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芸梅苑在整个幽王府都是特殊的存在,李侧
妃主持府中中馈,但也不敢伸手到芸梅苑,甚至过问一声都不敢。
说到底,李侧妃还是打心底对王爷有惧怕。
毕竟,要是惹恼了王爷,王爷可不是什么给人留脸面的人。
玉漪关了楹窗,坐在软塌上的女子只是轻飘飘地望了她一眼,神情冷淡,对她口中的王妃二字也没有反应。
玉漪埋头,没敢看王妃。
在芸梅苑伺候了三年,玉漪依旧在看见王妃时会觉得惊艳,王妃生得一双含情目,轻轻睨向人时,总是仿佛含了无尽的柔情,但玉漪知晓,不是这样的。
玉漪见惯了王爷对王妃的盛宠,但很少见到王妃对王爷的好脸色。
她隐隐清楚,王妃其实不是自愿留在王府的,而王爷对王妃看似深情,却是一个正经的名分都不曾给王妃。
玉漪偷看了眼案桌上摆着的一枚玉佩,玉佩被放在锦盒中,说是一枚玉佩其实也不恰当。
那玉佩被摔成了两半,如今破碎地躺在锦盒中。
玉漪还记得那日这枚玉佩被摔碎时的情景,那是她头一次见王妃情绪那么激烈,也是第一次见王妃和王爷争执得那么凶狠。
王爷从不会对王妃强硬,通常王妃冷下脸,王爷就不自觉地退让。
唯独那一日,王爷扣着王妃的手,声音冰冷得让人心生胆寒,她记得王爷喊了王妃的名字:
“许晚辞,我的耐心有限,别惹恼我。”
后续的事情,玉漪也不知道,下人全部被撵了出来。
玉漪一见到这枚玉佩,就忍不住地提心吊胆,她勉强地挤出声音:“王妃,厨房送来了朝食,您先用膳吧。”
她瞥了眼那枚玉佩,低声道:
“王爷也快来了。”
她在隐晦地催王妃将这枚玉佩快收起来,果不其然,玉漪看见王妃的脸色冷了下来。
玉漪倏地噤声,她埋下头。
她不敢叫王妃不高兴,否则被王爷察觉到,她少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女子终于合上了锦盒,或许该是叫她许晚辞,许晚辞望向锦盒的情绪让人看不透,她手指按在锦盒上,用力得指骨处透着白色,许久,她冷淡地望向玉漪:“把它收好。”
玉漪忙忙点头答应。
她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捧起,心底隐隐清楚王妃是在透着这枚玉佩怀念谁,但那又如何呢?
王妃会和王爷争执,也不会对王爷柔情蜜意,情绪冷淡得仿佛从不会笑一样,但玉漪从没有听王妃提出过要离开幽王府。
玉漪有时候都会默默地想,也许送这枚玉佩给王妃的人已经死掉了吧。
所以,王妃才会对那人怀念,却不会惦记着和那人重逢。
幽王府,前院书房。
胥铭泽听着属下的禀报,他蓦然笑了声,听不出什么喜怒:
“所以,你是说有人在试图查芸梅苑,而你们发现了人,又让人跑了?”
跪在地上的下属额头溢出冷汗,他吞咽了口水,不敢抬头看向王爷,半晌,他才埋首说:
“是属下疏忽!”
他不敢辩解,也不敢说那老奴至少在府中隐藏了十年,如今为了探查芸梅苑的情况,却不惜暴露了身份。
但他不说,胥铭泽也猜得到,他漫不经心地扯了下唇角,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本王哪位好弟弟的手段。”
会特意调查芸梅苑,只会和戚十堰有关系。
而不惜代价至此的,除了胥衍忱和胥岸曈,胥铭泽想不到其他人选。
人既然已经查到了芸梅苑,再查到许晚辞只是时间关系而已。
胥铭泽眸中神色彻底阴冷了下来,他不会一直藏着许晚辞,但现在不是许晚辞暴露的最佳时机。
魏池也在书房中,他听得满头雾水,不知道芸梅苑到底藏了什么人,但见王爷的脸色,也知晓这个人不宜暴露身份,他斟酌道:
“背后人不惜折损埋了十年的暗线,后面肯定还会继续调查王府,芸梅苑已经暴露了,王爷如果不想芸梅苑的主子暴露身份,不如让那位主子暂时转移居所?”
