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朷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没再和虞听晚说话,转身就走。
他走后,松岚上前低声:
“城主,咱们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么?”
虞听晚摸了摸红蛇的身子,眸中情绪深浅不一,她淡淡道:“你知道什么情况下,蛊虫才会失效么?”
松岚一怔,她不解地看向自家城主。
虞听晚敛下眼眸,她语气平静:
“他体内有更厉害的蛊虫,只有如此,我的蛊虫才不敢接近他。”
松岚愕然。
虞听晚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下,她望向江见朷离开的方向,许久,她轻呼出一口气。
希望她今日的决定不会有错吧。
******
渠临城,一辆马车悄无声地入了城门,在进入街道后,里面有人下来,她一身简单的雪青色襦裙,进了最近的一家首饰铺。
片刻,女子重新回到马车上。
在马车离开的一炷香后,首饰铺又走出一位女子,她脸上有些许被晒出的雀斑,穿着西子色的上襦下裙,脚步轻快地并入了人流中。
她正是十鸢。
她在渠临城十里外的梅林只等了一刻钟,就遇到这辆从城外寺中上香回来的马车,一枚令牌叫她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正是岑默口中会接应她的人。
马车将她送到首饰铺前,一位和她打扮相似的女子和她对视一眼,偷龙转凤,替换她上了马车,便是有人盯着这辆马车,也会被引开视线。
十鸢扫了眼渠临城,或许军营是戚十堰驻扎在了数十里外的虎牙岭,这渠临城虽受到了影响,但影响甚微。
十鸢没有引人注意地绕到了一条巷子中。
她隐蔽身影,抿唇望向巷子中的某个建筑,这里往日是渠临城夜间最热闹的地方,但数日前的查封,叫这里门可罗雀,再不见往日喧闹。
十鸢心底微微下沉。
她没有久留,担心四周会有人监视,她很快转身离开。
十鸢没有住客栈,趁着夜色,她潜入了太守府,驻军离渠临城这么近,她不信太守府会没有一点消息。
太守府把守森严,但和当初的戚府相比,依旧漏洞不少。
十鸢很快找到书房,书房内还亮着灯,她伏在瓦片上,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她轻掀开一块瓦片,里面的情景和声音都传来。
书房内坐着两个人。
她在公子那里见过这二人的画像,正是渠临城的太守宋玮和管理监狱和治安的城尉程运。
程运:“那些女子被关入牢中,我手底下的人已经被折损数人了。”
程运脸色有点难堪。
有牢狱之灾的女子不好过,尤其是一堆姿容出众的女子,即便是看管牢房的狱卒也没人担保会不会有恶徒,但她们也的确有能耐,或许是身份暴露了,便也懒得再装下去,第一个靠近她们的人被她们折断了脖子。
程运心底暗骂他手底下的人,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也不看看对方身份,真觉得对方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么?
不过她们再是有能耐,也不是没有叫她们服软的手段,但这群人明明做的那档子买卖,这个时候却是烈性子起来,有一狱卒是被活生生地咬碎了喉咙。
经此一事后,被色欲迷了眼的人也终于清醒了,不敢再去占便宜,或许是恼羞成怒,程运已经听见数次让他下令问斩的话。
笑话,说得轻松。
这群人身份特殊,程运一时间还真的不敢要了她们性命。
且不提他一言不合地砍了人,戚将军找他要人时,他拿不出怎么办,就只看这群人的身手,后面万一有人来报复,凭他府中那三瓜两枣,谁拦得住?
宋玮也听说了消息,他皱眉:
“好好看着人,别让人跑了,也叫你手底下的人管好自己,在这事上丢了性命,没人会替他们做主。”
程运哑然失声。
片刻,程运叹了口气:“希望戚将军赶紧抓到那细作,围山耗费人力物力太多,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房顶上的十鸢悄无声息地退走。
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消息——戚十堰还没有抓到顾姐姐。
如此一来,十鸢倒是没有那么紧迫了,顾姐姐倚仗山脉存活数日不是难事,她视线转向了渠临城内的牢房。
渠临城据点被查后,其余据点得了消息都很快撤离,等搜查的士兵前去时,早是人去楼空。
也就是说,唯一被困的同僚都在渠临城内。
第61章
虎牙岭,一处山脉中,顾婉余和诗情在这里已经待了五日了,两人着实有点狼狈,顾婉余也不复往日的漫不经心,二人坐在地上,四周被清理出一块空地,中间燃着篝火。
诗情低声问:
“姑娘,你说晴娘会让人来救我们么?”
