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那里边的才是好东西,每天早上会有弟子进去清扫。”她道:“你一会跟着他们进去。”
那里头多是上代掌门陨落后留下来的灵物,平时看管严格,要是硬抢,说不准真有弟子要跟她拼命。
她大致跟元秋描述了下那个灵物的模样,让他趁机顺出来。
“好啊。”元秋答应得很轻松:“有什么酬劳吗?”
“你还想要酬劳?”她挑眉:“你想要什么?”
元秋:“你说呢?”
他眼睫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朝长陵莫名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抽抽嘴角道:“好。”
元秋转身而去。
打扫的弟子很快就来了,看她只是和迟逍风挑选灵材,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这才放心拿钥匙打开门扉。
元秋跟在二人身后走了进去。
比起外头,这里边才像是个真正的藏宝阁。
摆放灵物的法座都是玉石制的,被擦得澄亮,好似能反光。
元秋一眼就看见朝长陵给他描述的那个灵物。
一座莲花模样的灯台,碧绿的底座配上淡粉的花瓣,能隐隐从中感觉到浓厚的灵气。
他拿起来就准备走人,旁边那两个打扫的弟子忽然聊起天来。
“你说朝长陵借这些灵材是打算做什么的?该不会是想炼化成法器,趁机杀了咱们真君吧?”
“怎么可能,再说她也没胜算。”
“我是不懂她为了个山野的精怪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那桃树精不知死了多久,她居然还念念不忘想给他报仇,我师兄的道侣都换了好几轮了。”
元秋面无表情,抬脚走出去。
朝长陵和迟逍风已经挑了十多个灵气充盈的灵材,见元秋来了,抬眼给他示意,意思是要他帮忙搬一些。
——那些弟子生怕她借了不还,不准往乾坤袋里放。
元秋点头,趁着朝长陵帮他遮了一下,将那些灵材抱在怀里。
旁人来看,只会看见那些东西凭空消失。
这一趟满载而归,三人出了内门,径自回到住处。
迟逍风收集了所有灵材,进屋去拿置物法座,准备在院子四角摆阵。
元秋把那个莲花灯台往她面前一递:“这个有什么用?”
“生成结界需要大量的自然灵气,只靠些灵材远远不够,所以才要它。”朝长陵接过来,不轻不重在上边拍了拍道:“有了这个,不用整整两日,一天半就够了。”
元秋兴趣不大地点头,那点困意又上来了,朝长陵现在不需要他再帮忙做什么,道:“你可以去补觉,剩下的我和师兄来做就行。”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他忽然道。
“什么?”
“你之前让桃决不要出现,但这只是暂时的,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处理他?”
这话题倒有些唐突,朝长陵想了下道:“先把结界的事弄好再去找他。如今不知道他的境况,他也不会说,只能从他身边慢慢入手了。”
“是吗。”元秋眯了眯眼,似笑非笑的:“那和对待我的方式也差不多呢。”
朝长陵不明所以,他却已经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丢下一句“困了”,进屋阖上了门。
朝长陵:……?
迟逍风在这时过来说院子四角的聚灵阵摆放好了,她便将这事抛之脑后,跟着他而去。
“师尊。”
白阳真君正坐在院子后头的一角,稀奇地端详着那方莲花灯台:“他们竟愿意把这么宝贵的灵物借给你。”
“偷来的。”她毫不遮掩道。
白阳真君:“……那难怪了。”
四个聚灵阵的供给都源于上方这个最大的莲花灯台,他们只需要在灯台这里催动灵力,就不用跑去四个角挨个来一次,可谓省时省力。
正午正是灵气最活跃的时候,事不宜迟,三人盘腿坐下,开始催动灯台内的巨量灵气。
这活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容易,常常一坐就得运功好几个时辰,当元秋睡了一觉悠悠转醒,来到屋外查看时,朝长陵才刚刚结束第一轮。
这时已过正午,日头仍大,迟逍风脱了外袍,坐在一旁跟她闲聊。
“说起来,那个妖兽……叫什么元秋的?他昨晚睡在那儿的啊?”
他也是才想起这院子没有第四间屋子。
“我屋里。”朝长陵道。
“真的?”迟逍风错愕,又有些不出所料:“啧,我就知道你和他有点什么。”
“有点什么是指的什么?”
要不是朝长陵问得过于一本正经,他都要觉得她在装傻了。
“好师妹,你要知道,这世间的道理就是,只有道侣才会同睡一个屋。你懂的吧?”
