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真的能认得清她是谁么?”
戚十堰倏然掀起眼,和宋翎泉对视,他平静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书房内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固。
宋翎泉在问出这句话时,就觉得后悔了,他不该怀疑将军对许晚辞的情谊。
他移开视线,不和戚十堰对视,片刻,他转移话题:
“你怎么让她抛头露面地去梨园那些地方?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岂不是辱了她的名声?”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两个人,但他知道戚十堰听得懂。
戚十堰撂下笔,他忽然觉得好笑:
“为什么会辱了她名声?”
宋翎泉皱眉,觉得戚十堰明知故问。
戚十堰只是望着他:“她是她,许晚辞是许晚辞,你会觉得她辱了她的名声,你
和我之间,究竟是谁把她当成了许晚辞?”
宋翎泉脸色忍不住地骤变:
“我——”
宋翎泉想要狡辩,但撞入戚十堰的眸子中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戚十堰的目光平静,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
宋翎泉忽然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戚十堰沉默下来。
他从不禁止十鸢去任何地方,是因为在十鸢进府的第一日,他就知道,她不是许晚辞。
他的确是为了那副画像失态过,但在见到十鸢后,他没办法自欺欺人地把她们当做一个人。
她们完全不同。
正是因为他分得清,才会不去见她。
——他没有理由去见她。
第27章
幽州城,有一行人在暗中四处寻访,城内各处都快被他们翻了底朝天。
城南宅院,周时誉来回不断踱步,他双手抱胸,气得冷笑连连,咬牙切齿道:“我们被他耍了!”
“我们的人自那日就再没见过江见朷,之前的住处也被翻遍了,我们来了幽州都快十日了,他倒好,直接找不到人了!”
主子和幽王不对付,幽州城和衢州城气氛也是微妙,在幽州城待得越久,隐患危机越大。
他们找到江见朷的人时,虽然没有明说身份,但天底下能不惜代价也要找他求医的,江见朷猜也猜得到是谁。
让他们前来幽州,却又消失不见,再联想江见朷往日的不见踪影,让周时誉很难不生出警惕和怀疑。
江见朷会不会是幽王或者晋王的人?
江见朷神出鬼没,从不会长时间滞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曾听说过他替谁人效力,否则,周时誉也不敢让他替主子解毒治病。
胥衍忱轻轻咳嗽了声,幽州城常年阴雨连天,对胥衍忱来说,每时每刻都是折磨,他靠在轮椅上,清隽的眉眼染着病色,沉眸打断周时誉出猜想:
“他如果真的是引我们而来,这段时日我们不会度过得如此平静。”
周时誉堪堪咽声,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然根本不会让主子继续在幽州城待下去。
但他还是费解:“那他到底在搞什么,不都说医者仁心么?我们三翻四次求医,他连见都不见!”
胥衍忱低笑了声:
“他从未说过他是位大夫。”
他于世人的说法一向都是个算命的,行医不过是他偶尔见人病重可怜才会出手,再不济也是长久不开张,接一两单富人的病单以解燃眉之急,不过是各种疑难杂症到他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时而久之,他神医的名讳才会传遍天下。
周时誉话头被堵住,他没忍住嘀咕:“也没听说他算得有多准,好好的神医不当,非得去当骗子。”
胥衍忱偏头望向他,他眉眼深处凝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惟之。”
周时誉噤声,他知道,一旦主子叫他的字,就是不许他再说下去了。
周时誉垂头丧气道:“属下就是着急,他久不出现,难道我们要一直待在幽州城等他么?”
胥衍忱安静下来,他的手指在狐裘下碰到自己常年处于疼痛中的双膝,许久,他低声道:
“不会。”
“再有三日,还是找不到他,我们就回去。”
他身上担的是无数人的性命,便是这双腿舍弃不要,他也不能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
周时誉脸色变了变,他想劝解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望向主子脸上的苍白和郁色,心想,不论是捆还是绑,他都会把江见朷找出来,将人带到主子面前!
