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施如同看一群傻子,她拍了拍小布包,倒是没趁机溜,而是大摇大摆的带着数十人在街市横冲直撞。
……
“哈哈哈……”
当听到熟悉的笑声时,钱卫是不想理的。只是,甫一抬眼,看见那个扎眼的身影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去关心。
洛施坐在偌大宅子的门槛上笑得花枝乱颤,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这户人家的主人三番两次来抓她,她装作安分的听从,到了与之见面的时候,却连对方的要求都没说完,又掀翻了他给出的银两,后在府上大闹一通。
钱卫见到的,就是这样荒唐的情景。这让他想起在徐宅时,洛施因不满徐炳元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她赶出府,竟往他的府上扔了几串炮仗的事情。
他不由失笑,洛施这随心所欲的性子,有时候,也挺让人生羡。
已被洛施玩弄得灰头土脸的下人们,在洛施毫不收敛的笑声中,竟是放着那么大的一个目标,不敢上前了。
洛施笑了一会儿,又跳至高高的墙头上,好好俯视一众人,她懒懒的交叠起双腿,随性的背影正好罩在钱卫的头顶上。
洛施歪头:“怎么才玩了这么一会儿就停下了?”
追赶的下人们气喘吁吁,乍一听见洛施近乎天真烂漫,但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属于邪魔低语的话,差点撑不住,当场断气。
要知道,就连他们大人,都被这小姑娘气得现下还在正厅昏着,死死掐人中以换来苏醒的希望!
但就算被洛施刺激到,他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轻易上前,他们算知道了,就算是一挑十,这小姑娘都是绰绰有余的。乖乖跟着回府,不过是因为一开始就打了大闹他们府邸的主意。
洛施拨弄着指甲,见他们真的没有追赶的打算了,顿觉无聊,身子一倒,就要从墙上跳出去。
这时,那位传闻中还在掐人中抢救的大人姗姗来迟,对着洛施自在逍遥的方向吹胡子瞪眼:“还愣着干什么!今天要是不把她给我抓住,我在灵台镇乃至洛阳城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洛施虚眯起眼,丝毫不慌张,反而好脾气的朝着远处的那位大人招手,“大人的身体还挺好,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来。”
“还不快上!!”洛施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更气了,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破了音。
大人下了死命令,本来都打算铩羽而归的下人们只能硬着头皮上。洛施摇晃着双腿,神情自若。
就在这时,堪称下人们救星的钱卫摇着扇子出场,正冲向洛施的一队人很有默契的停下步子。
从洛施这个角度,是看不见来人的。她见那些视死如归的侍从们停下,那位上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大人表情也变得奇怪,洛施只得特意伸长脖子,想去瞅瞅来者是何方神圣。
钱卫一身宝蓝色束腰裰衣,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光泽内敛,然,大摇大摆挥着扇子的动作终是让人无法忽视。
洛施晃着双腿的动作停滞,有些怕这厮如此招摇,会同她一道被打。
洛施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因为那位耀武扬威的大人停顿再三,在下一刻摆手,让自己的那些侍从又退回到他的身后。
“钱小少爷是为这姑娘来的?”那人语出惊人,像是了然一切。
闻言,钱卫瞥向洛施,那张脸是一贯的温良熙和,洛施不由提起自己的心,下意识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尚书大人,这姑娘是我一个远房表亲,自幼天性单纯,偶尔做事出格了一点,还请大人体谅。”
对面的人嘴角抽了抽,她这是偶尔出格吗?就差将他的府邸都给掀上天了。
但钱卫是何许人也,虽说商贾之家的地位不是很被看重,但说到底,有钱人就该是个金贵的主儿。更何况是家族产业遍布大良的一个超级有钱人。
他说洛施是他的表亲,不就是直接定了要保下她吗?
刘尚书想出这口气,但钱卫他也招惹不得,思索再三,他还是心下狠狠喟叹一声,自认倒霉。
“既然这姑娘是钱少爷的表亲,那我就不计较那么多了。”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明显是不情愿。
待碰了一鼻子灰的那些人都走后,钱卫才算是真正正眼注视着洛施。
后面根本没发挥作用的洛施闲闲伸了个懒腰,看得钱卫胆战心惊,生怕她下一刻就跌了下去。
钱卫走向墙角,朝她伸出手:“下来吧!”
洛施却不搭,而是摸着下巴:“我什么时候成你表亲了?”
“不这样说,刘尚书会轻易放过你吗?”钱卫细细解释着:“他是当朝尚书,不像辞官隐居的徐炳元。你今日惹怒了他,往后可要小心了。”
“他很怕你吗?”
