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夫人,我很欣赏您为了给妹妹报仇,铤而走险杀了一郡之首的行为。”洛施的神情恢复了散漫慵懒,她勾唇道:“邬净慈,而如今你的手上已经沾上了鲜血,再添一条人命又能如何?”
电光火石间,邬净慈猜测洛施目的的念头统统抛却,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你想让我杀了劳竹回?”
“不是我让你去。”洛施瞥了一眼邬净秋,高深莫测的开口:“是你自己想去,还有,你的妹妹。”
“我的妹妹……”邬净慈这才发觉,洛施竟能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和她杀人的原因。她出乎意料的捉住洛施的手,眼色冷厉:“你是想救那个姓钱的小子吧,可查到这些又如何?只要我一天不认罪,那个替罪羊就得替我坐监牢、上刑场!”
这个案子没有那么扑朔迷离。时苍是中毒而亡,若是钱卫动手,那么她这样一个始终陪同着时苍的大活人不可能不发觉。要么她是帮凶,要么她是主谋。
如果不是有劳竹回的掩饰,钱卫就连牢狱之灾都可以免去。
所以,对于洛施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邬净慈并不意外。
而她之前也想过主动投案,将钱卫给换出来,但发生了方才那档子事,她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面对洛施明里暗里让她归案的威胁,邬净慈只有狠心的让她住嘴。
洛施不笑了,被戳破心思并一口回绝,她不可能没心没肺的不当一回事。
“如若我告诉你,你被骗了,你杀错了人。从头到尾,你都被蒙在鼓里呢?”
与其说洛施的这番话是为了刺激邬净慈,不如说,她是在试探怨鬼邬净秋。
果不其然,邬净慈闻言只是皱眉,而早被撇开的邬净秋反应比她还要大,但因着不能说话,她只能以眼神用力瞪向洛施。
洛施索性又下了一个法咒,将不能说话的鬼魂给弄得不得动弹。她看似多此一举的摆了摆手,邬净秋顿觉身体多了一道无形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洛施继续说道:“我猜你与劳郡丞有旧,先是想方设法用钱卫来为你顶罪,再是抹去所有的证据,坐实他连环杀手的称呼。”
邬净慈没空听她这些分析,她只在乎她先前的那句话,“什么叫我杀错了人?”
洛施顿了顿,冷酷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暖意,但她的眼神却停在邬净秋的身上。
“这不应该由我来解释。”洛施在邬净秋惊恐的眼神中缓缓笑开,话锋一转,“这些日子,你很想你的妹妹吧?”
邬净慈抿唇,就在洛施以为她仍旧不会回答的时候,她低低的“嗯”了一声:“我很想她。”
站在原地不断挣扎着的邬净秋随之一震,藏在心里,不停歇的对洛施的那些污言碎语一股脑的都忘了想。
她也很想姐姐,很想抱抱她。
曾经是因为时苍的横插一脚,如今是因为人鬼永隔。
洛施的双手背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取出了玉箫,通身的青紫光芒仿佛能装满整间屋子,她的双眸也一同变为极致的红。
她看见,邬净秋身上的浊气在不稳定的波动。
是了,她一直都想岔了,邬净秋从不是为恨停留,她对时苍或许有怨,但绝达不到生出新的一颗心脏的地步。
她的浊气消弭不是因为时苍之死,而是觉得,是姐姐为她杀了时苍,她无望的爱终于得到了回应。
很畸形的爱,洛施也无法理解,但这就是事实,荒唐的现实。
洛施慢慢启唇:“人在死后,会变成鬼魂。而你的妹妹死后,因贪恋人间情爱,变成了怨鬼,一直在你的身边。”
邬净慈是不信鬼神的,就连传得神乎其神的狐妖,她也是对其嗤之以鼻,但牵扯到净秋,她竟是想要相信。
“变成怨鬼,对她会有什么伤害吗?”邬净慈的眼眸接连闪烁了好几下,最后问出了这个看似蠢笨的问题。
洛施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她看向邬净秋,怨鬼周身的浊气在四处蹦跶,而她本人,不对,本鬼,满眼皆是让洛施不忍直视的潋滟。
洛施嘴角抽了抽,还是决定帮着回答邬净慈,她摇了摇头,“与普通的鬼无异,甚至本领更加高强。”
只不过,留的时间越长,能入轮回的几率就越渺茫。
这一点,她不打算说。因为连她自己都不认同:怨鬼贪恋人间,想的是这一世的亲人、朋友、仇敌,他们哪里还会想要轮回到来世?
