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要的是她。”邬净秋没有片刻的犹豫。
洛施张了张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别误会,她是为对方的厚脸皮而感到震撼。洛施行事乖张,惯常不计较后果,她自认自己的面皮厚到堪比城墙,但和眼前人一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但你把她害惨了。”洛施难得做出指正别人的举动,这一刻,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仿佛钱卫上身,“她为你杀了自己的夫君,况且害人的事一做出来,你觉得,她逃得了吗?”
邬净秋才平静下来的身子颤了颤,她这才想到,洛施并没有告诉姐姐,自己先前已然承认了,是时苍侮辱自己的事。
洛施帮她?帮她在姐姐面前留下好印象?
她没有必要瞒下这件事的,这让她看不懂洛施的所作所为。
邬净秋忽然又想起姐姐在知道真相前说的话,“救那个姓钱的小子……”
她猛地抬眼,“你为什么要告诉姐姐!”
邬净秋目眦欲裂,要个答案的人变成了她,“你为什么要告诉姐姐,是劳竹回做的一切!”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洛施笑意温和,但内含多少细绵的针,就只有她知道了,“很快,她就会陪在你的身边了。”
“不!你是要她承认罪行,好去救你的小情人!”
洛施嘴角抽了抽,懒得纠正她对钱卫的称谓了,“她如果不去认罪,死的就是钱卫了。”
“那是谁?”
“……你不用知道。”
邬净秋却接受不了,她不能让姐姐那样做,说到底,是她害惨了她。
邬净秋一个劲儿的摇头,却觉得整副身体都昏昏沉沉的,她还没来得及夺门而出……
耳边的声音像是从天上飘过来的,“你不是要她吗?她过来陪你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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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梁上燕(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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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邬净秋愣愣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人影。
邬净慈正扶着时苍走向床头,她的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而她扶着的人,已然没了气息。
邬净秋恍然忆起,这应当是时苍中毒而亡的情景。那夜,她就站在里间,做着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切。
邬净慈花费了大力气才将时苍的尸身搬到床头,她面色平静,似是不复先前的伤心难过,然而,女人还是伸出手,明明面上毫无眷恋,双眼却压抑不住不舍和哀恸,毫无保留的抚摸着时苍再无血色的脸颊。
即便是再一次看见这一幕,即便邬净秋收了所有的心思,她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站在角落里、身为怨鬼的邬净秋同样不能做到视若无睹,是了,那夜的她不只是旁观者。
邬净秋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回忆到这一点的同时,梦里的她俨然一副怫然不悦的样子,下一刻,便失智般地附于邬净慈的身上。
邬净秋操控着邬净慈的身体,那张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面孔倏然挑起了唇角,利落的找出了藏于枕头之下的匕首。
这柄匕首,在这一月时间里,她曾无数次亲眼见到姐姐拿着它,在熟睡的时苍头上比划,但也只是一时半刻,最后也只是停在了他的鼻尖,姐姐从没有下去过手。
顶着邬净慈脸庞的邬净秋轻蔑一笑,她高高举起匕首,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最后刺向了时苍的胸口。
哪怕他已经死了,到底不能解她心中之气。
彼时的邬净秋无不是在闹着小脾气。
汩汩的鲜血流淌出来,甚至连自己的脸颊都沾上了温热的血液,邬净慈的眼神变了变。
邬净秋身处梦境之中,当真正作为局外人来观看这一切时,她才注意到了后半截。
她在附身邬净慈之前,身体已经很虚弱了,那会儿,一匕首刺向时苍后,她不可避免的昏了过去,堪堪退出了姐姐的身体。
而邬净慈,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一瞬之间不是自己的了,再一睁眼,她美眸微扬,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情景。
时苍的尸体之上,插着一柄匕首,细细查看过后,发现那柄匕首还是自己藏着的!
有人占用了她的身体?还借她的手补了一刀?
邬净慈整个人都在抖,但她怔愣片刻,却是看向四周。
她沉默片刻,道:“净秋,是你吗?”
