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施这才定睛看向桃木剑,道了一句:“万物归一,破!”
桃木剑应声而碎,洛施多亏及时向后避了避,否则,恐怕会被剑身的碎片刺伤。
除了钱卫,在场诸人无不是瞪圆了眼睛:“这是真正的大师啊!”
做完这一切,这场法事,算是真正的完成了。
“法事已成!”洛施转身道。与此同时,她不易察觉地瞥了祠堂一眼,眼里是谁捕捉不到的深思。
无偿请他看了一场戏法,她总要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吧。
钱卫从树下走出,站在高台之下,凝望着高处的洛施,眼里的笑别有深意:“多谢洛姑娘。”
洛施觉得,他不应该能摸清楚这场法事的来龙去脉的,但她还是笃定自己看懂了他的笑。他在无声地告诉自己,她的戏法很精彩,这样一个对救醒他娘根本毫无效用的戏法,很精彩。
那么,钱卫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配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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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行差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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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经历了一场法事的钱宅静悄悄的。然,一个身影行走其间,似乎形迹可疑。
洛施早早脱下了道袍,换上了一身浅青色对襟长衫,袖子宽大,但她的行动敏捷,像是跟着属意的目标而去。
影只形单的身影很快停在了祠堂门前。
洛施的双眼增添了一抹异样的暗红色,她的手扣在门上,却又诡谲的顿住,冷不丁的回头看。
身后,莲香抱着胳膊,眼神犀利,仿佛抓到了洛施天大的把柄,迫不及待的去打开洛施的手,“你这个骗子!你骗得了少爷,别以为就能骗过我了!”
洛施略带失望,没想到跟着她的是莲香,但她顾着莲香的大嗓门,还是压低声音反驳道:“我怎么是骗子了?”
“你不是说办了法事,就能救醒夫人吗?可是夫人一点醒来的征兆都没有。”莲香本来是被洛施那又是金光照射又是剑破黑雾的一番操作给唬住了的,可她晚上辗转反侧怎么就是睡不着,一起来又看见洛施鬼鬼祟祟的踪影,瞬间将之前对她的崇拜给全部推翻了。
莲香凶她:“少爷好骗,我可不蠢。你大半夜的不睡,是不是来偷东西?”
洛施只觉得自己的额头落下一排黑线,谁家小贼是去祠堂行偷窃之事的?偷里面的牌位还是供品?
她看着想象力飞奔过岔路口的姑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啊,而且我的帮手就在后面——”
莲香半信半疑的伸脑袋往后探,但她还没有得到转回来的机会,后脖颈一疼,却是吃了洛施一手刀。
软软倒下的莲香:“……”
洛施半搂半抱着昏过去的莲香,又状似无意的环顾了四周,最后竟是将莲香摆放在了门口的地上。
“吱呀”一声,祠堂沉重的大门打开,洛施迈步进去的同时,闭着眼睛的莲香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里面并未燃烛,视线所至之处,皆是漆黑一片。洛施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摸索着点燃烛火。
视野清明之际,洛施发现,自己正正面对着众多牌位。她垂眸,正身点了根香,对着它们拜了三拜。
烛火摇曳,洛施的侧脸覆在阴影之下,是难得的庄重。
做完这些,洛施像是变戏法似的换了个表情,又不着调的取出玉箫,朝着屋内一角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你笑什么?在笑我如此愚钝,不分是非的对钱氏一族的祖辈尊敬非常吗?”
幽微的冷风吹过,除了洛施,没有人能看到,那里,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洛施是不懂料子和样式这些的,只能清晰辨认出,那锦袍之上装点着的明晃晃的金饰。
男人没想到洛施会听见他的笑,甚至,她还清楚对上了他所站的方向。
他以为的不值一提的江湖骗子,竟然还能有点本事!
洛施看出他的将信将疑,他一方面不认为自己能有对付他的本事,一方面又亲眼见证了自己能看到他的事实。
她于是好心的走向前了两步,离男人近了一些:“别怀疑了,我能看见你。”洛施的笑容放大,身形慵懒。
怨鬼的脸上不负洛施所望的出现了诧异的表情,下一刻,他虚眯起眼,却不是和洛施动手,而是出乎洛施意料之外的——他拔腿就往外逃。
男人虚幻的身形化为一缕风,似乎在刹那之间,就能透过任何缝隙离开。
眼看着她千辛万苦引出来的怨鬼要逃,洛施却没动,玉箫在她的手掌上一点一点,仿佛在操奏着清新的乐曲。
怨鬼见洛施没有追赶的打算,心满意足的朝雕刻着代表吉祥花纹的窗棂而去,心里却打算着之后来找洛施寻仇。
只是他藏在腹中的寻仇打算还未凝成实质计划,他化为风状的身形碰在窗户上,却穿不出去。他不死心的又多番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不止如此,男人觉得自己朝前撞去的脑子晕晕乎乎的,最后只能又化作人形摔在了地上。
他恍惚睁开眼,那个姑娘脱下了做法事时的道袍,面容比之那时的沉稳增添了几分狡黠。她轻笑着:“怎么不走了?”