微乎其微的伤害,吓不到几个鬼魂。
邬净慈肉眼可见的舒了一口气,就听洛施又道:“关于邬净秋被害一事,我让你妹妹来告诉你当年的真相吧。”
听到这句话,邬净秋终于从充满甜蜜的氛围中清醒过来,她急切的摇头,但身体被禁锢、又不能开口,即便她不能想到洛施要干什么,她还是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
她在害怕。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在撒谎。
邬净秋全身上下的浊气一直凝在她的周身,闹腾得很,以示她的反抗,却仍是徒劳无功。
洛施眼不见心不烦,而邬净慈则是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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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梁上燕(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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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净慈满脸迷茫,“不可能,我给君儿做了两次滴血认亲,时苍就是她的父亲。”
洛施手中的玉箫突然脱手飞出,似要冲天,但最后也只是停在平闇之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邬净慈继而疑惑道:“姑娘,你要做甚?”
“邬净秋如今已是怨鬼,你看不见、也摸不着她,那就调出她过往的记忆,将一切都告诉给你吧。”
调取记忆,一切都告诉给她……
邬净秋心中的恐慌甚至盖过了对洛施此举的厌恶,她不能让洛施这么做,因为她心里记着的一切,都是关于邬净慈。
她想要说话,她迫切的想要摆脱一切的束缚去阻止洛施。邬净秋越是这么想,她越是能感受到自身的气息剧烈的摇动,像是即将脱离她的掌控。
对于怨鬼来说,凝成的浊气是他们的标志,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武器。
在这一关键时刻,她却拿不起自己的武器。
“不是时苍,是劳竹回!”一道突兀的声音插进两人当中。
抬头注视那玉箫的邬净慈,恍然听到了这道声音,像是在做梦一样,甚至,比梦境里听到的声音还要真切。她循着传来的方向探去——
除了她与洛施,并没有其余人的身影。
邬净秋的身子僵了僵,还没来得及感受解脱的喜悦,就发觉自己上当了。
姐姐能听见她的话了……
与此同时,洛施没事人一般启唇:“恭喜你啊,挣脱了封口咒。”
邬净秋哪里能体会到她话中的喜色,她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她能说话了,也能自由行动了,但是!但是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竟是能被姐姐听见!
洛施根本就没打算调取她的记忆,她让自己着急,又用那横亘在头上的玉箫使自己有了与普通人交流的能力。
还是她亲口说出了那个秘密!
邬净秋怎能不愤怒,她宛若一头被困笼中的猛兽,恨不得将洛施给撕咬扯碎。
恰在此时,邬净慈那双冷厉的眸子,很快漫上了雾气,说出的话轻而易举的抚平了她胸中积愤:“净秋,是你在说话吗?”
看着姐姐的样子,邬净秋愧疚难宁,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回答。
邬净慈不得已,又看向洛施:“你说她在我的身边,她就在这里是吗?”
洛施看看沉默不言的邬净秋,又看看执迷不悟的邬净慈。这两姐妹,就败在了互不长嘴。
她头疼得很,但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
邬净慈一听,当即开始满屋子转:“净秋,原来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吗?”她接着笑了起来,却满是苦意,“我后来总在想,或许是因为那件事之后,我对你的关心不够,才会让你狠下心肠,选择抛下我和君儿。以为你不想见我,就连入梦都是奢侈。”
邬净秋看着四处打转的姐姐,只觉得自己那颗新生出来的心脏在以最快的速度收缩,她将错怪在她的头上,可如果叫她真相,她还会这么想吗?
还是会的。邬净秋倏然回答了自己,她的姐姐总是无条件的包容着她,这一点,她不是早便知晓且穷尽手段得到证明了么。
邬净秋努力平复情绪,缓缓开口:“姐姐,当年侮辱我的是劳竹回,与姐夫无关。”
邬净慈追着声音,竟是精准站在了邬净秋的面前,她看不见的是,邬净秋一看见她,就本能的伸出手抱住了她。
她的私心酿成了大错。邬净秋想,她从没有与心中的恶念斗争过,才导致了她和时苍的死。
而今她要试一次,或许道出真相,姐姐会好受一点吧。
邬净慈是碰不着邬净秋的,她像是没有听见后者的话,笨拙的去描绘人形,拥抱空气,整张画面都显得格外滑稽。
但抱着的两人真心碰真心,似是屋内没有旁人;身为旁观者的洛施轻轻挑了挑眉头,最大程度的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感。谁都没有笑。
半晌,邬净慈抹去了脸颊上的所有泪珠,只余浅浅的泪痕,她温柔的抚摸邬净秋的头。
她道:“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净秋,你是我的妹妹。”是她从生下来,从还是奶团子的邬净秋会喊第一声姐姐开始,她就说过会守着净秋的双生妹妹。
她不需要清楚所有的真相,净秋瞒下所有或是部分,都不重要了。
她要来找她。
邬净秋凝视着姐姐的面庞,那双蕴着柔情的眼睛已变得红肿,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至少,不是以前的她想要的。
但如姐姐所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是妹妹,罢了,妹妹就妹妹罢。
邬净慈说完那句话,自顾自的旋身去看洛施,后者寻了个坐的地方,无聊的牵引着平闇之下的玉箫,那玉箫先前绽放的光芒已然黯淡,随着洛施上上下下摆弄的动作也跟着一上一下。
邬净慈顿了顿,即便她伤心的劲头还没过,瞧见这样的情景面皮也不免抖了抖。
“姑娘,我最后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人在死后会变成鬼,那么鬼魂烟消云散之后呢?”