而在幽州城的某一处,有人背着一方旗子,上面写着算命和问卜四个字,仿若是最寻常的算命摊子,但他一身白衣翩翩,身姿颀长,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悠闲地穿巷而过,须臾,他手指掐算了两下,蓦然笑了声:
“原来是在这里。”
他对自己鸽了别人的求医之约,没有一点愧疚和负罪感,他有答应过,人来了就一定会救么?
要是谁都救,他整日该是要泡在药房中。
白衣男子扔着铜钱,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仿佛是苦恼至极:“这些人,怎么总是忘记我的身份,难道我的算命之术这么差劲么。”
慢悠悠地再走了两步,他忽然出声,拖长了声音:
“算命嘞,三文钱一卦,不准不要钱!”
人逐渐到了街坊闹市,他穿梭在其中,很快又仿佛隐在其中,再去寻他时,总是难见其身影。
十鸢今日出门了,即将换季,戚府给她送来数匹新缎料给她做衣裳,柏叔还从库房给她支出一千两银钱,让她添点新首饰。
这正是十鸢今日出门的原因,她隐约听见有人喊算命的声音,十鸢讶然地挑眉,心底难免觉得奇怪,她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眼。
果然,这四周皆是府宅,是幽州城最清净之地,和坊市还离着一条街呢,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喊算命?
十鸢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人,再过一条街,终于到了坊市,十鸢只能将这点疑点压下。
马车在金玉阁前停了下来,十鸢被晴雯扶着,自邱府一事后,晴雯就一直跟着她伺候,再没有离身过,晴雯和她介绍这金玉阁:
“金玉阁是幽州城最大的首饰铺,听闻东家是长安城那边的人,里面很多样式在长安城贵人间都甚是流行,一定会有姨娘喜欢的。”
十鸢和晴雯踏入金玉阁时,有一辆朴素简单的马车和她们错身而过,朝着城东而去。
十鸢被领着上了二楼,她看中其中一套首饰,步摇垂着红梅流苏,十鸢眸色一闪,晴雯见状,出声询问:
“店家,这套步摇首饰是多少钱?”
掌柜闻言,有点为难:“不瞒夫人,这套首饰是别人典当给店中的,那人估计是急需钱,道是三日后,如果她没有回来取,这套首饰就彻底归店家了。”
话落,掌柜的忽然拍了下脑袋,哎呦了一声:
“差点忘了,今日已经过了三日的期限了!”
听见三日期限已过,却没人来寻时,十鸢不着痕迹地垂了下眼眸。
掌柜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夫人好眼力,这套首饰价值三千两,如果夫人喜欢,待会亲自替夫人送到府中去。”
听见价格,十鸢有点迟疑,晴雯低声道:
“出府时,柏叔说过,如果姨娘看中了什么,让直接送到府中即可,姨娘莫要有顾虑,这幽州城中没有将军府买不起的东西。”
闻言,十鸢不再犹豫,她轻声细语道:“烦请店家将东西送到戚府中。”
一听戚府二字,那掌柜的神情都变得恭敬了些,立刻应下,只道在她回府时,就能见到这套首饰。
十鸢出府的目的已经达成,她正准备要回府,余光瞥见小巷拐角处的人影时,她眸色稍稍一变,倏然,她脚步一顿,晴雯有点不解:
“姨娘怎么了?”
十鸢轻皱了皱鼻子,闷声道:“难得出来一趟,不想这么早回去,总归回去了也是我一人而已。”
晴雯听出姨娘话中的意有所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十鸢朝坊市的一处摊贩看去,她轻声道:
“你去替我买份米糕,我到茶楼等你。”
茶楼离得不远,就在两步外,晴雯看了眼,也不想再叫姨娘不顺心,便应了下来:“姨娘寻个雅间等奴婢,莫要独自在大厅内。”
十鸢应了声。
在晴雯去买米糕后,十鸢扭头朝小巷子看了眼,她掩住眸中情绪,转身去了隔壁的茶楼。
等到二楼雅间,十鸢才坐下,就听见楹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声,十鸢立刻开了楹窗,有人翻身上了二楼。
十鸢谨慎地四周看了又看,确认这处楹窗对着湖景,没人发现后,才忍不住地蹙眉:
“你怎么会在这儿?”
