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山尘造出的傀儡。
揪着他衣角的小傀儡还在装模作样地瑟瑟发抖:“大哥哥怎么办,好可怕呀。”
前后的妖兽一举向他扑来,势头看着很猛,但似乎不带有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杀意。山尘当然不会杀他,他死了,上古妖兽的龙鳞不完整,内丹也相当于报废。这不会是他期望看到的结局。
元秋对疼痛无所谓,大不了出点血少块肉,可以搞清楚这只傀儡到底要干什么。
后方在这时突然涌来一阵风动,封闭的地宫内不应该有风,这个想法刚从他脑中闪过,凛冽的剑光就自眼前一字劈开。
朝长陵推开他,傀儡妖兽的牙齿咬在她的剑气上,被震了个粉碎。
时间太紧迫,她只顾得上眼前,小傀儡想收手时已经晚了,封灵符结结实实被她一掌贴到朝长陵身上。
刹那间,真气屏障消失,灵力从封石神剑流逝,后方一只奄奄一息的妖兽跳起来,她执剑去挡,妖兽一半牙齿啃在剑上,一半直接啃穿了她的皮肉。
她一脚踹向它的肚子,傀儡的关节彻底粉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只剩朝长陵手臂上两个窟窿开始往外渗血。
“我……我我……”
小傀儡吓得发不出声音,它本来想把这符贴在元秋身上的,朝长陵刚才来挡,她不小心就贴错了人。
虽然误打误撞对上了真君和她交代的事——真君让它把封灵符贴到女修士身上,将她的灵力封印一段时间,不然这些傀儡妖兽不是她的对手。
谁想后来见到活人,比它想象中可怕了一万倍,它突然就没了胆子,转而想先从元秋身上下手。
反正封灵符又不是只有一张,先把另一个掰倒,自己才好找机会对那个修士出手。
而现在却事与愿违了。
看着她一整条血淋淋的手臂,它觉得自己可能马上要被宰了。
“我我不是故意……”
“朝长陵。”
元秋冷不丁开口,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很沉,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没事。”
朝长陵面无表情抬抬手臂:“看着吓人而已。”
只要没有瘴气侵蚀,对修士而言不算什么重伤。
小傀儡这下犯事被抓了个正着,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看在它没打算反抗的份上,朝长陵摸出自己的法器——以前用来捆妖兽的高阶法绳。
然后熟练地将它绑了个结结实实。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呀!”
“提回去。”朝长陵冲元秋抬抬下颌。
“……”他盯着她的染血的手臂张了张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走过去拎起小傀儡背部的绳结,小傀儡跟他求情:“大哥哥你跟她解释一下放我下来好不好,这是意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妖兽突然冒出来,真的。”
它想着元秋人美心善,肯定会同情自己。
“放你下来?”可刚才还在温柔冲自己笑的美人大哥哥扯起嘴角,看它的眼神轻蔑得像在看地上的石子:“行啊,被绑着,和下来变得和那些妖兽一个样,你选一个?”
“……”小傀儡打了个寒颤。
这、这和刚才的人,是不是不太一样啊?!
朝长陵途中撕掉了那张封灵符,这是高阶符术,她也会,但只能对境界比自己低的人用,所以画出这张符的,只有可能是山尘。
没了真气护体,手臂上的痛感很明显,治愈诀一时半会儿用不了,要是等着符术效果散去,这大殿都得被她的血给淹了。
好在刚才那个房间的柜子里还一些低阶灵药,止止血是凑合的。
她刚把灵药拿出来,元秋也跟着进来了,小傀儡被随意扔在地上,砰的一下,力气颇大,说这没有夹杂私人情绪肯定是假的。
朝长陵瞥了一眼,木头做的东西果然不经摔,也不知摔着了哪里,居然直接昏过去了。
“你如果想问什么,等它醒了再问也不迟。”元秋上前拿过她手里的灵药,不大高兴地挑眉“嗯”了声,示意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去。
“我自己来。”反正只是止血。
元秋道:“我是大夫。”
这就是不打算让步的意思,朝长陵只能坐下。
她撩起袖子冲他伸出手臂,血还在不带停地往下坠,在元秋雪白的衣摆上浸出一块一块的红,他眼睛垂着,一边拿纱布摁住她的伤口,一边道:“看不出你是那种会舍身救人的人,你没发现那些妖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冲着那只傀儡去吗?”
“我拔剑时就看出来了。”虽然时间紧迫,但朝长陵本来就有所防备。
“那你还冲上来干嘛?”
“当然是为了救你。”她道:“那些妖兽就算不是真的,咬人也很疼。”
元秋一顿,眼神晦暗,手里接着动作:“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吗?”