“当然。”朝长陵在修真界又不是白混这么多年,道侣间的离谱事她听过不少,她这么问只是觉得迟逍风误解颇深。
“道侣间互有情爱,我和元秋却都没有,就算同睡一个屋,那也不一样。”
迟逍风哑口无言。
朝长陵:“师兄还有什么想要辩驳的吗?”
“嗯……没有。”
他觉得,指望自己这师妹,倒不如指望他现在屁股底下这块石头能早日生出灵智来得靠谱。
朝长陵不知他这些腹诽,她挺满意如今的现状的。
元秋在这时走过来,宽松柔软的白袍半披不披地挂在肩头,看起来比上午有精神,但眉眼间还是有点懒洋洋的。
“你们弄完了?”
朝长陵:“没有,中场休息。”
他哦了声,在她旁边坐下,与她搁了大概半个人的距离,没再靠近了。
迟逍风没发现这地方已经多出个人,还在跟朝长陵谈天说地,然后这话茬聊着聊着就聊到元秋身上。
“等结界造好,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美人,能让朝师妹都动了恻隐之心。”
朝长陵本想纠正他最后一句话,她的动机怎么也归结不到恻隐之心上去,未料旁边的元秋先笑道:“他这是在说我?”
他起身,绕着迟逍风,慢条斯理地将他打量了一圈,双眸眯起来,不大友善的模样。
朝长陵如今已经大概摸得清元秋厌恶什么——这种随便调侃他外貌的人算一个。
她冲迟逍风抬了抬下颌示意,她这师兄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可谓天赋拉满,像有什么感知器官一样,当即就猜到不妙,冲身后一抱拳,赶紧找补:“误会误会,美……妖兽兄台,我不知道你在。虽然如今还瞧不见,但过两天就能看见了,到时候还请多指教。”
这种油腔滑调的人能做朝长陵这木头脑袋的师兄,元秋是觉得挺稀奇的。
他懒得理他,转身要走,朝长陵问他去哪,他回了一句“热死了,去躲躲太阳”,便头也不回走进身后树林。
“你刚怎么不早说,我这还没见到人呢,先把坏印象留下了。”听朝长陵说人走了,迟逍风才可惜地叹了口气。
朝长陵:“他本来脾气就差,什么印象都无妨。”
迟逍风觉得稀奇,自己这师妹虽然平时波澜不惊,但绝对不算脾气好的那一类,她能受得了同样脾气不好的人?
“为什么不能?”她挑眉,摸着下巴,总结昨晚突然“色令智昏”的原因:“正因为脾气不好,偶尔脾气好起来才显得可爱不是吗。”
迟逍风:“…………我真的很佩服你可以这么坦然地说一些我都不好意思讲的话。”
朝长陵:?
*
元秋打算避避日头,他既畏寒又怕热,不知道大冬天的为什么正午的太阳能这么烈。
好在越到深处,越发清凉,他又走了一会,直到看见前方拦路的山坡才停下,本打算随便靠在哪里等朝长陵完事,脚下响起的一点声响让他低头。
一个穿着青色修袍的女修正快步经过。
是丰馨。
这里离化雪峰很远,也不是内门,她跑来这干什么?
丰馨左右张望着,但步伐坚定,不像只是午后散步,元秋一眯眼,找了条路下坡,跟了上去。
他很快就知道丰馨要去哪了。
这条路道边栽着几棵常青树,灌木几乎将小径遮盖,她却穿过树丛,径自拐进林中。
一个不起眼的小境界悬浮在山壁边,桃决被天缚绳捆绑吊在半空,似乎经历了什么酷刑,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可惜魂魄没有死亡的概念,只要魂符还在,这痛苦就永远不会迎来尽头。
“桃决,真君让我来看看你。”丰馨上前道。
说是看,其实是观察,那条天缚绳会死死锁住魂魄,给予他神魂分裂般的剧痛,照山尘的意思,没把桃决折磨到最惨的境地,不要放他下来。
他不是那种嗜虐成性的人,此番行为,定有用意,可惜她猜不透。
桃决听见了她的声音,缓缓抬头,目光怔怔,好像连意识都丧失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还有对外界产生反应的余地,那就还达不到真君所说的标准。
丰馨和桃决曾经也算有交情,可于心不忍归于心不忍,她不会违抗山尘真君的命令。叹了口气,终究是扭头离去。
直到脚步声消失,桃决也没甚反应,似乎痛到无法动弹。
“你原来被那老狐狸弄到这来了。”
直到,一道不同于丰馨的冷漠嗓音响起,桃决颤了颤眼皮,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反应激烈地抬了头。
元秋长身鹤立,明明是抬着眼睛冲这边说话,他却觉得自己在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元……秋……”
这费力吐出的二字中夹杂着恨和怒,却在最后拐了个弯,化作颤抖的另外两个字:“救我……”
“救救我……救我……出去……”
这里除了山尘真君和丰馨以外没人会来,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元秋,是他唯一的指望。
“……”元秋神色不改:“你记不记得,之前我被困在小境界里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你说,让我不要痴心妄想,我什么都不是,她的一千年从来只是为了你。”
桃决当然记得,他那时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终于能见到朝长陵,害怕的是元秋会不会真的将自己取而代之,所以透过法器看见他因为长陵的态度而恼羞成怒的时候,他畅快得不得了,无论如何都想要狠狠羞辱元秋一番。
他要把他踩在地上,踏进泥里,碾碎他所有的希望。
可结果,却成了现在这样。
被困入小境界,受尽痛苦,落得个悲惨下场的人成了自己。
而元秋却站在外边,好以整暇地看起他的笑话。
处境竟然完全反了过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咬紧牙关,却不能在这时吐露真言,红着眼睛冲元秋祈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救救我,好不好?”
