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又怎样,终是太迟了。
顾宁安重新躺倒在地,双眼轻轻闭上。
李寒星默了默,忽的问他:
“你后悔吗?”
顾宁安唇畔微微上扬,闭着眼答:
“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更,更不会后悔。”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
“但要说……遗憾,那倒真有一件。”
“是什么?”李寒星问。
“我总觉得,我认识沈熹的时间,不该这样短……”
“我还觉得,自己和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应该要认识了……”
越往后,顾宁安的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李寒星不得不俯身凑近,才勉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
“那应该是一个盛夏,她抱着一只小熊……踩着夕阳走到了,我面前……”
就在救护车赶到的同一瞬间,他的声音彻底消失。
李寒星看着顾宁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握紧手中玉梳,任凭自己被抬上车,久久没有说话。
*
回到医院,不可避免的又是一场手术。
手术中,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能睡多久。
梦境接踵而来。
一会儿是当年他在孤儿院揍顾宁安,一会儿是顾宁安在他面前断气。
两个场景交织在一处,不断切换。
再后来,画面又变成了沈熹和陆景明的婚礼。
满堂祝福声里,顾宁安对穿白纱的新娘举起了枪。
李寒星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
他条件反射的开始担心沈熹。
——今天早上,自己正和十三月派来的人缠斗,难分胜负。
正巧陆景明因为联系不上沈熹来医院找她,这才结束了僵局。
从那人的嘴里撬出地点后,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把沈熹那边全权交给了陆景明负责。
可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难道……
李寒星心里重重一跳,当即就要找手机联络对方。
可刚转过头,他就发现——
裹成个粽子的少女正和老杨一起,从桌上的进口果篮里偷水果吃。
陆景明则不太熟练的在门口把着风,眉宇间还有些许的紧张。
紧张的气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寒星:“……”
一定是他的打开方式不对。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他看见沈熹偷了个桃。
李寒星:“……”
这几人和李寒星几乎前后脚到医院。
然后一边探病和一边偷水果吃。
这冲突吗?
这不冲突啊。
不过还是有些许的尴尬就是了。
注意到当事人已经醒了,几人的脸上都讪讪的。
“哈哈,好巧啊,哥,你居然在这个时候醒了。”
沈熹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把桃子往身后扔去。
陆景明默契接住。
两人当着他的面来了出明度陈仓。
李寒星额头青筋直跳。
“感觉怎么样?”沈熹继续关心他,“有哪里疼么?”
有。
脑瓜子疼。
他带着十二万分的嫌弃,有气无力的开口:
“给我滚出克。”
沈熹:“……别啊,我明天给你送个更好吃的果篮,咱不生气了好不?”
李寒星满脸黑线:“滚出克!!!”
沈熹只得拉着陆景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等。”李寒星又叫住她。
“又不想我们滚了吗?”她期待的问。
“再带上这个果篮,”李寒星指着那个进口果篮,毫不留情,“一起圆润的滚出去。”
沈熹勉为其难的抱着果篮和陆景明滚了。
病房里只剩下李寒星和老杨两个人。
李寒星:盯——
对方的眼神实在要素过多。
脸皮厚如老杨,剥香蕉的动作也不由得拘束了许多。
他清了清嗓子:
“咳咳,你脸色这么难看,要不,吃个蕉蕉补补?”
第183章 自己淋了雨,也要把别人的伞撕烂!
李寒星扯了扯嘴角:
“谢谢,不用了,我好得很。”
哪里好得很。
分明是半死不活。
老杨啧啧两声,津津有味的吃完那根香蕉,扔掉蕉皮,又从兜里掏出个私藏的橘子。
他一边剥橘子一边数落李寒星:
“让你别去你非要去。”
“还莫名其妙的说给人家一个什么结局。”
“这下好了吧,你差点被掐死,他也死……”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老杨的声音戛然而止。
似乎想到什么,他突然噤了声,用一种全然陌生的,不可思议的震惊目光看着李寒星。
黄澄澄的橘子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李寒星幽幽开口,“怎么不说下去了。”
“……靠,你真是……疯子。”
老杨沉默良久,只骂出这句脏话。
李寒星却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嗓音也轻快起来:
“不管怎样,顾宁安的结局都定下来了,不是吗。”
老杨脸色复杂:
“你就那么恨他?”