钱世镜咬咬牙,摸着心口努力坐直身体,“你在这里做了什么!”
洛施一脸理所应当,“我是来收鬼的,总不可能就只是跟踪你来到这里,而什么准备都不做吧。”
听罢,男人在心里暗骂一声竟然什么都没发现,一边又暗暗挪动身体,给自己心理安慰般的离洛施远了一点。
“在进门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心口像是被针扎得刺痛了一下?”洛施却不依,她弯下腰,视线与钱世镜齐平,闲闲的又问道。
在鬼界的鬼是没有心的,故而他们失了七情六欲。但黏在人间的却不同,他们有怨、有怒,甚至因此生出了心脏。
“是……”钱世镜一脸窝囊,老老实实的回答,身子却不断的向后倒。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面前这人哪里是只会搞小动作的骗子,分明是法力高强的大师,“你都是装的!”
前半夜的那场法事,阵仗虽大,但身为要除去的对象,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故而,他轻而易举的下了定论:那个沽名钓誉的小姑娘将整个钱府的人耍了个团团转,表面大师内里则是个草包,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他想清楚后,自然也不用防着洛施会做出什么有效对策,而卫留济母子,找不到什么靠谱的依仗,自然就只能乖乖死在他的手里了。
可没想到,他有恃无恐的来到祠堂,却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中了这个狡猾的小姑娘的计!
洛施笑眼弯弯,算是夸奖了一句:“你还不是太笨。
“我知晓你不会轻易放弃折磨钱夫人,但倘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夫人的怪病,料你在短期内也不会再动手。因此,我便假模假样的办了场法事,却只是变了几个戏法,为的,就是要你放下戒心,再次下手。”
“不费吹灰之力?”钱世镜丧气的脸终于有了点生气,“小姑娘,我被你算计只是你运气好。你确定,如今只剩下一丝气息的卫留济,真的会被你妙手回春唤起生机吗?!”
倒在地上的男人长笑三声,洛施被质疑也不恼,睨了他一眼,“卫留济,是夫人的名讳?”
钱世镜的笑声戛然而止,不明白洛施跳跃的思维,这种时候,不应该表达愤怒或者来求他饶了那女人一条小命吗!
洛施一脸无辜,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当然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啊。
钱世镜撇开脸,嗤了一声:“卫留济,钱世庸的夫人,如今钱氏一族的族长,更是手握钱、卫两大行商家族全部的产业。”
洛施“哦”了一声,手中的玉箫正正停在面前人的头顶,钱世镜僵硬的不敢动弹,但还是抖着嘴唇问道:“小姑娘,你要、要做什么?”
“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洛施歪了歪头,两人的视线对上,洛施挡在太阳穴上的碎发,恰好遮住了她已然变为殷红的瞳孔,整个人像是慵懒的猫儿,“然后再去救醒卫留济。”
“凭什么!”钱世镜的态度陡然转变,愣是不怕洛施手里的东西了。他梗着脖子,顿时忘了自己夸下的海口——谁也救不了卫留济,仿若愤怒的雄狮,张口便要咬人。
洛施眼见他周身黑雾弥漫,浊气浓郁了起来,当机立断便握着玉箫要往下敲,可钱世镜身上的浊气灵活的很,明明是没有实质的气体,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凝结成手掌状的物体将洛施弹了出去。
洛施因而收不住步子直往后退,差点撞翻了身后的牌位,她轻抿唇,眼睁睁看着钱世镜站了起来。
她转动手中的玉箫,迎面而来的掌风提醒着她:她好像玩脱了。
洛施挥使着玉箫将钱世镜打至一边,但那厮落到一侧,像是没有痛觉,一点犹疑都没有,又朝着她奔来。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洛施不是没有遇到过。可平日里窝囊惜命的人一旦不要命起来,就连洛施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洛施弯着腰喘气,对面的钱世镜在被自己第无数次甩至地上后,第无数加一次面无表情爬了起来。
洛施:“……”我真的会累。
这样不是办法,洛施甚是无奈,钱世镜周身的浊气只增不消,继续打下去,只能是消耗殆尽她的体力。
可她如今连钱世镜突然发狂的原因,都没有任何头绪去理清楚,如何对症下药,她完全是走进死胡同的。
钱世庸……卫留济……洛施回想起钱世镜解释卫留济身份时,提到前一个名字的表情。
或许,这个可以利用一下。
洛施手持玉箫,又一次稳准狠的打向钱世镜的额角,让其滚落在地。自己则是飞快扑向供奉着诸多牌位的方向,迅速的找到了写着“钱世庸”的一块。
那上面,果真附着着不淡的浊气。
洛施高高举起牌位,心里默念着“冒犯了,钱老爷”,便作势要摔。
那一头,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的钱世镜本要爬起来,随着洛施要摔的动作,竟是顿在了原地。
洛施一直留意着他,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她双手举着牌位,蹑手蹑脚的要靠近钱世镜,眼里倏而闪过冷意,走到半路却改变了主意,朝着他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卫留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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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行差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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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怀里抱揣着钱世庸的牌位,却大喊了一声“卫留济”。
