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泉睨了眼她端出来的桃花糕,嗤笑了声:
“这等手艺也拿得出手。”
十鸢的动作一僵,她再受不住这番冷嘲热讽,眼都红了。
戚十堰冷下了脸:“宋翎泉。”
诚如十鸢所言,她是他府中的人,由不得宋翎泉一而再地打压。
宋翎泉也烦了,在他看来,十鸢根本不该再留下来,偏生当事人不这么认为,只留他一个人干着急。
宋翎泉也甩袖子起身,离开前撂下一句话:
“孰轻孰重,望将军好自为之。”
许晚辞和陆十鸢放在一起,该选择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宋翎泉搞不懂将军在做什么。
书房内没有了别人,十鸢许久没有动,戚十堰沉默地去接她手中的糕点,被十鸢一躲,她埋头闷声,鼻音有点重:
“妾身手艺不好,不要脏了爷的眼。”
他还是接下了糕点,十鸢那点力气根本拦不住他,戚十堰垂眸道:“你不需要做这些。”
她不需要讨好他。
像往日一样,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不论是在府中赏梅,还是出府听戏都好。
起码叫他觉得让她留下来,不是一件叫她痛苦的事。
戚十堰尝了块糕
点,忍不住地一顿,过于甜腻了些,他非是娇生惯养,再是不适,也能沉默地下咽。
他年少时的确喜欢甜食,但时过境迁,在他得势后,甜食于他唾手可得,也就变得寻常。
她会做出这种甜食,只能是找柏叔打听过他的喜好。
他情绪管理得好,没让十鸢看出不妥,十鸢闻言,安静了好一阵,陡然说:
“爷让妾身留下来,便是把妾身当作一个闲人养着,最好不冒头不出声,做个透明人不打扰您和许姑娘恩恩爱爱才好,是么?”
口中过于甜腻的糕点忽然变得没滋味起来。
她太容易钻牛角尖,或许是心底有哀怨,便变得格外容易曲解别人的意思。
戚十堰沉默了一阵子,最终只问:“当个闲人不好么?”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管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吃穿不愁。
戚十堰想过十鸢的回答,或许是能想通,或许是继续扭曲他的意思,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女子会直白地看着他,冷不丁道:
“所以,爷是要妾身守一辈子活寡。”
骤然,书房内响起一阵呛咳声,戚十堰一手按住案桌,被糕点呛住,他低着头,不断咳嗽,脸和脖颈都被逼得通红。
十鸢口出狂言后,也觉得臊得慌,但见戚十堰这幅模样,她立即慌了,忙忙替他倒了杯茶水,有点怯怯地:
“爷……没事吧?”
佳人手忙脚乱,脸上忍不住地染上绯红,一双招人的眸子都溢了羞怯,一点也瞧不出是会说出那么大胆之言的人。
戚十堰呛咳了好一阵,才平稳下来,他抬头望向女子,忽觉得好一阵无力。
许久,戚十堰似沉着脸,憋出一声:
“你……怎什么话都往外说。”
女子惯是会呛他:“妾身难道说错了么。”
戚十堰端起了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杯盏很快又倒入一杯茶水,若细看的话,会发现他藏在发下的耳根还冒着红。
半晌,戚十堰按了按有些作疼的额角,他没再回答女子的问题。
他也回答不上来。
戚十堰要说点什么,便见女子埋着头,一抹绯红顺着脖颈入了衣裳,他陡然意识到她的赧然不会比他少,能叫她说出这番话,何尝不是一种豁出去的表现。
她只是要求一个安稳罢了。
这个念头顺着血液嵌入心脏,刚才还在血液中躁动的情绪,在这一刹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戚十堰和她平视道:
“你不用胡思乱想,也不用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只要你想,你尽可一辈子待在戚府。”
这是承诺。
十鸢忽然知道许晚辞为何会那般喜欢他了。
他一诺千金,只要被他视作责任,便会被他一辈子背负在身上。
他沉默寡言,却是赤诚得叫人心惊胆战。
如果不是他认为许晚辞已经死了,纵使她在他面前再出现千百回,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的确是钻了空荡。
十鸢咬住唇,许久,她轻抚着发髻上的红梅步摇,低声道:
“妾身之前也想过认命。”
她说:“但现在妾身不甘心。”
她明知戚十堰对她有心软,如何再肯甘心地窝在小院子中?
