘人石会’,它就是一块象形美人石,是039号说,这石头非常罕见,是献祭石,古代有人拿活人献祭石头,每献祭一次,石头上就会多个人影,而这人影,要用‘水石’这种方式来看。”
“再之后吧,没人给它献祭,但它每露面一次,沾了人气,石头上依然会多出人影。据说这叫‘因缘’聚头,这样的石头太罕见了,自然地位不同,那之后,它就是镇匣石了。”
陈琮心头一突。
也就是说,这块因缘石,等于是039号一手“提拔”的,关于这块石头,他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们就不怕039号胡扯乱掰一气吗?”
马修远哈哈一笑:“那怎么可能,他们关于石头的说法,每一项,协会都是验证过的。他们为什么能成特殊号,就是因为几百年了,没失手过。再奇怪的石头,送给他们看,他们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
马修远走后,陈琮把自己整个儿埋进汤池里,憋了好久,才呼啦一声冒头,抹去脸上的水,双臂搁在池沿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相信马修远的话,关于因缘石,每一项都经验证无误。
039号不会胡扯,但可以隐瞒,关于因缘石,一定还有一些事,他们从未对外透露过。这关系到为什么葛鹏会失踪、金媛媛会坠楼、大宴会厅的门会上锁、李宝奇会夜半在门外看护。
但是,自己要去揭这个盖子吗?
陈琮心内天人交战:要么到此为止,算了吧。
和肖芥子一样,他窥到点边角,也觉得危险了:再说了,他想要个什么结果呢?把凶手法办,为葛鹏和金媛媛讨个公道?
和葛鹏姐弟只是萍水相逢,犯不着为此得罪颜如玉和李宝奇,039号可是个特殊号啊,颜如玉身后不是一个人,是一整个家族。
可是,就这么完全撒手,又有点不甘心。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稍微做点什么呢?毕竟是两条人命,而且金媛媛,多少还帮过自己。
陈琮正发怔,手机响了。
粗粗一瞥,是个不认识的号码,他随手接起:“喂?”
那头叫他:“陈耳东!”
陈琮笑起来,他坐直身子:“肖小月,衣服还没到呢。”
肖芥子没好气:“谁问你衣服了?出来见个面,我有事找你。”
陈琮一愣:“现在?我现在没空啊。”
肖芥子不悦:“你没空?你什么时候成大忙人了?见救命恩人都没空?你在干嘛?”
陈琮脱口说了句:“洗澡。”
话一出口,后悔得要命,自己听着都不像人话。
果然,肖芥子沉默了两秒,阴阳怪气:“洗澡?这么爱干净?为了洗澡,连救命恩人都不见了?陈耳东,我给你十分钟洗,够意思了吧?十分钟之后,停车场见。”
十分钟哪够,他这可是囊括了采耳、按摩spa的高档2888型套餐,陈琮只得坦诚相告:“不是,是这样的,‘人石会’看我是个可造之材,想接纳我入会,这是他们特别安排的,入会前的身心放松……项目。”
肖芥子又沉默了会。
不过,显然她是知道这种流程的,哼了一声,调子拉得老长:“哦,大净身啊。”
说“净身”陈琮肯定秒懂,说“大净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但隐约感觉,不像什么好词儿。
肖芥子又开口了,没给他细琢磨的机会:“地点在哪啊?”
不知道为什么,陈琮有点心虚,他犹豫了一下:“金牡丹……足浴中心。”
肖芥子说:“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洗完了,是不是还得按摩啊?”
陈琮奋起捍卫自己的名节:“你别胡说,人家是正规机构,挺正经的。按摩师都有排班表,负责按摩的,都是50岁以上、有技术证书的朴实……男女。”
肖芥子不关心为他按摩的男女是否朴实:“那按摩时间,匀我20分钟,回头你按摩的时候,把房间号发过来,我有事找你。”
说完了,还威胁他:“我告诉你,陈耳东,不见我,你会后悔的。”
陈琮叹了口气。
见就见呗,怎么还威胁上人了呢,他又没说不见。
***
接下来的项目,陈琮紧紧张张,催催促促,各种试图把按摩时间调前:他直觉肖芥子不喜欢等人,等的时间越长气性越大,想快点兑现这见面。
按摩房在洗浴中心的娱乐层,不分男女,陈琮把房间号发给肖芥子,那头回:“等我半小时。”
半小时,总不能坐着干等,陈琮只得对朴实的女按摩师说:“先按半小时吧,到钟了你就先走,我还约了朋友谈事。”
半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女按摩师到点走人,陈琮的骨头肌肉摁得半松不松的,懒懒趴着不想动。
很快,有人开门进来。
陈琮笑起来,说:“这么快就来啦,还挺准时。”
他正准备爬起来,下一秒,心头一凛。
按摩床头部有个床洞,是方便客人趴伏时埋脸用的,这个洞中空,可以看得到地面。
那个走进来的人,穿洗浴中心的蓝色塑料夹脚拖,一双肥厚的大脚,趾盖老厚、青筋暴起。
这是个男人。
陈琮心中警钟大作,正待耸身起来,那人一声暴喝,直扑上来,一只虎钳的手一把摁住陈琮的后脖颈,狠狠下压。
这一来,陈琮的喉咙正卡在床洞边沿,险些背过气去,不过他也知道情况凶险,死咬后槽牙,用尽浑身的力气,往后一记重重的肘击。
那人胸口着了力,痛哼一声,手上的力就撤了,陈琮趁机翻身,但还没来得及起,那人猱身又扑了上来,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手上,手里一把尖利的剔骨刀,猛扎向陈琮的眼睛。
第37章
陈琮惊出一身冷汗, 性命攸关,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两手并用, 狠架住那人持刀的手腕, 同时尽己所能, 想把头往一侧偏。
然而后脑勺被压卡在按摩床的床洞里, 能挪动的幅度有限,刀尖即便扎不进他的眼, 也会正插入眉心, 而且自下而上发力,远不如对方借助全身力气下压占优势, 虽然瞬间是搏了个势均力敌, 但下一秒, 已然处于下风。
刀尖死抵住他的抗力、继续缓进, 陈琮看到那个人的脸。
看到了也没用, 这人戴着丝袜头套,还不止一层, 五官被牵扯拉拽到可怖变形,头顶糟糟乱发, 被压得如一层贴着脑壳的黑胶皮。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确切地说,是顶开的――肖芥子穿着浴袍, 正拿毛巾擦拭湿发, 实在没手去推门, 于是拿膝盖用力一顶。
***
陈琮对她的猜测没错, 她没那个耐性等陈琮慢慢洗, 但进城专为找他,又没别的事可干,于是灵机一动:来都来了,不如我也洗一个?
一咬牙,搞了个288套餐,含私汤带搓澡,还赠了个什么带注氧喷枪的头皮理疗,女人的护理程序本就繁琐,一来二去的,她反而比陈琮慢了,多要了半小时居然没够,又不好意思再拖,只得念念不舍、抹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路过来。
进门第一眼没看清,还以为撞上了什么不可描述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