顾婉余垂眸,她给的回答很果断:“不会。”
她和晴娘共事十余年,当然了解晴娘是什么样的人,晴娘会心疼怜惜她们,但在关键时刻,她最是懂得该如何取舍。
诗情没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顾婉余折了枯枝扔进篝火中,她轻描淡写道:“任务没有完成,我不会离开的。”
她的任务和十鸢自始至终都是不同。
十鸢是要偷取城防图,她却是要暗杀胥铭泽,为了这个目的,她甚至做好一直潜伏在宋翎泉后院的准备——宋翎泉总是要回长安述职的,那时便是她的机会。
诗情呼出一口气,她低声道:“我会和姑娘一起的。”
她和顾婉余以及十鸢都是不同,她是被顾婉余亲自从难民营带回来的人,诗情对春琼楼或许没有那么忠心,
但她会永远地站在顾婉余身后。
顾婉余沉默下来。
她转头朝山脉下看去,她没有和诗情说的是,晴娘不会来救她们,但有人一定会来。
就如同从前许多次一样,他从不会放弃她。
******
渠临城,十鸢已经观察牢狱两日了,她听得懂那日程运的言下之意,心底忍不住地泛起厌恶。
但十鸢没有冲动行事。
顾姐姐的消息是戚十堰刻意放出来,目的就是引她前去,那么谁能保证被困在牢狱的这些同僚不是另一个陷阱?
观察两日后,结果也的确如她所想。
牢狱看似看管寻常,但时不时就有巡逻士兵从旁边经过,只要牢狱有丁点不对的动静,他们很快就能包围住这里。
十鸢轻微皱眉,悄无声息地退到暂住的客栈中。
她需要有人替她将这些士兵引走。
十鸢有点后悔没等周时誉一起行动了,别的不说,至少周时誉那群人的身手是当真不错。
再后悔也没用,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周时誉在何处。
不等十鸢郁闷,房间内出现的人,让她陡然一惊,浑身戒备地站在窗户处,她错愕地看向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榻上的女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床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从青山城出来的虞听晚,她勾着腿,轻松地挑眉:“你能夜袭我的府邸,难道我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十鸢呃声。
她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她见虞听晚时明明有刻意遮掩身份,虞听晚怎么会知道她是谁?
遂顿,十鸢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她心底立刻有了答案,除了江见朷,还能是谁。
见虞听晚的态度,隐约意识到虞听晚对她没有恶意,十鸢不解,她放下些许戒备,但依旧谨慎地问:
“虞城主千里迢迢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虞听晚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她眯着眼眸道:“姑娘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还欠着我的银子呢。”
“怎么,姑娘想赖债不成?”
十鸢想起被她烧毁的院落,微微有些心虚,但她也的确没有想赖债,她没有靠近虞听晚:“多少银子?”
虞听晚竖起一根手指:
“一千两。”
不等十鸢松了口气,就听虞听晚继续道:“金子。”
十鸢不由得陷入沉默。
青山城的院落难道是镶了金子么?
但究竟是她理亏在先,十鸢没有和她讨价还价,带回江见朷也属于晴娘给她下的任务,所以,她也是能拿到钱的,和之前剩下的银钱一起,她还是还得起这笔账的。
再说,她的衣食住行都有春琼楼和公子打点,根本也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见她这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数字,倒是虞听晚微微睁大了双眼,她心底些许郁闷,到底是繁华之地,听见一千两金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十鸢低声道:
“等我救过人,会亲自把银票送到青山城。”
救人?
