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瞄见他的手语,忙追问:
“为什么呀?你不喜欢吃西红柿吗?”
陆景明后退一步,想要与她拉开距离,别过头避开她的眼。
【沈熹,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走的太近了。】
沈熹看出他的刻意疏远,叛逆劲儿上来,反而向他步步紧逼。
直到他站在了沙发靠背前,退无可退。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身体微微前倾,问他:
“什么叫不要走的太近?我们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何止是近。
陆景明用力闭了闭眼。
有那么一瞬间,过快的心跳声几乎冲破这副躯壳。
他深吸一口气,拿了放在沙发上的书包,指指大门,仓促打出一串手语:
【我先走了。】
言罢,不等她回应,落荒而逃。
屋子里的沈熹气得跺脚:
“陆景明,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来找我玩儿了!”
……
一口气走出很远,陆景明才略微镇静下来,站在原地。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发了会儿呆。
倏地,他发现白色衬衣袖口处,静静停着一根发丝。
乌黑柔软,应是方才为她整理头发时飘下来的。
陆景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反手将它拂落。
下一秒,尚未来得及落地的它,又被他一把抓住。
发丝绕了几绕,缠住无名指。
他慢慢收拢掌心,将它握紧。
一辈子都不去找她,能做到吗?
貌似——
有点难。
很难。
*
露营活动陆景明果然没有参加。
山顶上。
沈熹一边啃着夏玢玢带来的西红柿,一边怒骂某人。
“他居然告诉我,‘以后不要走得太近’?”
“呵呵,那意思不就是想让我离他远点吗?!”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个姓陆的哭着求我不要走!!”
说话时,她嘴角还沾着西红柿微红的汁液,表情格外阴森。
夏玢玢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盛开道:
“画风有点恐怖片那味儿了。”
盛开拼命点头,缩在她身后,夹着嗓子:
“嘤嘤嘤,这人好像在吃小孩儿,怕怕。”
夏玢玢:“……您别这样,正常点行吗?我害怕。”
盛开:“……行。”
沈熹在一边怪笑:
“吃小孩儿是吧?今晚我就啃了你的脑壳。”
恰逢楚薇薇被众人簇拥路过,听见几人笑闹,她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表情依然温柔可亲,眼神却仿佛在看马戏团的小丑。
沈熹条件反射的拳头硬了。
楚薇薇是学校的校花。
传闻她人美心善性格温柔。
所有人都和她相处得很好。
除了沈熹。
和她的两个朋友。
等乌泱泱一群人走后,盛开禁不住感慨:
“楚大校花还是这么讨厌我们啊。”
“不,准确来说,”沈熹无语望天,“她主要看不顺眼的人是我,你俩只是个附带的。”
“谁让陆元喜欢你呢。”
夏玢玢咬了口西红柿,满足的眯了眯眼。
“她可不就得讨厌你吗。”
沈熹长长叹息一声:
“不太理解这个娃的脑回路。”
盛开眉头皱的死紧:
“你见到陆元恨不得原地开隐身,她干嘛老觉得是你的问题呢?
而且我看她也没多喜欢陆元啊,外面暧昧对象都得用箩筐装了吧?”
夏玢玢深以为然,“她还老往陆景明跟前凑,三天两头的来找他。”
盛开:
“所以她到底是因为哪一位,才会这么讨厌你啊?”
“讨厌就讨厌吧。”
沈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总不能真来咬我一口。”
可她不知道,有时候,讨厌一个人到了极点,不会仅仅只想咬一口。
还会连皮带骨,撕下一块湿淋淋的血肉。
纵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一道旧疤。
然后,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开始阵痛。
楚薇薇掉下悬崖的时候,沈熹发誓,她是用了全力去拉住对方的。
深夜,月色甚好。
崖壁光滑,少女目光绝望。
“沈熹,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沈熹咬着牙,大半个身体都探出崖外,一只手用力撑着地,一只手紧紧拉住她。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我这不是正在救你吗?”