“恨啊。”
李寒星偏头端凝枕边玉梳,握紧了双手,指节发出一声轻响。
“怎么会不恨。”
妄想拉沈熹下地狱的人,怎能不恨。
怎会不恨。
*
路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
沈熹和陆景明一起走向警局,步子慢悠悠的,仿佛饭后散步。
原本一早就要去做笔录的,她实在放心不下李寒星,就先去了医院,这才耽搁到现在。
小腿深的积雪被环卫工人扫去,地面有些滑。
沈熹有些心痒痒,故意紧走几步然后停下,成功借助惯性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
“陆景明!”她回头喊他,满脸雀跃,“这个好好玩!”
陆景明眉间染上几分笑意与无奈。
担心她摔倒,他换了只手提果篮,对她伸出空闲的右手。
“过来,我牵着你。”
于是她便笑着向他走来。
蓦地,一束久违的日光撞破阴沉云层。
眨眼间,浅金色的,柔和的光芒洒落这个小小人间。
少女行走在日光中,乌发红唇杏子眼。
苍茫白雪中,她是唯一一点颜色。
陆景明定在原地,凝望着她唇畔绚烂笑容。
他清晰的感知到,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速度,正在一点点加快。
这段时间没由来的惶然不安,就这样化作尘埃消散。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发生了改变。
仿佛一棵枯树生出新的枝桠。
又仿佛历史长河一分为二,裹挟着他流向另一条分支。
陆景明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可当他握住沈熹的手的那一刻,他心底涌出的,是感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感激什么。
“你咋的啦?”身侧沈熹晃晃他的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景明偏头去看她,不期然撞进她澄澈双眸中。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出声。
好一会儿,陆景明低声说出一句话。
“Guderne har medlidenhed.”
沈熹听不懂,小声问道: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神明垂怜。”
“……”
沈熹“噗嗤”一声笑出来,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她故意揶揄他:
“小陆同学,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来着,上次在白羊寺还不算,怎么现在又多了个信仰?”
陆景明执起她的手,略一低头,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她微凉指尖。
他说:
“我的信仰,从来只有一个。”
雪落下的速度慢了点,纯白雪花被日光镀上碎金似的光晕。
少年少女没有撑伞,任凭金色雪花落在发梢。
他们就这样安静的站在喧闹街头。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定格,然后渲染出层层叠叠缱绻情思。
于是,冬季,大雪天,街头某一个无人的转角前。
她抬手为他拂落肩头的雪花,笑着说了一句爱他。
“……”
“你刚刚,说什么?”
陆景明艰难出声,嗓音轻的似风,唯恐惊走从遥远夏季飞来的那只蓝翅蝴蝶。
“我刚刚说——”
沈熹有点莫名其妙的害羞。
想了想,她垫脚捂住他的耳朵,用嘴型一字一句重复道:
“我爱你。”
神明垂爱,蝴蝶收拢双翅,永不再飞走。
陆景明微微弯腰,虔诚吻向她左眼。
“Du er min eneste tro.”
……
笔录进行的很顺利。
回答完所有问题,沈熹配合工作人员签完字,走到外面大厅等还没结束的陆景明。
这时,门口走进一名巡警,手上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满脸生无可恋。
沈熹一眼就认出他。
这不是早上摔倒的那小孩吗?
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妈妈?
正疑惑时,就听见那名巡警和同事打招呼。
“陈哥,帮我查个监控。”
“怎么了?”