洛施瞥了她一眼,悠悠道:“除非受刑或不入轮回,那么最后,鬼魂会渐渐隐匿身形,但他们不会消失,与天地共存。”
邬净慈呆了呆,洛施又没头没脑的补充了一句,“有时候,无形的刑罚可比有形的惩罚痛苦多了。”
言罢,只见邬净慈飞速垂眸,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她走去房门的方向,踌躇片刻,还是在黑暗中出声,“姑娘,还是要谢谢你,让我听见了净秋的声音。”
洛施闭着眼睛,稍微一用力,玉箫被扯回了手心里。虽然知晓对方可能看不见,她还是摆了摆手,“这都是小事。”
房门打开,因着天色已晚的缘故,洛施只能透着微微光亮,目送邬净慈而去。
让她听见鬼魂的声音,只是举手之劳,之后她要付出的代价,才是大哩。
也不知鬼界的天,是否与现下一般,终日无甚阳光。
洛施这样想着,又走过去提起差一点跟随着邬净慈走出去的怨鬼,“你姐姐不想问,我可有问题要问你。”
邬净秋心情正低落,听见洛施的声音,又让她想起了放话诈自己的场面,闻言嗤了一声:“你不是很聪明吗?一猜就能猜到君儿的父亲不是时苍,还会有什么不懂的。”
“你当时说,时苍酒醉后逼迫你行事,而你事后虽然哭天喊地却也接受了,甚至生下了孩子。”洛施笑意不明,“你要取白绫自尽,但时间偏偏在孩子出生后,这当中发生的事情,难道不值得探究吗?”
邬净秋冷哼一声:“我不想要孩子,我嫌她脏。”
话音未落,洛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玉箫抵在她的后腰处就是重重的捶打。
邬净秋先是闷哼一声,又是两下打过来,她的气息已经完全紊乱。到此时,她要是还没观察到洛施的不对劲,她的小命就难保了!
“别打了——别打了——”
洛施像是没听见,机械性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邬净秋急急道:“我说的是气话,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魔怔了似的洛施这才停手,她那双瞳孔里的墨色深不可测,眼尾意外的添了点淡红。
邬净秋狼狈的滚在地上,说话的声音极其虚弱:“我与姐姐形影不离,可自从姐姐认识了时苍,他就是插在我们中间的第三人!当初,是我故意设计想勾引时苍,好借题发挥向姐姐控诉,但是……”
洛施面色冰冷,“但是你没想到,自己引来的是劳竹回?”
“我先前并不知情。”邬净秋轻闭上眼,喘了一口气:“我以为我成功了。”
洛施皱眉,不知情是什么意思?
邬净秋很快解了她的困惑,“我以为那日与我欢好的是时苍,心生得意,后来又有了身孕,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城池,我本想实现计划,将事情告知给姐姐。”
心生得意?洛施连连蹙眉,这都是什么心理啊?
但鉴于她描述得如此反复无常,洛施能琢磨出一点来龙去脉,她犹豫着开口:“可你姐姐那段时间对你多加照顾,所以你还是没有说?”
邬净秋艰难的坐了起来,“是。”
所以她面对指责没有自尽,因为她还沉浸在夺了姐夫的幻梦之中。
洛施仿佛醍醐灌顶,看她的眼神跟看疯子没什么区别,“你生下女儿后自尽,是因为发现那人不是时苍,所以受不了?”
“可以这么想。”邬净秋平静的承认,她沉默片刻,又补充道:“我阳差阳错发现女儿的血竟能与劳竹回相融,终于知晓,那日的人,不是时苍。”
洛施还没来得及缓神,邬净秋眸色深深,“也是因为,那段时间以后,我发现姐姐对时苍的爱实在太浓烈了。我于是想用我的死,让她记住我。”
洛施:“……”
她的手又痒了。
随随便便就拿命来赌的人,还是一个抛弃了刚出生不久孩子的母亲。
洛施的任督二脉都要被她给气通了,但还是极力劝自己先忍忍。
等问完了,她再次出手也不迟!
洛施呵呵笑,“那邬净慈说的那两次滴血认亲呢?”
邬净秋抿唇,带了点怒气,“是劳竹回设局,故意让姐姐怀疑上时苍的。”
洛施挑眉,“两次都是?”
“某种意义上,我和劳竹回联手做的这个局。”邬净秋不敢与之对视,错开了洛施的目光,“我终日跟在姐姐身边,姐姐第二次那么做的时候,我做了手脚。”
洛施无奈的摇头,“究竟是她要为你报仇,还是你要她成为你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