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矗立人群之外。
如同沉默的一道影子。
可影子手里……不会有枪。
他举起手。
枪口对准了陆景明。
扣动扳机。
电光火石间,沈熹来不及思考,反身挡在陆景明面前。
“砰——!!!”
一声枪响,盖过所有喧嚣。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她攥着他的衣襟,一寸一寸往下滑倒。
陆景明僵硬着脖子低头。
粘稠猩红的液体从她身下涌出。
染红了半件婚纱。
夏玢玢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陆景明骤然回神,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的众人怒吼: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嗓音抖的厉害。
血泊中,沈熹脸色惨白,乌黑双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我不疼的陆景明……真的,一点都不疼。”
她对他伸出手,“你别哭了好不好?”
哭?
谁哭了?
陆景明一抹脸,指尖湿漉漉的,风一吹,彻骨的凉。
哦,原来哭的那个人,是他啊。
他狼狈的擦了擦眼睛,想抱沈熹去医院。
可刚动了分毫,她身体猛地抽搐,呕出大滩大滩的血。
那些血那么多,那么烫,濡湿了他满手。
陆景明不敢再动,满脸绝望。
“我,我不疼。”沈熹呛咳了几声,努力想要安慰他。
他艰难出声:
“可你会死。”
“……没关系。”
沈熹眸子的光黯淡下去,眼神渐渐涣散。
她没由来的想到当年舞台上,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句台词。
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那句台词真正的含义。
不是祝福,也不是诅咒。
是恳求。
逝去之人所看不见的每一个明天。
都请你,来代她走过。
而你,总会在日复一日中找到新的容具,来承载那份无处安放的爱。
所以请你务必,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沈熹费力摇了摇他的尾指,脸上带着一丝释然。
“陆景明,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呀……”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的,好似随时都会断掉的丝线。
“就算没有我……也要好好,好好活到一百岁。”
陆景明颤抖着抱紧她:
“你不能这么对我,沈熹,你不能。”
怀里的人闭着眼,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安静的像个布娃娃。
仿佛一场海啸席卷而来,陆景明无处可逃。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没顶。
然后,在刹那间,冰封万里。
冰层下的他奋力仰头,依旧看不见半点天光。
那是一望无际的黑。
*
家中花园里种了很多蔷薇花。
它们自由生长,爬上刷了白漆的围栏,开的熙熙攘攘,开的灿烂如霞。
沈熹就站在那片晚霞前,笑得眉眼弯弯。
陆景明情不自禁的靠近。
他嗅到她发梢衣摆沾的带着露水的蔷薇香。
“陆景明,”她歪了歪脑袋,笑得狡黠,“是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他也笑:
“你比蔷薇花好看。”
梦境到此结束。
陆景明睁开眼。
没有晚霞。
没有蔷薇花。
没有沈熹。
冗长的寂静后,他伸出小臂,挡住了眼睛。
*
七月三号过去,世界好像变了一个模样。
所有人都在一遍又一遍的告诉陆景明一件事——
沈熹不可能再醒来。
可她分明好好的躺在医院。
虽然维持生命的,是那些各种各样的管子。
但她的心总归是还在跳的,不是吗?
陆景明在病床边坐了七天。
第八天,他在老师门前长跪不起。
“老师,求你,帮帮我。”
戴教授叹息,“实验还在初始阶段,我帮不了你。”
陆景明额头抵上冰凉地面:
“只要把完整的数据给我,剩下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戴教授问:
“你这是何必呢?只要耐心等着,将来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成功。”
陆景明抬头,窗外照进一束晨光,打湿他漆黑双瞳。
他说:
“我好想沈熹。”
*
陆景明买下一座城堡,带着他沉睡中的公主住了进去。
他用一个月的时间,研发出了浮生若梦的雏形。
可事情进展并不算顺利。
在那个他无法触碰的世界里,她一次又一次死去。
无时无刻,都在循环那场盛夏的悲剧。
每失败一次,他便在城堡外种下一朵玫瑰。
到了后来,玫瑰花开成海。
她依旧没醒来。
*
她开始做第一万次任务。
007说这次结局或许会不一样。
然后,陆景明从它口中听到,她与另一个“陆景明”的点点滴滴。
没有四年分离。
没有那许多的不得已。
她会每天牵着他的手逛超市,然后一起准备晚饭。
会在每个节假里一起去游乐园,或者更远的地方。
——比如阿尔卑斯山。
那座陆景明和沈熹曾约定好,却从未一起去过的雪山。
日子过得平凡而幸福。
平心而论,他嫉妒了。
也害怕了。
现实如此冰冷,她……真的会愿意回来吗?
可是,如果她真的不回来了。
那么,留在这里的陆景明,又该去哪里找他的沈熹?
他满心迷惘。
—————————
她回来了。
第235章 番外·童话书·完
十八岁时没能一起去成的阿尔卑斯山,在二十八岁这一年,陆景明与沈熹并肩站在了山顶。
日落很美。
他们十指紧紧相扣,始终没有松开对方。
山脚附近有家历史悠久的照相馆,沈熹兴致勃勃的拉着陆景明去拍照。
照相馆门口的橱窗里张贴着出彩的作品。
她弯着腰,挨个儿看过去。
然后,橱窗的另一端,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照片上的人是个少年。
黑发黑眼,衣着单薄。
他眺望着远山积雪,一身落寞。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沈熹对他伸出手,虚虚描绘着他的眉眼。
身旁的人捉住她的手,“不用看了,是我。”
沈熹呆呆转头。
“那年你走之后,我曾去找过你。”陆景明眉眼温柔,“没找到你,就来了这里。”
她扎进他怀里,闷声道:
“我们把它买下来吧。”
“好。”
进了店,老板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正和年幼的儿子一起整理老相册。
两人说明来意,老板很是意外,特意去取了照片来比对。
十年时间过去,陆景明的变化并不大。
岁月只带走了他的青涩。
别的一概没改。
倒是好认。
照片背后记载了拍下的时间。
老板很快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
他禁不住感叹:
“那时我才十七岁,正好外出采风,从山上下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这位先生。”
“他当时的气质真是……”
说到这里,他挠挠头,实在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换了个说法:
“总之,他真是太特别了,相信每个见了他的人,都会爱上他。”
沈熹煞有其事道:
“的确,我已经深爱上了他。”
陆景明嘴角弧度更深。
老板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忙道:
“等等等等!!”