元秋一动不动。
“元秋……”
“你要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救你也可以。”他道。
“桃决,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桃决一时语塞。
他只知道元秋是上代掌门带回来的,至于他是什么,连丰馨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元秋:“看来我白问了。”
“很遗憾,没有交易的筹码,我不想浪费体力。”
他转身就走,桃决急了,颤着声音吼道:“你不救我也行,你回去让长陵来救我,让她过来!”
“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元秋回头看他。
“你敢不这么做吗?你要敢故意隐瞒见过我的事,日后我见到长陵,一定将这事告诉她!我是她最在乎的人,你以为到了那时,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装模作样下去吗?她不会原谅你的。”
元秋倒没觉得自己哪里装模作样,就算朝长陵后来真的知道了又如何,他不会救桃决:“随意,不过你大概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转身走出小境界,将桃决的嘶吼声置之脑后。
回到住处时,已近黄昏,那里也只剩下朝长陵一个人。迟逍风和白阳真君去检查四个角的聚灵阵了,莲花灯台的灵气暂时由她一个人催化。
“还没弄完。”元秋上前,站在旁边看。
“今天一整个晚上都弄不完,得等到白天了。”朝长陵头也没抬地答。
元秋:“……”
他瞥见旁边有张桌案,堆着一些已经用完的灵材,他挪开那些东西,腾出一小块地方,利落坐上去,面朝着朝长陵打量她。
“你困了可以回去睡觉。”朝长陵道。
元秋:“白天睡够了。”
“那行。”
元秋:“你不休息吗?”
“这种程度不用休息。”
“……”
元秋换了个姿势,慢悠悠翘起二郎腿,他的腿瘦而长,线条匀称紧致,只可惜朝长陵自始至终都没朝这边抬过头。
木头脑袋。
他在心里骂了句。
“等太阳下山,夜里会冷,你最好回去睡觉。”
朝长陵的注意力全在催动灵力上,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忘了刚才已经问过类似的话。
“我要是走了,有人只能独自在这吹冷风,怪可怜的。”元秋道。
朝长陵:“这种程度的冷,修士不怕。”
“……”
他没回话,她也不再开口,场面一时沉静。
这莲花灯台恐怕在华清尊者陨落后就再没被使用,灵气虽然醇厚但全都锁死在里头,加之量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它一下子发挥作用的,朝长陵稍微费了点功夫,先让灵气进入自己的脉络,再释放出去。
四个聚灵阵的灵力得在天亮之前全部充盈,否则就会把明天正午,灵气最活跃的时间段浪费掉。
她聚精会神干了好一会,中途停下来喘口气的间隙,天色竟然已经暗下去,是夜深之时。
周围静得只有风声和……一点细微的鼻息。
朝长陵这才想起元秋的存在。
抬头,他果然还坐在面前的案上,一只手撑在颊边,脑袋微歪,是无聊到睡着了。
那衣袍本来就没怎么系紧,此时颈侧敞着一片瓷白细腻的肌肤,一直往下,露出一截细瘦的锁骨,在月色照耀下,好像上等的羊脂白玉精雕细琢。
朝长陵伸手,撩开他鬓边垂落的柔软乌发,轻易就摸到有些冰凉的脸颊,向来没什么血色,就算唇色是殷红的,整个人也透着一股慵懒糜烂的苍白。
“……”她想了一会,凑过去道:“元秋,张嘴。”
也不管人听没听见,拽住他的衣襟吻了他的唇,元秋几乎是下一秒就有所感应般皱了眉,醒了。
黑睫缓慢地眨了两下,他感觉到朝长陵近在咫尺的气息拦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