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鸟灵兽不满她让自己跑腿,被她平静的眼神一凝,抖着羽毛急急忙忙飞走了。
“接下来……”朝长陵摸出怀里的符纸和炭笔:“撑到振山门的人来应该不成问题。”
*
“你真是糊涂了!”
屋内,猎户冲村长怒吼。
他一醒来就听说了朝长陵留在村里的事,而且还要凡事听她安排……?
“她就一个女娃娃,你当真信她能把那些妖兽怎么样?我看她是吓破了胆才找借口让咱们收留她。要我说,就该把她扔出村子,妖兽填饱了肚子自然就会回去。”
“我也不信她的……”村长劝道:“但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先让她试试。不行咱们再说,总归不会容她在村里白吃白喝。”
“你就是病急乱投医了。”
猎户忿忿说完,房门吱呀一声被元秋推开,手里提着药匣和替换的纱布。
“哟,元秋,怎么现在才来,我伤口正疼呢。”猎户一笑,把他招到跟前来,又和村长说:“我一会亲自去找她,你忙去吧。”
村长点头,出去时还顺带阖上了门。
屋内一片寂静,元秋将药匣放在地上,在猎户身前蹲下,动手去拆他臂膀的纱布。
“听说你和那个姑娘一起掉进枯井里了?”猎户低头盯着元秋问。
“对。”他道:“我原本是要送她出山的。”
“送她?”猎户咧开嘴笑了声,抓住他的手腕道:“不会是使了什么法子勾引了人家,求她带你一起逃,结果没能逃掉才找的这么个借口吧?”
元秋没有挣开,只是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睛冷得如一团化不开的冰。
“小婊.子。”猎户一把掐住他的脸,虎口卡在下颌,将他的脸整个按在床沿上:“看来上次太轻,这才几天就忘记你当初是怎么哭着求我放过你的。”
他欣赏着元秋那张格外漂亮的脸,眼尾狭长,睫毛长而密,眨眼时犹如振翅欲飞的蝴蝶,给人的感觉很脆弱,可惜怎么都遮不住眼底那露骨的冷漠和厌恶。
弱冠出头的少年人,时常不被准许好好吃饭,就算生得高,但隔着衣袍一摸上去就能感到他的骨瘦嶙峋。
“下次让村长多给你吃点饭吧。”他把人拽起来摁在榻上:“这没几两肉的,摸起来怪不舒服的。”
“废什么话,要做快点做。”元秋偏过脸砸了下舌。
这副嫌恶的态度没能激怒猎户,只让他兴致更高。
“宝贝儿这么凶啊?不知道你一会儿还凶不凶得出来。”
朝长陵发现这些村人嘴上不情不愿,干起事来还算勤快,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足够把村边一圈的围栏全部加高。
在这期间,她去了趟村子后面,角落里堆放着许多瓦罐,泡着腌制的菜,旁边种着些村民自己养的果树。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地上更不像有什么暗道机关。
往回走时又碰见了村长,但还是没瞧见元秋。不过正好,他如果一直跟着,自己不好做事。
“猎户人在哪儿?”
村长道:“董老二啊?还在自己屋里躺着吧,他受了伤。”
朝长陵点头:“我有事找他。”
“哎,长藤姑娘等等。”
村长将她叫住。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笑了笑道:“如今元秋不在这,你可以告诉我。那天……在那个地窖里头,你们看到什么了?”
朝长陵还是答:“什么都没看见。”
村长知道那地下有什么,或许他和那具尸体有什么关系。
但这事与自己无关。
见她不为所动,村长笑了笑,说回猎户的话题:“他这会儿说不定正忙哩,你等个一刻钟再去吧。”
“也行。”
她又在村里转悠了一刻钟才往猎户的屋里去。
不曾想,手还没叩上门,那扇门先她一步被从内猛地打开。
看见她,元秋愣了一瞬,朝长陵也有点意外。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衣袍凌乱,还没来得及理顺,朝长陵低头问:“你这怎么了?”
他的手腕上有两道红印,像被人大力抓过。
“没事。”
元秋垂着头,罕见的话少,极快地抛下一句便撞开她的肩膀,直直而去。
她没能看清他掩在细碎额发下的表情,只记得他双颊涨红,语气却很冷,手放在身侧,一根一根攥得很紧。
“小姑娘,我正说要去找你呢。”猎户慢悠悠从屋里出来,靠在门边抱臂看着她笑:“不过我现在心情正好,先让你狡辩几句。”
虽说元秋才刚从里头出来,但他似乎没有请她进去坐下说话的意思。
“你这有没有捕兽夹?寻常的那种就行。”朝长陵索性直接开口。
“捕兽夹?你要那玩意作甚?”