十鸢扯唇,她眸子很红,却是在这一刻弯着眸笑着道:
“爷就当是再怜惜妾身一次,许了妾身的这点妄想。”
“万一呢。”
“万一爷当真喜欢上妾身了,叫妾身得偿所愿了呢。”
她那双勾人的眸子在这一刹间格外温柔,也格外灼人,仿佛盛着细碎星光,叫和她对视的戚十堰蓦然沉默下来。
戚十堰能听见心跳声。
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说不出来拒绝她的话。
他沉默,也仿佛是在默许。
十鸢终于弯眸笑,数日的苦闷在这一刻彻底褪去,暖阳洒在她脸上,似镀着一层盈光,叫人有些不敢直视。
她的视线在某处一闪而过,于是,唇角的笑意越发姣盛。
第31章
宋府。
宋翎泉情绪不佳地回来,进门不到半刻钟,就看见游廊上有人在等待,他本就心情不好,再见这一幕,只越发觉得烦躁。
宋翎泉惯来流连花丛,底下人也都知道他好色,趋附讨好时都会投其所好。
所以,宋府中的莺莺燕燕当真不少。
顾婉余才入府时,险些以为自己进了第二个春琼楼,甚至,春琼楼的氛围都要比宋府要好。
后院人一多,且讨好侍奉的对象只有一个,自然会打破头皮地去争。
顾婉余和她们的目标不同,不会掺和于其中,也就显得她格外与众不同,宋翎泉瞧她这里自在,便习惯性地想来她这里寻一处清净。
今日也同样如此,宋翎泉见到游廊上堵着的人,脸色一沉,直接转身去了顾婉余的院子。
顾婉余正倚着栏杆挑染着蔻丹,听见脚步声,她也没有起身,只是懒散地斜眸睨过来,见宋翎泉脸色铁青地进来,她手指被布条裹着,行动不自如,见状,便也只是慵懒地问:
“这是谁让爷受气了?”
佳人风情万种地倚栏而坐,再大的怒意也没法冲她发,宋翎泉脸色不好地坐在案桌边,给自己连倒了三杯茶水,都是一饮而尽。
顾婉余见他这模样,不由得轻挑了下眉梢。
这幽州城还真的有人给他气受不成?
顾婉余脚尖轻碰了碰一旁的婢女,她轻抬下颌:“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伺候你家将军。”
这府中作风乱得不行,顾婉余来了才短短十日的时候,就见过一起丫鬟爬床的事件。
还是出自她的院中。
顾婉余打眼瞧着,这后院不论是姨娘还是奴婢,凡是有点姿色的,没一个想要安分的,顾婉余也懒得阻拦,倒是她一点不阻止,宋翎泉也不知道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怎么了,在她院子中时反而是真的老实起来,从不看其余婢女一眼。
时间长了,底下人也看得清楚形势,她的日子也过得越发顺心。
宋翎泉见她又使唤婢女过来伺候,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在婢女走近时,他冷声道:“滚开,本将军又不是手断了。”
顾婉余再没忍住,掩住唇笑起来,勾眸间是韵味十足。
宋翎泉不由得想起那日婢女爬床,她正在沐浴,他躺在床榻上闭眼等她,只觉得有柔软卧在怀中,他只当是她,便也将人拉入怀中,等那奴婢一开口,宋翎泉立即知道自己弄错了。
恰好她也从净室中走出来,发丝未干,还往下滴着水珠,格外旖旎风气,眼见床榻上一片凌乱,她也不恼不怒,只是似笑非笑地勾唇:
“爷可要妾身给你们腾地方?”
宋翎泉在她面前向来行事不羁,那日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她戏谑的注视下,竟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这里头的床榻用品里里外外的全部都换了一遭,她后来也一个字没有提起此事,只偶尔会让婢女上前来伺候。
全然一副看戏心态。
叫人气恨得不行,偏拿她没有办法。
说实在的,宋翎泉的确喜欢和她相处,轻松自在,不像在别人院子中,总有人哭哭啼啼地叫他做主,一堆子烦心事。
婢女被吓得脸色一白,也不敢再靠近宋翎泉。
顾婉余斜眸哀怨地睨过来,抱怨道:“将军也不仔细点,将人吓到了,谁来伺候妾身。”
宋翎泉白了她一眼:
“这满府上上下下的人,没了这一个,难道就找不到别人伺候了?”