“……不懂。”
“真的?”
“……”
元秋恼怒似地瞪她一眼。
朝长陵盯着他纤长漆黑的睫毛:“其实我也不懂。”想了想道:“只是觉得如果不管你的话……”你很快就会死。
他总给她一种这样的感觉。
刚才那些妖兽如果真的咬在他身上,估计不是两个窟窿就能了结的事。
她失算了,不该让元秋跟着那只傀儡出去的。
“我知道它一开始的目标肯定是你,所以我才跟它去的。”元秋看出她心中所想。
“你是不是傻子。”朝长陵道:“山尘他能把我怎么……嘶。”
元秋放开捏了下伤口的手,讥诮地抬眼看她:“现在用不了灵力还被啃出两个洞的人是哪位了不起的真君?”
“……”
这话里的讽刺味道很重,朝长陵虽然闭嘴了,但没有被他说服。
如果要选,不管是从哪方面而言,都该选损失最少的办法。
“我的命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死不了的。”他道。
朝长陵:“但这和这是两码事。”
起码她找不到他非得这么做的理由。
木头脑袋。
元秋冷着脸在心里骂了句,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如果一会儿出去了……”磕绊了下道:“桃决,他不是还在外面吗?”
“怎么?”
“他算是你的什么?”他突然这样问道。
元秋每次提起桃决,最后似乎都没什么好态度,朝长陵脑子里那根筋本能地就提起来:“家人。”
“很重要的那种?”
“对。”
“那,”元秋顿了下,“你还是想让他起死回生吗?如果上古妖兽的内丹真的有用的话。”
他问得毫无预兆,没了以往那种偏激带刺的感觉,整个人很平和,不是装出来的。
朝长陵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照实了说:“可以的话,当然。”
“明白了。”
元秋平淡的神情突然带出点笑,似乎藏有深意,包扎正好结束,他松开手,转身将药瓶放回柜子里,中断了这场对话。
那之后,小傀儡悠悠转醒,被面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两个人吓得不清。
“你们想干什么?”
“从这里出去的办法,山尘肯定告诉过你吧。”
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憩,封灵符的效果已经散去,朝长陵随时可以拔剑把它的傀儡躯体切个粉碎。
“我……”
小傀儡刚一张嘴,地宫光洁的地砖忽然不停闪烁,廊外传来轰隆巨响,似乎从异界回到现实一般,灯火燃烧,屋内透亮,有一道脚步声落在门外。
门扉被推开,山尘真君一身黑袍,手上还拽着两个人。
“真君,真的是真君!”
“师妹,不好了……唔唔唔!”
两个人头从山尘真君身后窜出又被灵力压制回去,是黄解一和迟逍风,正被天缚绳捆着,嘴也被灵力封死,但从二人紧张的眼神中,不难看出是地宫外出了什么事。
“长陵师妹能攻破那些法阵倒是我没料到的。”山尘真君朝这边看来,目光在元秋身上停顿两息,突然笑了:“不过结果总是好的。”
“恭喜你,元秋。你终于变得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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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木头人哄人宝典第三条:《苦肉计》
第63章
完整?
经历这么长的时间,黄解一的魂魄之眼已然恢复正常,他顺着山尘真君的视线去看远处的元秋。
那白袍上染着血,不显狰狞,只给他那张冷淡疏离的漂亮脸庞添上几抹触目惊人的重彩。
而体内的魂魄……
“唔唔唔!”
他突然瞪大双眼,可惜嘴被堵着,旁人只能听见一串闷声。
小傀儡还倒在地上,山尘真君抬抬手,捆住它的绳子瞬间分崩离析。
“你做得很好。”
“真的?”小傀儡冲上前抱住山尘真君的大腿:“我做得很好?我帮上父亲的忙了?”
“帮了我大忙。”
他摸着它的脑袋,拔剑挡下袭面而来的罡风,那罡风迅猛无比,将他袖子都削掉一截。
“长陵师妹怎么这么大的气性。”他冲朝长陵笑:“我可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门外在这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朝长陵提着剑从他身边快速而过,这次没有被阻拦。
所以她跨出门,看见了头顶异样的天际。
黑云蔽日,雷电闪烁,狂风似要将树木连根拔起,山下的妖兽群起而逃窜。玄一宗内的修士后知后觉而来,正聚在山的另一头躁动不已。
作为掌门的山尘真君迟迟没有出面,谁也不知为何突然变了天。
但这无疑是不祥的预兆。
朝长陵想起之前元秋从天枢台上撕下的那张血符,既然是山尘的指示,想来诱因就是这个。
“你打算干什么?”