“只守不攻不是办法。”她道:“我准备趁天色不晚,做几个捕兽夹放到山上去。妖兽受了伤,应该会安分点。”
猎户被她的天真逗得哈哈大笑:“女娃娃,妖兽可不是寻常畜生,靠一个小小捕兽夹能伤得了它们?你说你和谁逞能耐不好?爷爷我见过的妖兽可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朝长陵一个活了千年,在修真界谁见了都要称她一句真君的大能,如今被个四十多岁的凡人叫女娃娃,说她心里不汗颜是不可能的。
“伤不伤得了,试一试才知道。”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画了图样的符纸。
“这是何物?”
“我云游天下时碰见过一道士,那道士说我近年有灾,便赠了这些符纸给我,叫我到时可用它驱魔渡劫。”
朝长陵满嘴跑马,眼皮都不带眨。
“我想现在就是那个时候,所以想试试将符纸贴在兽夹上,扔进山里。总归你是没有损失的。”
小村落的人对修士道士这种东西天生有股信服感,加之朝长陵说话时的严肃感不像作假,猎户啧了声,到底没再阻拦。
“拿去。”
他随手扔了三个出来。
朝长陵伸手要接,猎户把手往上抬了抬道:“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
“?”
“谁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要去看着你放陷阱。”
要是她的办法没用,猎户打算直接把这女娃娃扔在山里喂饱妖兽群。这样,村子的危机也可以迎刃而解。
村长那老头子也真够墨迹,何必这么麻烦。
朝长陵:“你受了伤,血的味道很容易……”
“少找些有的没的借口,怎么,怕被我识破自己就是个空架子?”
“……”朝长陵叹息:“你要跟就跟来吧。”
拿上捕兽夹,她和猎户转身往村门走,只是没想到早就有人等在那里。
元秋似乎刚沐了浴,黑发还透着点水气,新换的衣袍依旧宽宽松松大了一截,朝她看过来的时候,朝长陵才发现他左边脸上似乎印了个淡淡的巴掌印,不过已经消下去,看不大清楚了。
刚才在屋前擦肩而过时的冷然像个幻觉,他嘴角弯出笑吟吟的弧度:“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干什么?”
“我猜你多半会再去山上。”
倒让你猜得挺准。
“是要去。”她瞥了眼猎户:“他也要去。”
元秋看也没看后面的人,像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那走吧?现在出去,天黑前刚好能赶得回来。”
朝长陵:……
我可不是上山去春游的啊?
第6章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朝长陵听见身后响起一声:“阿、阿兄!”
小椿菊从村里追了出来,目光先是飞快地瞟见猎户,然后才看的元秋。
她跑到他跟前,又磕磕巴巴地喊了声“阿兄”,才小声说:“你能跟我到那边去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元秋不答,小椿菊急忙去看朝长陵。
“快去快回。”
得了她的批准,小椿菊拉住元秋的手匆匆走开,远到他们都听不见了才停下。
“什么事?”元秋脸上没了笑。
“我、我只是想来问你,对于长藤姑娘……你是怎么打算的?”
小椿菊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元秋虽然平时在众人面前也是礼貌温和的,但从没那样对人笑过。
他对那个来路不明的外来人很不一样。就算只是装出来的,可不一样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你也知道董老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对长藤姑娘太好,他不会放过她的。”
小椿菊说着说着有点急了,顾不得再装模作样喊什么阿兄。
“元秋,我知道,长藤姑娘肯定不是寻常人,她会武功,说不定比我们想的还要厉害。可是……可是,她和你只是萍水相逢,她怎么可能愿意冒险救你出去?”
“而且再怎样功夫了得,她也只是个女子……要是董老二和爷爷发现这件事,她肯定会被……”
小椿菊揪住他的袖角,抬头望着他。
“你宁愿冲外来人假笑,也不愿意相信我吗?”她难过地抿唇:“只要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帮你,我们可以一起逃出这个村子。”
“帮我?”元秋终于抬起眉梢,给了她一点反应:“那我要是让你去杀自己的亲爷爷,你敢动手吗?”