“没听说过吗?”钱卫轻笑了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人一来一回,倒像是从没有之前的隔阂。
洛施垂眸看着他递出来的手,她曾不止一次腹诽过,这厮善良到有些麻烦,脾气好到像是从不知晓怒是何物。
可他今早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他是个会生气的人,她便以为,他的善心也不会用在她身上了。
“我没有耍过你。”洛施轻轻的说道:“不过我得承认,在知晓你娘的情况时,我不曾有施以援手的想法。可清早我说的将你当成朋友,要去救你娘也是真的。”
这就是洛施,一个即使道歉说明情况,也不会否认未生出善意前的行为。
钱卫仰面看着她带有淡淡红血丝的眸子,抿了抿唇,却是不着调的笑:“我以为,你不是个会解释的人。”
洛施还是摇头,“嘴不就是拿来解释的吗?”
钱卫哑然,也正色道:“我向你道歉,不该对你说那些重话。毕竟我曾经说过,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我没有什么权利要求你为我娘的病负责。”
闻言,洛施不自在的“哼”了一声:“我原谅你咯。”
钱卫无声的笑,早早伸出的手摆动了两下:“那洛表亲,快下来吧!”
少顷,洛施将脑袋挪了回来,惊觉被钱卫的笑容晃花了眼,颇为慌乱地搭上了他等待多时的手。
只是——
“啊……钱卫,你不会接人就不要逞能啊!!”
“……洛姑娘,抱歉。”
齐齐摔在地上的两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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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叠甲:民不与官斗,再有钱的人被随便安一个罪名也能立马抄家,但作者不会设定让男主破产,所以……委屈大官一下*^_^*
第18章 行差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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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见少爷回府,莲香赶忙迎了上去。只是,她转眼一看,钱卫身后还跟着一人——可不就是洛施嘛!
莲香郁闷的皱了皱鼻子,“少爷,您带她来做什么?”
“我是来看夫人的。”洛施笑眯眯朝着她点点头。
“什么嘛。”两人进了卧房,莲香怼着零星的胳膊肘,“她和夫人只见过一面吧?很熟吗?”
零星面无表情:“她和少爷熟。”
现下是开春时节,本是个让人全身暖洋洋的好时段,但一踏进卫氏的卧房,就凭空让人生出一股凉意。
洛施先踏出一步细细观察周遭,钱卫则是摆手让伺候的下人出去。
卫氏的陪嫁、也是乳娘,她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洛施,“少爷,这姑娘的来头可弄清楚了?”
“您放心。”洛施眼看着钱卫连连保证:“洛施是我请来的,一定会唤醒娘的。”
瞧着她走出去的背影,洛施抿了抿唇:“我记得,那个来找你的姑娘,说你娘是在祠堂昏过去的。”
“莲香是这么说的。”钱卫惊讶于当时看着浑不在意的洛施,竟是将莲香的话听进心里去了,“祠堂在宅子的西北角,那里摆放着祖上的牌位。不过,我娘原是不信鬼神之说,也不爱去祠堂焚香祷告的。”
洛施坐在昏迷不醒的卫氏身边,“所以她是近日有这个习惯的?”
钱卫仔细回想着:“大概……是在一个半月前。”
“不过,那日我娘是因为在祠堂主持钱氏一族每半年都要举行的祭祀,以保佑生意兴旺。”钱卫又道:“她虽不信这些,但身为一族之长,也带领着族中人操持了好些年。”
洛施拿着玉箫在床头敲了敲,发出极轻微的声响,想了想道:“那之后,她便日日去祠堂吗?”
“没有那么频繁。”钱卫否认:“不过走动是多了,而且时段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洛施叹了一口气,甚是失望:“那怨鬼跑了。”
钱卫紧跟着蹙眉,盯着卫氏安静祥和就是没有生气的脸庞,终是提起了之前的不愉快:“之前你见我娘那一面时,她身上存在怨鬼吗?”
“没有。”洛施摇摇头,“或许就是怨鬼白日里没有附身于你娘的缘故,她才能扛了这么多天。”
洛施在布包里搜寻着有用处的东西,心下却是一震,又抬眼看向身后的人:“钱卫,又或者,那鬼是有心在折磨人?”
“他在吊着我娘的命……”钱卫不禁震悚,按照洛施的猜测嗫嚅道。
洛施抿唇,以她的直觉来看,怨鬼能留在人间,本身就是因为自身有为鬼界所不能容的天大的怨气,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恒心,他若是想要报复谁,手起刀落就能要了一条性命。那么,对待这样一个妇人,何苦磨蹭拖延至今?