对面的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和僵硬的表情停顿住。
她意识到,钱世镜是听不见自己说话的。洛施不无可惜的想,看来自己的想法是得不到验证了。
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钱世镜见洛施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又灵活的调整好身体,看样子,是要准备再一次与洛施拼个你死我活。
洛施也不想太多了,想要问清楚来龙去脉的话,等钱世镜恢复意识了,她照样能问。可要是再循环往复的动手下去,不仅是在浪费时间,恐怕,她没有那么多的气力去护住这祠堂的原貌了。
这次,钱世镜冲向洛施的速度很缓慢,像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
洛施背对着近乎于走过来的钱世镜,却是垂眸细细抚摸着牌位上的纹路,对外界环境毫不在意。
钱世镜更近了一步——
跳动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的两个身影:一个站立不动,俯首低眸;一个惨叫一声,猝然倒地。
洛施恰在此时喟叹一声,转身将钱世庸的牌位放在了原处。室内静悄悄的,她略带歉意地对着牌位拜了三拜。
说来好笑,她对活人带着三分防备,素来不懂尊敬,与鬼打交道多了,竟是对其生出一个乖乖收起尖牙利齿的软性子。
烛火将洛施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指尖上的血痕清晰可见。
她猜测,钱世镜最初并没有足够的怨气支撑他留在人间,牌位上的浊气一则是借助主人的力量,二则,是为了趁目标卫留济不备,将牌位作为浸了毒的武器。
逝者已去,钱世庸的牌位可不能轻易砸了,而钱世镜将大半浊气附在其之上,能够对付失控的他的方法,也只有从这块牌位下手。
既不能毁,就只有镇压。
她给出了自己的一滴血,牌位上的浊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殆尽。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只是,本没有工夫询问钱世镜的来路,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洛施,这时候不得不心下喃喃:“借助钱老爷的力量化为怨鬼,反手留在人间陷害他的家人,他还真会做打算。”
地上的人虚弱的“咳咳”了两声,洛施抱着胳膊看着钱世镜坐起身来。
钱世镜慢慢靠在一根柱子上,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我……我怎么了?”
洛施睨他一眼,表情特温和的提醒着,“赌咒容易反噬,以你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之对抗。”
“你知道了?”钱世镜瞪大眼睛,不用洛施再说,几乎同一时间也明白了在他记忆一片空白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转换地极快,“呵,钱世庸那个蠢货,连行商的头脑都没有,当然也不会发现我骗了他。”
洛施慢悠悠的转动手中的玉箫,忽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口闭口钱世庸蠢货,对他处处嫌弃,对卫留济就更不用说了,一句“要将卫留济救醒”就能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来路不明的浊气,伤己伤人,分明对她恨之入骨。
这般仇怨,若不仔细化解,就算送到了鬼界,估计也看不住他。她还是先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来吧。
钱世镜才不会这么轻易说出口,他扭动着身体,本意是想逃,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周身笼罩着一层雾一般的屏障,他下意识去拍打,那屏障的表层像是水面被轻碰到一样波动着。
洛施依旧转着玉箫,懒懒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钱世镜满腹怨气地瞪向洛施,没想到这小姑娘有这么多的花招,“钱、世、镜——”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洛施转箫的动作顿住,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钱世镜眯起眼,眼看着着浅青色长衫的姑娘又转身走向摆放诸多牌位的供台,鬼叫了一声:“你想做什么!”
洛施的眼神扫过一尊尊牌位,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在找钱世庸牌位的时候,她记得,自己是记过钱世镜这个名字的。
不是这个、不是……她找到了!
在钱世镜焦躁不安的喊上第二声的时候,洛施才取出刻着“供奉钱氏世镜之灵位”的牌位,挑起眉头看向表情像是被雷劈了的人,“这是你吗?”
钱世镜眼神迷茫,奇怪的呐呐:“是我……”
洛施蹙眉,“我有些不懂,钱世庸曾是钱氏族长,得以供奉于宗祠,你也是吗?”
“我只是旁系一脉的庶出。”钱世镜狂悖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但仅仅只是一瞬,如果洛施不是一直盯着他,恐怕会觉得自己只是眼花,“够不上本家的荣耀,更够不上钱氏一族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