话落,魏池就见王爷忽然朝他看了一眼,这记眼神让他心下狠狠一跳。
胥铭泽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她必须待在本王身边。”
魏池咽了下口水,他只觉得背后都渗出了冷汗,他不敢再出主意。
但就如他所说,王爷最终总要做出选择的。
如果王爷继续留那位主子在府中,就要面临可能会暴露身份的风险。
胥铭泽没再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底下跪着的人被拖了下去,那人惨白着脸,求饶的话都不敢喊出来。
一切都进行得安静无声,魏池看得心惊胆颤,死死地低埋下头。
胥铭泽出了书房,魏池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是去往后院,他没敢细瞧,忙转身出了幽王府。
芸梅苑。
胥铭泽带着一身风霜进来,许晚辞能察觉到他今日的情绪糟糕,但她不在意。
她看都没看胥铭泽一眼,置若罔闻地做自己的事情。
平日中,胥铭泽顶多挑了挑眉,任由她去,但今日胥铭泽望着她,忽然出声:
“今日做了什么?”
很简单寻常的问话,但许晚辞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像是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她没有回答。
她警惕地望了眼胥铭泽。
胥铭泽见她这般抵触的模样,往日总能按住的情绪不知为何忽然汹涌起来,他冷不丁地问向玉漪:“你来说,王妃今日都做什么了。”
许晚辞不明所以,她冷脸:“你发什么疯!”
胥铭泽再是有情绪,也从不会发泄在芸梅苑中,许晚辞不适应他今日的态度,让她不知为何地隐隐有些不安。
玉漪被指到的时候,就砰一声跪在了地上,她不安地望了眼王妃,不敢有半点隐瞒,将王妃今日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包括那枚玉佩。
许晚辞的脸色终于变了。
胥铭泽的眼神一点点阴鸷下来,他望向许晚辞如临大敌的模样,蓦然,他情绪不明地低笑了声。
许晚辞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玉漪跪地埋首,就差整个人匍匐在地了,她浑身瑟瑟发抖。
忽然,一阵风刮过,有东西落地破碎声,玉漪听见王妃惊叫了声,像是猝不及防,也像是忍疼,玉漪抖着胆子抬头,就见王爷钳住王妃的脸,将人抵在了桌子上。
玉漪从未见过王爷这样对王妃。
王妃或许也是愣住,她怔怔地望向王爷,回过神来,她脸有点惨白,整个人竭力镇定:
“胥铭泽,你做什么!”
玉漪不敢多看,一记杯盏砸在她头上,剧烈的疼意传来,片刻,她双眼被殷红挡住视线,她不敢呼疼,也不敢发出声音,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在房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刻,玉漪听见背后传来王爷仿佛亲昵的阴冷声:
“许晚辞,你是不是养不熟啊。”
从骨子中冒出来的冷意,让玉漪蓦然打了个寒颤。
室内,许晚辞被胥铭泽的一句问话逼得眼泪快要掉下来,她浑身都在发抖,是害怕,也是崩溃。
胥铭泽到底还要她怎么样!
他不许她见戚十堰,将她软禁在这个院子中。
她到底怎么做,才能叫他满意!才能还了他的救命之恩!
胥铭泽抚着女子的脸,眼见她在他手底下颤抖,她紧紧地闭上眼,像是根本不愿看他一眼,胥铭泽眼底忍不住地冒出阴鸷。
胥铭泽当然知道许晚辞是为什么留在长安。
可一旦戚十堰知道了她的存在呢?
她和戚十堰见面后,还会选择留在他身边么?
胥铭泽见过许晚辞在戚十堰面前是什么模样,他不信所谓的救命之恩能让许晚辞彻底选择他。
胥铭泽扣住人的手,强行拉着人进了内室。
许晚辞忍不住地掉下眼泪,她哭着地颤声喊:“胥铭泽!”
胥铭泽脚下一顿,他回头,一点点擦掉人的眼泪,喉
中溢出讽笑:
“你哭什么,你不是也觉得舒坦,往日不是很享受么。”
他凑近许晚辞的耳边,压低了声,似是缠绵:“将我和戚十堰玩弄于掌心,难道你没有一点得意?”