“嗐,这小孩不知道怎么回事走丢了,也不记得家里人联系方式。
问他住哪儿也不知道,稍不注意人就不见了,只要撒手就肯定得丢一次。
好在我次次都把他找了回来,不然遇上人贩子可就危险了。”
说到这里,小王指了指头,表情很是同情:
“据我观察,这孩子貌似智力……”
听了他的话,十三月凶残侏儒人杀手·逃跑失败继续伪装版·小男孩表示: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他特别以及非常的愤怒。
陈哥上下打量那小孩,不经意看见他的表情,心里划过一丝怪异。
他试探性的开口:
“小朋友,请问一加一等于几啊?”
凶残杀手小男孩:“……”
沉默两秒,他冷笑一声,在对方狐疑的眼神里自信开口:
“阿巴阿巴阿巴。”
陈哥:“……”
“你把地点告诉我,先带这孩子吃点东西去吧,查到了我立马叫你。”
此时,陈哥看小男孩的眼神同样充满怜悯。
怪不得会走丢,原来是个智力低下儿童。
小王答应一声,准备带他离开。
嗦拇指的小男孩眼里划过一丝得意。
呵,这一次出门必甩开你!
经过沈熹身边时,小王突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
“是你啊。”
沈熹点点头,“我来办点事儿。”
一旁的小男孩看见她,堪比看见鬼。
这个女人怎么还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已经被少爷抓走变成玩具了吗?!
他忽然有了一分不祥的预感。
难道……
下一刻,十余人带着手铐从审讯室出来,被警员压着走向门外的押运车。
大家的视线都被他们吸引,小声的交头接耳。
忽的,那些人里有人停下脚步,震惊道:
“小六你怎么也被抓了?!”
大家齐刷刷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十三月凶残侏儒人杀手·被同伙当面戳破伪装·纯狱版·小六:
“……”
面对骤然死寂的大厅,他强装镇定,努力微笑:
“……阿巴阿巴阿巴?”
*
十三月组织全体落网,该组织头领顾宁安被现场击毙。
根据一封匿名举报信,警方在他家里发现一个密室。
里面藏着这些年他所有犯罪证据,与一份合作名单。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那位正部级的父亲。
其中牵扯范围之广,直接轰动全国。
许一阳和他师父拼死追查的案子,也终于有了一个交代。
——不止这一桩案子。
那些曾经被人刻意隐藏的真相,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浮出水面。
李寒星和老杨立了一等功,职位跟着水涨船高。
一切尘埃落定。
“哥,吃苹果。”
沈熹讨好的把刚削的苹果递给病床上的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她现在削苹果的技术炉火纯青。
再也不是曾经的苹果杀手。
李寒星却把苹果推回去,谦让道:
“哥哥不饿,妹妹你吃吧。”
“那怎么行,特意给哥哥削的。”沈熹再度递过来。
李寒星还是不接,委婉避开她的手:
“真的没事,妹妹你吃吧。”
“你小子别叛逆行不行。”
沈熹不高兴了,“这可是我牺牲了放学去玩的时间,特意来给你削的苹果。”
李寒星:“……”
他指了指垃圾桶,满脸痛苦:
“那你有没有看见这个垃圾桶?”
沈熹:?
她低头,“看见了,咋地?东西掉进去啦?”
李寒星五官扭曲,“这里面全是今天我啃完的苹果核!!!”
“这段时间不管是谁来探病,坐下来就开始削苹果。”
“作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领导削的我不敢不吃,爸妈削的我不能不吃,同事削的我不好不吃。”
说着,他用力指向沈熹,含泪控诉:
“就连你,也拿我当削皮练手工具人,每天准点跑来投喂,还一投就投仨!”
沈熹:“……”
这剧情,好熟悉。
她恍惚中想起自己某次住院。
貌似同样吃了,快环太平洋一圈的苹果。
当时自己恨不得砍了世界上所有苹果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