最清晰的解释,自然就是因为他不愿这么快收了对方的性命。
钱卫看着洛施从布包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只是上面画着的图案,与他之前所见,洛施用来对付傀儡的有所不同。
将符纸贴在卫氏的额头之后,洛施想了想,又朝钱卫眨了眨眼睛:“我准备今晚开坛做一场法事,将那鬼给揪出来。”
“你竟然还用做法事吗?”钱卫脱口而出,他对洛施的本事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似乎她总能从那个小包变出无数法宝,还有那管玉箫,她总是使得比宝剑还要利索。
洛施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如果她知道钱卫内心所想的话,一定会点头赞同:你这一大致的了解,其实就是全部了。
她当然是不用摆出大阵仗去做法事的。只是,怨鬼不知踪影,如果不使点手段,她也无能为力。而怨鬼不消,卫氏往后依然会遭遇大难。
“要,当然要。”洛施鼓了鼓嘴,故作气恼,“你立刻去准备香烛、纸钱等等法事要用到的东西,就摆在祠堂门口。”
洛施按了按手指,“今夜,我们去会会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怨鬼。”
在这一方面,钱卫只得全身心的由着洛施指挥。更何况,他本就信任于她。
钱卫走出卧房准备今晚法事的事宜,洛施则是在原地停了片刻。
她低下头,有些心虚的小声对根本听不见的卫氏说道:“夫人,抱歉,恐怕还要委屈您一晚上了。”
……
是夜,月儿高悬。钱宅顶上墨黑的天空,被一簇冲天的火光映照得绯红如霞光万丈。
洛施是没做过法事的。但她打小不是看师父开祭坛,就是偷偷跑下山偶尔碰见了声称能捉鬼捉妖的能人异士,接着无痛看了场热闹。故而,对她来说,扮作老成的大师耍一些外行人看来非常之高深的把戏,还是手到擒来的。
钱卫靠在高台后的一棵大树旁,轻轻皱着眉;零星之前是跟着钱卫看了一场骗子道士做的法事的,那时候,洛施站出来义正辞严地揭了短。身后的零星沉默着寻索了肚子里不多的墨水,终于找到了夸洛施的词:“这样看来,洛施主持的这场法事好像是更加庄重一点。”
身旁的两个男人怎么想的,莲香是不能了解了,她一如既往地表达对洛施的不信任:“装神弄鬼。”
那一头,洛施挑起高台上的桃木剑,面色是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沉重,她挥舞着雕刻着复杂符文的木剑,身姿却是异常的轻灵,桃木剑尖随着她的摆动在空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回,零星简单干脆的出声:“好剑法!”
围在树边的两人闻声瞥向这位武痴,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无语。
钱卫轻咳一声:“咳,零星,现在不是研究剑法的时候。”
莲香重重“哼”了一声:“叛徒!”明明说好的,待会不管洛施做什么,一句好话都不能为她说。
主仆三人各怀心思,洛施舞了片刻的剑便没心思了,她素来不爱练功,要不是大张旗鼓在众人面前开祭坛做法事,她是不愿费这个工夫的。
不过,她瞥了一眼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的祠堂,咬咬牙还是克服了倦怠。
真希望她的装神弄鬼能有用。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洛施额间可见一层薄薄的汗,她披着道袍,眼神深邃,不知情的人看见,自然会下意识认为她是什么遗世独立的世外高人。
桃木剑停滞在半空中,洛施全程从容稳重,丝毫没有平日里偶尔显现出的阴邪之气。
钱卫站在树下眺望着那个世外高人般的身影,恍惚想到,这应当是洛施第一次收起了所有的玩闹之心。
无论是吹奏玉箫驱鬼,还是徒手对抗傀儡,她做着自己熟识的事,总是老辣练达,不时透着一股潇洒。
而这场法事,她如此一板一眼的,倒像是装出来的老成。而他并不知道洛施这样做的目的,但他依旧会信她。
可能是别无选择,也可能……是出于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呢?
忽而,停在半空中的桃木剑又有了动静,从剑尖向上射出了一道金光,直冲至云霄!
洛施腰间系着的棕黄色丝带随风飘动,她仰头看向桃木剑的动静,不受控制的露出了笑容。
她还是头一次表演这个戏法,没想到竟然能成!
但洛施的笑容落在钱宅众人眼里,那可就大不一样了。窃窃私语议论洛施的停了下来,惊叹于洛施的本事;信任少爷请回来人的本事更加确信,差一点拜倒在地,为夫人惊泣出声。
莲香是前者,零星则是后者。
钱卫……他有些失神的望着洛施的笑容,好像知晓,那个“别的”是指什么了。
半晌,洛施接收了众人的反应之后,这才慢吞吞的收回了桃木剑。
心下暗叹:“原来灵台镇人都没怎么看过戏法嘛,上次在徐宅是这样,这次钱府里的人也是这般。”
她将桃木剑放回至高台,又虔诚地闭上眼睛默念着咒语,只见她的身后,祠堂门上装饰着丰富图案的槅心竟是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黑气。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这一现象,洛施却浑然不觉似的,仍旧背对着祠堂,站在高台前念着咒语。
众人不禁屏息,而后,不消片刻,洛施什么也没对它做,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法咒,那些黑气竟是能够循向目标,飘飘荡荡附着在了摆放在高台上的桃木剑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