十鸢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他抱胸而站,距离她有数
步之远,赫然是周时誉。
十鸢的一双黛眉蹙起,在幽州城看见周时誉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敢想周时誉的出现代表了什么,低声问:
“你是来找婉余姐姐的?”
她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周时誉是独自行动。
周时誉只是瞥了她一眼,没忍住呵了声:“你觉得她会在任务期间见我?”
十鸢梗住,这声回答也是肯定了她的猜想,十鸢蹙紧了眉头:
“这里幽州城,你怎么能来让公子来这里?”
她隶属于晴娘麾下,除了公子外,不听任何人命令,加上私人情感,她对周时誉的确恭敬不起来。
或许有自己人的概念,让十鸢的抱怨自然而然地透出来。
周时誉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妮子不愧是晴娘教出来的,对他的态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时誉没和她计较,简单地讲述了他们来幽州城的目的。
十鸢闭嘴了。
她当然也希望公子能重新站起来,如果那位神医真的能解了公子的毒,那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
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十鸢就开始撵人了:
“你快走吧,戚府的人要来了。”
周时誉被她用过就扔的态度梗住了,二人会遇见是个巧合,周时誉转身就要走,在跳窗离开前,他忽然停了下来,低声问:
“……她怎么样?”
十鸢知道他问的是谁,沉默了一下,才道:“这个问题,还是等任务结束,大人亲自问她吧。”
周时誉没再停留,身影彻底消失在雅间内。
或许他会来见她,目的只是想要问最后那个问题。
十鸢轻抿了抿唇,她没有问胥衍忱身在何处,她不能保证她在这个任务中能全身而退。
万一她真的身份暴露,落在了戚十堰或者胥铭泽手中,她也不知道她会面对什么。
如此一来,她知道得越多,对公子越是不安全。
越是等了半刻钟,十鸢终于听见一阵脚步声,十鸢听得出是谁,她坐在案桌前,转头望向门,下一刻,晴雯推开门,拎着米糕走进来,声音飘过来:“奴婢买的是刚出锅的米糕,姨娘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十鸢敛着眼眸,轻应了声,在捻起一块米糕时,她转头看向湖景,姣姣黛眉都微微耷拉下来,外间被落日余晖染上一抹秾艳的颜色,从楹窗透进来时,晴雯只觉得姨娘仿佛处于烟青色墨画中一样。
晴雯没忍住地安静下来。
她忽然不解,为什么将军能面对姨娘而无动于衷?
姨娘是她从未见过的绝色,在某一刹间秾丽得仿佛是世间仅存的颜色。
便是身为女子,她有时都会对姨娘生出怜惜。
晴雯头一次对那位早已逝去的许姑娘生出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叫将军对这样的姨娘熟视无睹?
在十鸢和周时誉见面的同一时间,有一辆马车在戚府门口停下,敲响了戚府大门。
一位女子戴着帷幔站在门前,她仰起头,眸中恍惚地望向戚府的牌匾。
门内传来声音:
“来了。”
门被打开,柏叔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子,他四周看了看,只见得女子的身影,其余什么都没有,柏叔不解地问:“姑娘来此做什么?”
女子停顿了许久,在柏叔皱眉怀疑的时候,她掀开了帷帽的轻纱,在柏叔震惊的眼神中,女子掩住眸中情绪,出声:
“……柏叔,是我。”
第28章
日色渐沉,流水入湖面,湖上画舫,岸边垂柳,和城中的一座斑驳古旧的桥形成一幅难以形容的画,十鸢安静地望着这一幕,她陡然想起了公子。
幽州城常是落雨,公子当真受得住么?
十鸢稍凝了眸色,她轻呼出一口气,只盼着周时誉能早点找到那位神医。
落日余晖将要落幕时,十鸢二人才回到了戚府,一跨入戚府,二人脚步一顿,只觉得今日戚府的气氛有些不对。
守门的小厮望着她的视线掺杂了些复杂的情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
“陆姨娘,您回来了。”
十鸢意识到了什么,她立时攥住了手帕,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眸眼浓了疑惑:“府中怎么了?”
府中上下透着点兵荒马乱地凌乱和小心翼翼的谨慎,每个人望向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不安,似有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传来。
小厮呐呐地干笑了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吞吞吐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