邬净秋屏住了呼吸,这不由得让她怀疑起这是否只是个梦。
邬净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苦笑了一声,又回头看向乱糟糟的尸身。
邬净慈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她的双手握紧了短匕的柄部,使出了浑身的劲道,将其插进得更深。
若真是净秋,你要做的事,我都会顺着你。
任凭邬净秋怎么挣扎,她都摸索不到自己真实的躯体,更别提发出声音,但她想哭的冲动,还有无尽的悔意,都是真实存在的感受。
在时苍和她之间,姐姐选择了她。
她真的后悔了,她真的错了。哪怕邬净慈只当她是妹妹也好,忘了她也罢,她就那样相安无事的守在姐姐身边,而姐姐会与时苍相伴一生,平安到老。
不会卷进这些事情,不会走上劳竹回为她设计好的陷阱,跌入绝境。
她邬净秋是推手,是造成姐姐厄运的源头,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可鬼本就是不会哭的,怨鬼就算生出新的心脏,最多也只是多了些微的喜怒哀乐。
玉箫闪着绿莹莹的光,洛施冷冷的看着爆发出剧烈浊气的邬净秋,她从人形化为了一团黑乎乎的浊气,然而那团浊气团很不稳定,不一会儿,又分散开来,变成了好几个团状。
洛施瞧着火候差不多了,遂将术法收起。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邬净秋作为一个局外人,到底是比作为一个旁观者更能看得清楚。
洛施没将那一异象放在眼里,怨鬼不过是想不开,释放气息自戕。
但她都说过了,怨鬼没那么容易死,还是在她特意将其救醒的情况下。
洛施只是在想,原来在那个夜晚,邬净慈就已经猜出邬净秋的存在了吗?
……
今日公堂出现了一件稀奇事。
整个郡城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并且不时有人揣着蠢蠢欲动的心奔去衙门。
太守夫人一大清早就击响了衙门门口设的鼓,大喊冤枉!
问她冤枉了什么?
太守夫人不卑不亢的跪在郡丞大人面前,道:“杀死太守时苍的人,不是之前的钱公子,是我!
“是我对时苍怀恨在心,先是用毒药药倒了他,后还是气不过,在他没了生机后又用匕首刺向了他的胸口。”
太守夫人杀了太守!
这是一个怎样令人惊诧的消息——
洛施走在依旧热闹的街市上,整整一晚过去,邬净秋还是不肯安分下来,她只能先随意的将她收在自己的布包里,因为,她还有热闹要看。
果不其然,她看着虽还是繁华,但其中夹杂着诸多诡异的街市和人群,面无表情的想到:邬净慈的速度还真是快。
洛施本来还以为,邬净慈会再拖上些时刻,毕竟,认罪是大事,砍头的大事。
她迈步走向衙门,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与她一道,赶向同一个方向的人,也有不少人迎面相撞,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洛施没多想,路就这么多,总不可能都是奔着衙门而去。
当她走到衙门口的时候,没看见百姓扎堆,只有两个衙役守在门口,只有一人站在门前。
那人,她还很熟悉。
钱卫身着锦服,腰悬玉带,回头看向洛施。
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连刺目的阳光都盖不住风华。很奇怪,洛施从前最看不得他这样,可一旦不见,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洛施很快平复了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她做出生气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钱卫的身前,“你知道我将你救出来,花了多大的工夫吗?”
钱卫不答,反而稀奇的摇起头来,“还以为你看我这么久,是要对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般的甜言蜜语。”
洛施恼羞成怒的瞪他:“搞清楚,是我将你救出来的,你该先感谢我。”
“我这不是正在感谢洛姑娘吗?”钱卫矮身,视线与洛施齐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其实是我对你说的。”
那人还在笑,温和的笑意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表达感谢,可笑意落在洛施眼里,却不这么觉得。
洛施目光迷蒙,她能从这话中挑出多少刺来她心知肚明,但她只是撇过头,别扭的忘了要说什么话。
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她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钱卫见洛施半晌不说话,以为她真的生气,即刻有模有样的对她作揖道:“姑娘为钱某之事奔波,颇费心力,在下感激不尽。”
洛施一言难尽的看着对她躬身的人,就连站在他背后的那两个守门衙役也好奇的探出头张望,洛施顿觉尴尬,赶忙虚扶一把他的手臂。
但只轻触碰了一瞬,洛施又迅速放开。
她好哥俩似的将刚要站直的钱卫圈进臂弯里,并转了个身,两人一道背对着大门,洛施的左手捏着他的耳朵,下手不轻。
钱卫偏偏不能喊,因为,洛施如鬼邪正低语着:“我接受你的感谢。”
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钱卫打着哈哈,被洛施松开后,不仅被捏着的耳朵是红的,就连脸蛋都红了一片。
他轻咳了一声,回归正题,“方才,在公堂之上,劳郡丞暂代太守一职,将我从牢狱中带出来,与时夫人两人当堂对峙。”
洛施觑了他一眼,傲娇的‘哼’了一声,“这不是很正常的判案吗?”