剑尖抬起来指向后面人的鼻子,她慢慢回头:“就算是你,要想以一敌百,只怕也难。”
修真界的各个大能几乎都群聚于此,山尘如果想要干什么损害修真界的事,那些大能不会袖手旁观。
“别这么紧张,我虽然是打算做点什么,但这才过去十天,还没到那一步呢。”山尘真君捏着她的剑刃往旁一撇。
朝长陵皱眉:“十天?”
“你不知道吗?地宫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你们在里头待了那么久,外界自然已经过去十天。”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他幽幽笑道:“离你渡劫天雷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剑锋往回一抽,朝长陵面无表情:“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师妹别急,告诉你也无妨,但这里不行。”山尘真君道:“咱们师兄们好不容易的独处时间,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慢慢跟你说。”
他身后的黄解一和迟逍风还被灵力束缚在那里,一会恶狠狠地瞪几眼山尘,一会冲她疯狂摇头。山尘真君是个狡猾的人,谁知道他会不会给她设圈套。
但朝长陵没有不去的选项,如今知道一切的,只有山尘。
“可以,但你得先把这二人放了。”她道。
山尘真君点头,爽快地解开二人身上的束缚。
迟逍风的嘴一重获自由赶紧道:“师妹,我知道元秋是什么了,上次我说在很久之前嗅到过他身上的气息……”
“嘘。”山尘真君反手用灵力将他的嘴再次堵住:“我来告诉她。”手往地宫里一指,对朝长陵道:“请吧,师妹。”
“元秋,你跟着师兄他们。”朝长陵道。
他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听她说话才抬眼望过来,因为没什么神情,眼睑微微下垂,显得有些冷漠孤寂。
“那你呢?”
她道:“我去去就来。”
“……”元秋道:“如果,我的真身其实是什么为祸苍生的魔神邪种,你打算怎么办?”
他口吻听着像在开玩笑,表情又不是那么回事。
朝长陵道:“我虽然是正道门派的修士,但门规只有不杀凡人,救赎苍生不在必须要做的事里。”
她向来如此,没有必要的事不会去做。
元秋:“那如果这事对你来说是有必要的呢?”
“……”
这像话中有话,朝长陵不禁皱眉。
在她回答之前,元秋已经转身朝黄解一和迟逍风二人走去。
“走吧?”山尘真君在后面催她。
朝长陵只好将心里升起的疑惑往旁一搁,跟着他前往地宫。
这座大殿的内部果然受山尘真君操控,明明是从同一扇门进,周围的景色却变得截然不同。
原本没有路的地方生出了路,歪七扭八地浮在空中,直直往上。
朝长陵走到途中的时候往下看了一眼,下面深不见底,那些草坪花苑的幻象统统消失不见。她随手捏出一块附着着灵力的石子扔下去,微光还没坠到底,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山尘就像底下那片深渊,而元秋就如她手中易碎的石子。
地宫的最顶层只有一扇巨大的红木门扉,其他所有空间似乎都在这扇门里。
一直跟在山尘身边的小傀儡从袖中摸出一把金钥匙,踮着脚伸手去开门。
“它到底是什么?”朝长陵问。
“师妹不是看见了吗,傀儡。”
“我的心诀无法堪破它的魂魄,它里边的芯子不是人。但傀儡又不可能拥有魂魄。”
这只小傀儡与所有傀儡都不同,山尘不可能毫无目的地弄一个这样的东西出来,还恶趣味地让它管自己叫“父亲”。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师妹。”山尘真君笑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小傀儡终于把钥匙对准锁孔打开了门,山尘真君展示似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它,是试用品。”
门扉敞开,殿堂中亮得过分刺眼的光线漏出来,朝长陵眯了眯眼才看清屋内陈设。
一张被抹去无数次又无数次生成的法阵、使用过于频繁而有些生锈的熔炉、巨大醇厚的聚灵阵,各式各样的灵材和满地的木屑,几乎淹没了整个房间,角落里堆积的傀儡比之前傀儡房里的还要多得多。
这无疑是一个布局诡异的空间。
山尘真君道:“我可以用术法捏出一些魂魄,可惜与人不同,最初它们只有一点朦胧的意识,比畜生还要呆滞蠢笨,可无疑,那是有神智的。”
“另一方面,我试着探寻傀儡除了没有血肉外,到底能和人有多相似这件事。比如,它们到底能不能自主生长。毕竟灵木放着不管都能自己长大,为何傀儡就不行?”
“我试了很多次,将近千年的功夫,失败、失败、失败,无数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