“我……”
小椿菊僵住唇瓣,下意识躲开了他如针一般刺痛她的目光。
元秋笑了笑,那笑像是揶揄,像是讥讽,其中唯独没有对她的冀望。
抬起胳膊,慢条斯理地从衣袖上摘去她的手,小椿菊听见他冷冷的嗓音在耳边响:“你救不了我。”
在等元秋回来的间隙,朝长陵摆弄起手中的捕兽夹。
这东西她听过但没见过,比想象中牢固,用驱魔符和锋利的铁齿加以束缚,让妖兽安静几天不是问题。
朝长陵并非符修,画的符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猎户看她一张一张往上贴,心里到底是不信占了大头,自以为这么说能吓到她:“你这东西要是没起作用,到时候可不要吓得尿了裤子求我回头救你。”
“会有用的。”
朝长陵淡淡回了一句,猎户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觉这女娃娃小小年纪却狂妄至此,愣生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元秋回来时,她已经把三个捕兽夹上的驱魔符都贴好了。
“你们说什么了?”朝长陵没兴趣知道,猎户倒是咧着嘴角饶有兴致地问。
“没什么,来叫我早些回去罢了。”元秋答。
“小椿菊那丫头怎么就只关心你,不来关心关心我呢?你说是不是?”猎户的笑容里含着恶意:“反正你只是村长收养的,早点把小椿菊娶过门不就得了。”他作势揽住元秋的肩膀:“到时候就让我在你们婚床上……”
“啪嚓”
是朝长陵拉下了路边的一根树枝。
元秋趁机往她那边靠了靠,猎户的胳膊搭了个空。
“你干什么?”他的荤话被打断,很是不爽。
“别吵,妖兽在附近了。”朝长陵道。
凡人的眼睛看不见妖兽经过后留下的痕迹,修士却能轻易捕捉,就比如她面前这几根枝条,无一不挂着几缕灰紫色的瘴气。
还很浓烈,起码半个时辰前才经过这里。
“捕兽夹就放在这吧。”她瞥猎户一眼:“让让。”
猎户往地上啐了口,忍住没发作,他倒要看看一会妖兽真的出来,她这架子还端不端得起来。
其中一个捕兽夹被扔在枝丫下的草丛里,朝长陵继续往山上走。
此时已近黄昏,橙红的余晖洒在元秋半边脸上,映得他削痩的脸颊白得透明一样,那个还未完全消下去的巴掌印就红得格外显眼,让朝长陵有点在意。
“你被打了?”
元秋笑了下,是那种柔软无害的,却根本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的笑容。
“上过药了吧?”她又问。
“我身体底子好,这种小伤,不用上药。”这回倒是回了话,可惜答了跟没答一样。
朝长陵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了,罢了,左右凡人的麻烦事和她无关。
快要走到山顶,隐隐能听见前头传来妖兽粗重的鼻息,看来它们是暂时把山顶霸占为巢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她扭头吩咐二人。
猎户问:“怎么,妖兽就在这前头了?”
朝长陵点头:“我去把捕兽夹放下就回来。”
凡人不懂如何控制身法,步履又杂又重,很容易被察觉,她只身一人去,起码可以不惊动它们。
猎户眼珠子转了转,满口答应道:“行,你去吧,我和元秋在这等着你。”
朝长陵又点了次头便离开了。
只剩下猎户和元秋两个人。
“你要去哪儿?”
刚说完在这待着不动,可等朝长陵一走,猎户抬脚要去追她。
元秋道:“不是要等她回来?”
猎户扯起嘴角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要等她回来?”
这些妖兽归根结底是被她引来的,早点把她送去给它们就完事了,他们一村人凭什么要为了保她和这些妖兽死磕?
跟上她,趁她不备将她推进妖兽的巢穴,才是最简单了当的法子。
还想让他们给她当冤大头?呸,想得倒美!
猎户刚往前一迈步,手从后被元秋抓住。
青年的手笔直有力,削痩又白皙。
他回头,看见元秋正无声地盯着自己看。
他很少会主动注视他的眼睛,大多时候不是厌恶就是冰冷一片,可此时,那双漆黑的瞳孔中闪着晦暗的光,似乎有两只小钩子在轻轻翳动。
青年的手指微弯,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粗糙的掌心,意味再显然不过。
“嘿,”猎户咬着牙恶狠狠笑了,“果然是个天生就会勾引人的贱货。”他一把将人摁倒在地。
头顶有鸟雀咕咕的叫声,脚下是泥土特有的芬香味,他乐意看见元秋那张漂亮得不似人的脸在这种荒郊野岭被狠狠弄脏。
“怪不得不想让我走呢,想在这儿就直说啊?”
他捏住元秋脸颊上的软肉,之前赏他的巴掌印还留在那里,像是欲情所致的潮红。
身下的青年没有回答,前倾身体,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这是从未有过的主动迎合,猎户兴奋得大脑几近沸腾。所以他没能看见元秋阴冷的眼神,和一点一点被他从袖中抽出的,泛着寒光的匕首。
当朝长陵来到山顶,看见空无一物的妖兽巢穴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她一边往回赶,一边冲远处的人影喊:“快走!”
元秋的刀尖就在这一声喊中没能刺下去,因为猎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让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