楚薇薇失声痛哭,“我真的不想死。”
沈熹咬紧了牙,努力想要拉她上去。
纹丝不动。
见状,楚薇薇便想要尝试自己爬上来。
可双脚没有任何着力点,一切动作都只不过是徒劳。
而随着她的挣扎,沈熹的身体也一起往外扯了几寸。
更重要的是——
她就快要拉不住楚薇薇的手了。
刹那间,沈熹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拔高了声音:
“楚薇薇,你别瞎动!”
楚薇薇充耳不闻,哭着继续向上爬。
“你就是不想救我,我要自己救自己!”
话音刚落,她的手骤然从沈熹掌心滑脱。
沈熹瞳孔猛地一缩。
悬崖间闪过极快的一道惨叫。
一切归于寂静。
第214章 番外·童话书5
沈熹没有犹豫,捂着快要脱臼的手跑回去找带队老师。
露营活动的第一天晚上,楚薇薇失足掉下了悬崖。
这个消息风一般传遍整个营地。
所有人从梦中惊醒。
和楚薇薇关系好的同学自发组了队,随老师和警察一起去崖下山谷帮忙搜救。
盛开挂着黑眼圈,梦游似的问:
“深更半夜的,她怎么就掉下去了?”
“她站在悬崖边边上,能不掉下去吗?”沈熹找出手电筒,试了试亮度,“我都让她别这样了,她非不听。”
盛开一个头两个大,“不是,你当时怎么又和她在一起?”
“夏夏生病了,我去给她打热水吃药,天黑没看清路,走岔了。”
沈熹语速飞快:
“哪想到一钻出林子就是那悬崖,楚薇薇正好在边儿上。”
还正好在哭。
她本来不想管的,可到底还是放不下心。
本着人道主义关怀,她好心过去提醒,最好不要在这里哭。
因为容易掉下去摔死。
楚薇薇同学对此表示不屑,继续对着月亮嘤嘤嘤,神情凄美又哀伤。
然后她就掉下去了。
沈熹手比脑子快,条件反射的扑过去拽住了她。
结果还是没能拽上来。
“人命关天,我也一起去找找。”沈熹打开手电筒,匆匆离去,“你照顾好夏夏,她还在发烧。”
盛开只来得及“哎”了一声,便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跺跺脚,大喊一声“千万小心”,转身进了夏玢玢的帐篷。
后来的很多年,沈熹总是会想起这个晚上。
这一晚,她人生中的第二道分水岭落下。
然后,在命运的操控中,化作无法逾越的鸿沟。
……
去找楚薇薇的途中,沈熹不小心滚下陡坡。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暴雨倾盆,左腿骨折无法行走。
手机不知道落在了哪个草丛里。
沈熹一度觉得,觉得这是天要亡她。
最无助的时候,陆景明携着满身水汽与泥泞,出现在她面前。
他带她避雨,为她处理伤口,承诺自己一定会带她回家。
沈熹只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景明动动手指,笨拙的解释:
【昨晚我听说这里出事,打不通你的电话,所以想来找你。】
沈熹“哦”了一声,“你以为坠崖的人是我,所以连夜赶了过来,并找了我一晚上?”
陆景明沉默两秒,点头。
沈熹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见雨停了,强撑着站起来,对他道:
“我们走吧。”
陆景明绕到她面前,强行将她背在背上,大步出发。
月亮悬在山脊,四野虫鸣不断。
仲夏夜,少年背着她从满天繁星,走到晨光熹微。
在这期间,他们路过无数不知名野花,听见远山吹来的风声,看了许许多多的流萤。
沈熹微阖双眸,脑袋搁在他肩上,心如擂鼓。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昏迷两天的沈熹睁开眼,一堆人围着病床,神色各异。
她盯的心里发紧,想到了某个可能性,试探性问道:
“楚薇薇,她怎么样?”
李寒星绷着脸:
“她没事,正好挂树上了,只断了条胳膊。”
沈熹开了个玩笑:
“这下好了,她断条胳膊我断条腿,惨的一碗水端平了。”
气氛仍是沉重。
“……沈熹,”李寒星拍拍她的肩,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有件事你需要知道一下。”
沈熹一脸迷茫:“什么?”