沈熹:“怎么了?”
老板紧紧盯着她的脸,眼睛亮的吓人:
“你很面熟啊。”
沈熹:“?”
他两掌重重合在一起,猛地一拍手掌:
“我想起来了!”
说完,他从儿子手里夺过那本老相册,飞快在里面翻找。
小宝贝懵懵的看着爹地,嘴一瘪,眼泪已经蓄了满眶。
沈熹赶紧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草莓味的甜甜圈。
“喜欢吗?”
他一秒放晴,欢欢喜喜的接了,不忘对她做两个飞吻。
沈熹满脸姨母笑,对陆景明道:
“看着怪好玩的,赶明儿我们也生一个玩玩。”
陆景明无奈又好笑的捏捏她的脸。
“找到了!”老板欣喜的声音传来。
两人重又看向他。
他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目光反复落在沈熹和照片上:
“就是你!我没认错!”
沈熹不明所以,接过那张老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个年轻女孩子。
日影斜沉,落霞满天。
巨大的金色云团下,她戴着一条红色围巾,坐在山顶某块石头上发呆。
尚且稚嫩的眉梢眼角,积着挥之不散的郁色。
剪影苍凉而纤细。
与沈熹,生的一模一样。
看着照片,她的思绪一同被拉回过去。
刚到欧洲的那段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
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安顿好哥哥,独自买了票来到了这里,在山顶上坐了很久。
最终还是决定好好活下去。
那天,是几月几号来着……
翻过照片,沈熹看见背面留下的日期,手一抖。
——和陆景明那张照片
是同一天。
“当时你们是一起来的?”老板兴奋问道。
沈熹恍惚摇头。
“那这可真是太巧了!”
他道:
“十年前你和你先生在同一天分别来了这里,还都被我拍了下来!”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绝望的两个人。
一个在山顶。
一个在山脚。
或许还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
他们曾离得那样近。
沈熹望向陆景明,眼眶酸涩。
陆景明喟叹一声,将她拉入怀中。
“我们都没有失约。”
冥冥之中,命运早已落笔。
只等故事里的人回首。
*
为了庆祝买到照片,天黑后,沈熹和陆景明决定一起去小酒馆喝一杯。
酒馆里灯光柔和暧昧,台上有人抱着吉他在唱当地民谣。
周围时不时传来谈笑碰杯的声音。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卡座,点了两杯啤酒,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回国后的行程。
沈熹:“林深时见鹿就要重映了,电影院走一趟?”
陆景明:“很好。”
沈熹打了个响指:“那回去赶紧抢票,不然又得包场,太没意思了。”
陆景明在备忘录认真记好笔记。
沈熹接着道:
“还有夏夏那儿,肯定要多呆几天的,出来这么久,她家小宝都快不认识我了。”
陆景明:“三天可以吗?太长我会想你。”
沈熹:“好嘛,那就三天。”
陆景明:“其实我觉得两天更好。”
沈熹:“滚。”
陆景明:“(っ﹏-)”
沈熹:“杨叔和奶奶那里,也得去探望一下。”
陆景明:“可以。”
沈熹:“嗯……要不要顺便去号子里看看顾宁远?”
陆景明:“。”
沈熹:“算了,还是不去了,谁让他当初信陆元那个崽种的鬼话,现在俩人被关同一个号子里,该。”
陆景明:“嗯,不去。”
沈熹话锋一转:
“听杨叔说我哥相亲又失败了,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姑娘愿意替天行道收了他哈哈哈哈哈哈……”
正说得起劲,服务员从托盘上端下大号玻璃杯:
“您的酒来了。”
她停了话头,伸手接过,笑着抬眼道谢。
可这一眼,却让她定在原地,将本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服务员有一张东方面孔。
如果忽略憔悴不堪的脸色的话,她确实是个十分貌美的女人。
沈熹就这样看着她。
她也看着沈熹。
四目相对,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见曾经那个熟悉的影子。
歌声似乎小了下去,酒香萦绕在鼻尖。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
陆景明察觉到异常,顺着沈熹的视线看来,“怎么了?”
服务员赶在他之前别开了脸,低头匆匆离去。
沈熹望着她的背影,仰头喝了口酒,放下酒杯,对陆景明道:
“我去下洗手间。”
“我陪你。”
“不用,你坐这儿等我,千万别乱跑。”
说完,她飞快起身,顺着墙上的指示牌,一路找到后面的卫生间。
卫生间旁边的长廊是吸烟区。
烟雾缭绕里,有人走出,拦在她面前,指间一抹猩红明灭不定。
“好久不见啊。”她漫不经心的笑,“沈熹。”
此路不通,沈熹干脆靠了墙站着,语气淡淡:
“是挺久没见到了。”
楚薇薇上下打量着她,“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啊。”
沈熹同样打量她:
“你看起来过得很差啊。”
默了默,楚薇薇换了个话题,神情颓废中又带了几分惆怅:
“他还是那么爱你吗?”
沈熹大大方方亮出无名指上的戒指:
“嗯,很爱。”
楚薇薇眉间轻嘲,递给她一支烟。
“来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