虞听晚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子,她的易容本领真的不到家,至少虞听晚细看之下就能看得出她脸上是做了伪装,所以,她不宜以真面目见人?
虞听晚不介意帮她一把,让人欠下人情,日后,她提出要求时,十鸢才不好拒绝么。
虞听晚毫不客气道:“所以,你一脸烦闷,是救人一事上遇到了麻烦?”
十鸢一言不发地望回去。
虞听晚心底嫌弃她是个闷葫芦,又竖起一根手指:
“我可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你想救人,我能帮你。”
十鸢双眸微微一亮,如果虞听晚能替她引开巡逻的士兵,她救人一事就要简单得多了,她没有犹豫:“代价。”
“一千两。”虞听晚弯眸笑,“不过这次是银子。”
十鸢有些迟疑。
虞听晚是一城之主,真的这么差钱么?
她心底存了点疑惑,虞听晚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十鸢看了虞听晚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片刻,十鸢低低地应下:“谢谢。”
虞听晚眼中闪过一点暗色。
救人一事,宜早不宜迟,二人刚商量好,便决定当晚行动。
十鸢埋伏在监牢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城主府冒起浓烟,火光四起,十鸢猜到这是谁的动作,她不禁眨了眨眼。
她有些迟疑地想,应当不是她教坏了虞听晚吧?
眼见四周巡逻的士兵都往城主府快速赶去,十鸢也没有时间在胡思乱想,她脚尖一点,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夜色浓郁,恰好掩住了她的动作。
看守监狱的都不过是普通之人。
十鸢没有下死手,有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后颈一疼,直接昏迷过去,等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时,声音还未发出,暗器就到了眼前,瞬间整个人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暗器有松麻散,足够这些人安静一晚上。
十鸢很快找到被关押的同僚,她们在牢狱中过于显眼,纵是一身白色囚服,但她们各个姿容出众,腰肢纤细,仿佛弱柳扶风,却也格外坚韧,一听见动静,她们就立刻惊醒,谨慎地望向外间。
十鸢和她们不相熟,彼此也没有交谈,她找到钥匙,将牢房的门打开,她虽是一身暗色劲装,但一眼就认得出她是位女子。
渠临城据点的人隐约猜到她的身份,所以在听见她低声说“外间士兵都被引开了,快走”时,没有一个人犹豫,都迅速地出了牢房,有人问十鸢的名讳,十鸢也没有回答。
直到最后一个人迈出牢房时,十鸢看得出她是领头之人,十鸢塞给她一叠银票:
“此去往西,可到幽州城。”
付清抿唇,她低声:“谢谢。”
她没有推辞,她们一群人,如果没有银钱,或许根本走不出渠临城。
付清眼中情绪有些复杂,她比底下人知道得更多,像她们这种细作,一旦身份暴露和等死也没有区别。
不应该有人来救她们的。
但偏偏有人来了。
付清深深地看了十鸢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记住,她低声道:“我欠你一条命。”
十鸢些许讶然,她没有想到付清会怎么说。
在出了监狱后,十鸢没有再和她们同行,人已经救出来了,她还需要去找顾姐姐,不可能护送她们到幽州城的,只要她们出了渠临城,会有人接应她们的。
城主府处,虞听晚估摸着时间,觉得十鸢那里也该差不多了,也立刻带人撤离。
程运眼见这群人说走就走,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难看:
“快去牢房!”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看守监狱的十名狱卒全部躺在地上,而关押付清等人的牢房大门敞开。
程运皱眉看着这一幕,他立刻道:
“快!给戚将军传信!”
十鸢和虞听晚重新汇合,虞听晚忍不住地啧啧摇头:“你每日都是这么提心吊胆的?”
十鸢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
“不是。”
只偶尔罢了。
虞听晚不信,她仿佛凑热闹一样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十鸢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打算将她牵扯进来,她低声道:
“我要虎牙岭,你不适合去。”
虞听晚当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戚十堰驻扎在虎牙岭之下,她如果真的掺和进去,一旦身份暴露,就相当于告诉是世人,青山城已经决定好站位祁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