顾婉余笑而不语,那奴婢却是提心吊胆的,见时间到了,忙忙替她拆下手中的布条,很快,她染了蔻丹的手指就露了出来,在暖阳下,格外勾人视线。
她一双手本就生得纤细白嫩,如今染了红色,越衬得红的红,白的白,若是夜间攀在人身上,只是稍一作想,便让
人觉得燥热。
宋翎泉眼神暗了暗。
顾婉余终于肯从软塌上起身,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宋翎泉跟前,咬着宋翎泉手中的杯盏抿了口茶水,宋翎泉顺着她抬起了杯盏,在放下杯盏的那一刻,手指却是携住了她的下颌,冷声道:
“大白日的,别尽是勾人。”
顾婉余不和他辩解这些,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下颌搭在了他肩膀上,不解地问:
“爷还没回答妾身呢,您不是去戚府了么,是谁叫你受气了不成?”
提起这事,宋翎泉脸色又黑了点,他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毕竟人都回来了,这事迟早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人在他的后院,能折腾出什么?
他简单地说清了前因后果,没好气道:
“将军不知道在想什么,到现在还把人留在府中。”
顾婉余眸色不着痕迹地一闪,那张纸条是她传给主子的,自然也知道十鸢的计划的,十鸢需要戚府越乱越好,只有戚十堰心烦意乱时,才能叫她们钻了空荡。
于是,顾婉余也可有可无地点头,附和着宋翎泉道:“依着爷这样说,那位许姑娘的确是可怜,险些舍了一条命出去,回来后,居然见心上人身边另有人陪,可不是难受得恨不得再死一次才好。”
见顾婉余想法和他一致,宋翎泉终于觉得憋着的那口气畅快了些,他皱了皱眉:
“那女子的确是好颜色,若是换个人,留在府中也就罢了,偏生她长得和许晚辞相似。”
宋翎泉自己府上都是莺莺燕燕的,他不是觉得戚十堰后院有人不对,只是觉得不该留下十鸢,否则容易叫戚十堰和许晚辞生出隔阂。
偏生将军不肯听他的,许晚辞眼见着也没作为。
宋翎泉真是有点搞不懂了,他和许晚辞也相识数年,也知道许晚辞的性子,必然得闹个府中天翻地覆才是,怎么死了一次回来,性子还变软了?
顾婉余有点好奇地问:“将军说的是那日在梨园,你我见到的那位夫人?”
宋翎泉冷哼了声,以作默认。
顾婉余点了点头,眉眼露出些许了然:
“若是以那位夫人的姿色,婉余倒是不奇怪戚将军的做法,戚将军如今是没有想通,将军既和戚将军交好,便从中多加劝解就是,可别等事情来不及挽回时再后悔。”
话落,顾婉余忽然弯眸笑:“将军这么替那位许姑娘打抱不平,倒是叫婉余有些好奇了,那位许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死后这么久,依旧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但宋翎泉没有听出来,只当是她故意揶揄他,宋翎泉惩罚性地掐了掐人的腰肢,挑眉道:
“等有机会,便叫你们认识一番。”
宋翎泉这时候也不觉得叫府中姨娘和许晚辞交好是折辱人了。
说到底,他也不是厌恶十鸢,而是厌恶许晚辞替身的这个身份。
而戚府中,十鸢得了戚十堰的默认,她来往前院越发频繁,但她很有分寸,挑的都是戚十堰在府中的时候。
因此,前院守门的侍卫也逐渐习惯见到她。
人人都觉得她是在不安,是担心许姑娘回来后,她会被送回去,才会做出这种姿态。
这也是十鸢所希望促成的景象。
菱荣苑中很是安静,许晚辞从住进来后,就没再踏出去一步,她听着婢女小心翼翼地提起前院的动静。
许晚辞怔然。
她能理解陆姨娘的不安,但戚十堰呢?
他这般纵容和默许,当真只是拿陆姨娘当做替身么?
许晚辞自嘲一笑,她忽然觉得有些迷惘,她弃胥铭泽于不顾,明明被绑途中不是没有机会给胥铭泽传信,却被那一声“姑娘难道不想戚十堰再见一面么”困住,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做。
她期盼了两年,终于回到了戚府,如今的局势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在幽王府的数年,好像的确把她性子磨软了,若是往日,她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而如今她被困在眼前形势中,居然看不见前路。
从两年前在幽王府醒后来,她的人生好像就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直到一条消息传到了幽州城——幽王下令,所有城池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
来晚了数日,但最终还是传到了幽州城。
宋翎泉顾不得那日和戚十堰的不欢而散,再次来到戚府,皱紧眉头道:
“王爷疯了么?便是战时,也不可能所有城池戒严,他闹出这么大动静,到底是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