他故意出言嘲弄她。
许晚辞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褪得一干二净。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有人跨下床榻,他没看向地上的狼藉和散落的衣裳,他弯腰拿起被下人准备的朝服,一件件地穿在身上。
在芸梅苑时,他惯来自力更生,不会要奴婢伺候。
后来,习惯成自然,他很久不曾让婢女近身伺候了。
穿好朝服,胥铭泽转身,床幔被拨开,床榻上的女子紧闭着眼,眼角的泪痕未干,脖颈和锁骨上印着红痕,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曾在街头撞见的女子。
她和许晚辞有着一张相似的脸。
胥铭泽知道她没有睡着,他俯身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低头亲吻她的唇,明知她没睡,却不是一触即离,他逼着她呼吸混乱。
许久,他终于放过她,见人还是不睁眼,他也不强求:
“今日,会有人送你离开。”
女子倏然睁开眼,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胥铭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眼底阴霾未退,嗤笑了声,毫不犹豫地打破了她的奢望:
“过段时间,我会派人接你回来。”
他语气温柔了下去,像是毒蛇故意装得温顺,但冰凉的身子依旧让人生出寒颤:“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便会是本王名正言顺的王妃了。”
许晚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因为这番话愣住。
她忍不住地攥住了锦被,她很清楚,一旦她真的成了幽王妃,事情就真的成了定局,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许晚辞有些迷惘,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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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梅雨不断,淅淅沥沥地落了数日,仿佛是要将整个幽州城淹没,有人在这种天气中过得艰难。
但再艰难,也总有好消息。
通常情况下,胥衍忱总会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这一次也不例外。
胥铭泽了解他,胥衍忱也同样了解胥铭泽,在他的人暴露后,胥衍忱就没再打算在幽王府浪费人手。
胥铭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胥铭泽会很快地做出选择,或者说,胥衍忱会逼得胥铭泽做出选择。
于是,他的人守在了幽王府,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消息。
在看见被送回来的画像时,胥衍忱都忍不住地摇了摇头:
“怪不得。”
周时誉都惊呆了:“这不是——”
他想起来十鸢姑娘为何会到戚府卧底,没忍住地咽了咽口水,许晚辞没死?
不仅没死,人还在幽王府,被幽王藏了起来?
嘶——
周时誉想起戚十堰的至今未娶,想起戚府被立起的牌位,想起一向防守严密的戚府让十鸢姑娘轻而易举地混了进去,又想起了戚十堰对幽王的忠心耿耿。
周时誉忽然有点同情戚十堰了。
周时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疯了不成?自古名将难求,西北的那位觊觎戚十堰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他就这么自信戚十堰不会背叛他?”
此举,应当是夺妻之仇。
听闻戚十堰和那位许姑娘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这种情况下,戚十堰知道真相后,能会对胥铭泽依旧忠心?纵是戚十堰真的能忍,胥铭泽难道还敢继续用他不成?
在胥铭泽做出这件事后,此二人再没君臣佳话的可能。
胥衍忱也无言。
周时誉觑了眼那副画像,低声嘀咕了声:“真是红颜祸水。”
胥衍忱忽然看了眼周时誉,他了然地摇了摇头:
“我终于知道,为何你和婉余姑娘心意相通,至今仍未有结果了。”
周时誉浑身一僵,想起顾婉余,他情绪平了些许,皱眉望向主子,他不懂主子何出此言。
胥衍忱收起了画像,这幅画像会让他想起某位女子,他不会认错人,但不欲再看:
“你我皆知,这世间女子多是身不由己,尚不知内情,你能随口说出红颜祸水四字,想来在婉余姑娘面前也是口不择言。”
胥衍忱平静地提点了一句,没有再多言,有些事情,别人不宜插手,他说得再多,周时誉自己想不通,也不能改变事情的走向。
周时誉听懂了,不由得哑口无声。
胥衍忱没有管他,想起那日女子传回来的纸条,轻颔首:“让他们行动吧。”
外间雨水不断,双腿不断地传来疼意,胥衍忱早已习以为常,他拉起狐裘盖住微微颤抖的双腿,偏脸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