李寒星正要解释,右胳膊吊着绷带的楚薇薇突然走进病房。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她哭红了眼,哽咽问道:
“沈熹,你为什么要推我?”
那一刻,如同一盆冷水兜头盖脸的浇下,沈熹周身血液一同冰结。
“你说什么?”她一字一顿艰难出声。
“我,推了你?”
楚薇薇抽泣不止,姿态柔弱而无助:
“如果我平常有哪里得罪了你,我给你道歉,求你不要再这样了。”
几个女孩子赶紧去安慰她,顺便狠狠瞪了眼沈熹。
沈熹只觉得荒谬:
“我推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推的你?明明是我当时为了救你,连自己也差点一起掉下去……”
楚薇薇不等她说完,眼里滚下一串泪,对李寒星道:
“那天晚上,沈熹想要把我推下去,我及时抓住了她的手,求她不要这样。”
“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欢我。”
听到这些话,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默默站得离沈熹远了些。
察觉到别人眼里的厌恶,沈熹垂着眼,用力攥紧雪白被单。
“刑法第二百四十三条,捏造事实诬告陷害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瞥见楚薇薇脸上一晃而过的心虚,李寒星冷笑:
“这位同学,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夏玢玢和盛开也忙道:
“就是就是,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谁说我没有证据?”
楚薇薇豁出去了,用没受伤的手擦擦脸,从口袋中拿出一条手链。
见到这样东西,沈熹条件反射的摸摸手腕。
空空如也。
她脸色渐渐苍白。
楚薇薇道:“这是我坠崖时从沈熹手上抓下来的。”
李寒星:“仅此而已?”
她看了眼沈熹,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身子,其他人忍不住呛声:
“请问你现在到底是李警官,还是沈熹的哥哥?如果是后者,那么这里不欢迎你!”
相比于他们的激动,李寒星语气则毫无波澜——
“只有这一条手链,并不能定我妹妹的罪。”
楚薇薇凄然一笑:
“是不是必须得我真的死了,在尸体上发现了她的手链,这才能作为关键证据?”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
李寒星还待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的沈熹按住他的手。
“哥,”她缓缓开口,“走你们的正常流程吧。”
“没做过的事,我绝对不会就这么认了。”
一夜之间,世界天翻地覆。
沈熹还有些没缓过神,赶走了所有人后,呆呆望向天花板。
出了会儿神,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念叨:
“没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斜,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念叨完,她心里舒坦多了,终于发现,病床前还坐着个人。
“陆景明?你什么时候来的?”
少年眉间隐隐泛着倦色。
【十分钟前。】
沈熹抿抿嘴,“知道楚薇薇都说了什么了?”
他点头,眼含戾气。
沈熹有点紧张:“那你,相信我吗?”
陆景明再点头,神色坚定。
她慢慢弯起嘴角,眼圈却微红:
“那就够了,有你们相信我,就够了。”
第215章 番外·童话书6
流程走的很快,沈熹出院时,结果也顺利出来了。
证据不充分,疑罪从无。
谣言不攻自破。
沈熹以为,这样应该就够了。
她收拾好心情去上学。
可刚踏进校门,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
那些眼神还在。
即便已经证明清白,可在别人眼里,她好像
——依然有罪。
“听说她哥哥是警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里面绝对有内幕!”
“天啊,楚薇薇也太可怜了吧?”
“没想到沈熹居然是这种人,她还有脸在那里装无辜?恶心死了!”
……
隔着那些刻意不加遮掩的鄙夷,沈熹看见人群中的楚薇薇。
苍白,单薄,眼尾挂着几星柔弱泪光。
确实很符合受害者的形象。
而旁人正忙着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备至,一叠声替她打抱不平。
沈熹站在远远的这一头,就好似是站在了正义这座天秤的另一头。
从此,沈熹不再是沈熹,她有了一个新的代名词。
她是害了人还不肯承认的凶手。
这个标签如同烙印,狠狠印在身上,直到与皮肉长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