钱卫顿了顿,想到了那只狐妖,慕容昭是因洛施私下审判而亡,他那时只当洛施不屑用对簿公堂这种办法。
而今,瞧着她有些不满的神情,他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她就是故意的,然而她这一次却是不走极端,竟是听进了自己的话。
钱卫垂眸,“劳郡丞替时夫人隐瞒先前的事,他为何改变主意,要放我出来?”
“那就要问时夫人了。”
“洛施!”
洛施说着,本是要拉钱卫进去,她估摸着,这会儿邬净慈已经对上劳竹回了。她要赶着去看最后的热闹。
钱卫却在此时唤了她一声。
洛施回眸,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是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进牢狱的。”钱卫面带忏悔,很是愧疚,甚至不敢看着洛施的眼睛,“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料想你不会管这桩子事,所以才任由劳郡丞将自己扣下。”
他当时想,洛施一定会嫌弃死他的死脑筋,成功查明真相之后,恐怕也不会轻易饶恕他。
钱卫同时也在用自己作为赌注,她愿意陪同自己前往千金城,不知是否也会为了自己去查明真相。
他知晓自己想要的太多了,但那个时候,他就是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且固执的停留在脑海中,不肯消散。
“我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钱卫心神不定的抬起头。
洛施挑眉,理所应当的应道:“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太高看我了。”
“……你都知道?”
洛施抱着胳膊,只说了一句话,“若你当真不知变通,不会送零星出来的。”
她认识的钱卫,是呆傻到会让两人一同背上罪名的人。
才不会为了所谓传递消息,做出留一人赶一人的操作。
钱卫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对啊,他能看懂洛施的所作所为,洛施同样也理解他。
逃不过她的法眼的。
洛施走了几步,瞧见人还在傻笑,她无语的皱眉,“你还走不走?”
钱卫应了一声,这才小跑着,与身前人肩碰肩。
地上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永远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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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梁上燕(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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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告诉洛施,劳竹回拗不过邬净慈在堂上的坚持,就连围在外面的百姓都还没有大范围的讨论起来,他象征性的问过话后,就得出了结果。
与那日将他抓起来时的情景两模两样。
听到这些话,洛施转了转眼睛,颇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你怎知,劳郡丞轻易妥协的原因所在,是时夫人?”
钱卫抿唇:“我在牢狱时,劳郡丞支开了守门的人,单独来找过我,我那时便猜他是为了掩护真凶,才将我投入大牢。”
洛施好笑的摇头,她想到零星做的好事,“零星后来去找过你吧?”
提起零星,钱卫又想起了被他支配的恐惧,他挠了挠头,“别提他了……”
洛施这才放肆的大笑了起来,甚至不顾此刻的情况,不用问,他的感受肯定与自己猜测的一样。
两人从片片矮丛而过,去的方向,是监牢——
他们并不是问过衙役后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毕竟之前是因为有时苍带路,而他们也有正事。但这一次……却不是。
昏暗的监牢,只在外围点着几盏油灯,不知是刻意为了营造可怖的气氛还是衙门的人吝啬得紧。洛施瞟了一眼,不由得腹诽道:“这种环境下,你一进去,就能安心睡着了吧。”
钱卫嘴角抽了抽,果然,安慰矫情的话可能从其他人口中说出,就是不会来自洛施。
“进去的这些人生死未卜,哪里会有闲心快活的睡下呢?”钱卫低声道。
洛施不置可否,歇了打趣的心思,耸了耸肩。
她大咧咧的要踏步进去,钱卫突然伸手拉住了她,洛施回眸,不明所以。
“那里还有人看着,你确定就这么闯进去?”
他心下生奇,这种打草惊蛇的莽撞之举,不符合洛施的作风。
洛施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探出头,果然,油灯的光亮没有太大效果,那灯下的两名衙役,她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
钱卫又道:“先想办法将他们弄晕吧。”
他说着,就要在身上摸索出什么东西,洛施却拦住了他,眼神一凛,“不对,邬净慈不在这里。”
邬净慈在第二日便投案,劳竹回必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依照钱卫所说,劳竹回缩短他们对簿公堂的时间,草草结案,不过是心急于邬净慈的态度。
但那种话,是不好在公堂问出口的。
所以,洛施才会想到,这时候,劳竹回估摸着正在质问邬净慈。
而她,她得带正狂躁的邬净秋去见邬净慈一面,只有这剂良药,才能让她顺利将怨鬼送去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