铨叔哑声,他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去,也看见了落雁居的牌匾,其实这个院落本来不叫落雁居的,是王爷传信回来,叫他收拾出一个离得最近的院落。
信上最后把这处院落改名为落雁居。
铨叔曾以为落雁是沉鱼落雁之意,如今方觉得恍然——
原是有人希望大雁能在此处停留。
最终,却只能将情谊隐秘地藏于这众所周知的二字中。
第72章
青山城和燕云城相离甚远,即便十鸢快马加鞭,也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十鸢不知道的是,她早不是当初那个被送入戚府时还默默无闻的人,暗地中数波人盯着她的行踪,她刚离开燕云城,就有很多人闻风而动。
一骑绝尘。
江见朷站在一处楼阁上,他一身白衣衬得他宛若谪仙一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四处而散的人,他身后的桌子上摆着数枚铜钱,他轻眯了眯眼眸,仿佛能看见某个早不见的人一样:
“真是风雨欲来啊。”
祁王府,胥衍忱背对着一群人站着,桃花随风飘零落在他身上,将他眉眼衬得极为清隽疏朗,却也仿佛透着些许寒潭玉石的冷硬,身后晴娘和顾婉余不知道何时都到了,恭敬地垂首不言,许久,胥衍忱轻微颔首。
顾婉余眸色一冽,无声地退下。
在燕云城郊外的一副农家院子,淡淡的血腥味和药涩味蔓延,有人皱眉看着身缠纱布的人,一脸的不赞同:
“将军,你伤势未愈,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回去养伤!”
宋翎泉满脸郁气,他早时从戚十堰口中得知胥衍忱身在衢州城时,他就立即动身前往了衢州城,后来收到戚十堰的消息,一直埋伏于衢州城中伺机而动。
也因此,他还能保有实力救出将军。
戚十堰闭眼,他身边气压低沉得让人觉得压抑,宋翎泉偏过头,不愿看将军这副模样。
对胥铭泽身死一事,说实话,宋翎泉没有觉得难过,甚至还有点遗憾,胥铭泽怎么没有死在幽州城退军之前。
往日不堪回首,宋翎泉紧皱起眉头。
他们如今和燕云算是不死不休,如今只有一条路还摆在他们面前,那就是远在西北的晋王。
这一次他和晋王合作救出将军,晋王可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人,他定然是想要将军去西北向他效力的。
宋翎泉明知晋王的目的,还是选择了和晋王合作。
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对宋翎泉的话,戚十堰许久后,才说了一句:
“阿晚还在他们手中。”
宋翎泉蓦然沉默下来。
许晚辞死的时候,他替许晚辞抱不平,但现在因为许晚辞发生这么多事情,宋翎泉对许晚辞的情绪不可谓不复杂。
他也有过一刹间的念头,如果许晚辞死在那日,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而且,宋翎泉也有一个问题:
“将军,为了许晚辞,你是不是什么都能放弃?”
幽州城是如此,他自己的性命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为了许晚辞,将军根本不可能束手就擒。
戚十堰抬头望向宋翎泉,宋翎泉平静道:
“幽州城丢了,柏叔死了,朱龚也死在救将军的路上,和燕云一战大败,如今我们只剩这么一队人。”
“在将军眼中,许晚辞对你有恩大过天,那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呢?”
是不是根本不重要?
戚十堰呼吸一顿,那日晴雯的死仿佛又重现在眼前,声音质问犹如泣血——所有人都指责他,人人都对他托付出后背和信任,他为了所谓的忠心和报恩辜负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宋翎泉冷静道:“如果将军是要拿程十鸢泄愤,或是威胁燕云,我等万死不辞也会追随将军。”
“如果将军是要拿她去和燕云交换许晚辞,恕属下不敢苟同。”
宋翎泉很清楚,不能让戚十堰这么下去了。
否则,许晚辞落入谁手中,戚十堰就会一辈子受制于谁。
一个有了致命弱点的大将军,根本不足为惧,也根本不能令人信服!
戚十堰闭眼,情绪涌上来,他蓦然呛咳出声,纱布上溢出血迹,如果十鸢在的话,或许能认得出,戚十堰身上的伤痕和她的居然相差无几,胥衍忱将她受的罪原本奉还给了戚十堰。
十鸢的伤势早好透。
但戚十堰一直在赶路,根本没有时间养身,如今伤势依旧严重。
他沉默许久,终于说话:
“和晋王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晋王会一直拉拢他,是否真的看重他不得而知,晋王主要的目的不过是给胥铭泽添堵罢了。
宋翎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胥铭泽已死,晋王不想让祁王一家独大,就一定会阻止祁王,西北是我们如今唯一的去处。”
据他得到的消息,在胥铭泽身死的消息传到长安后,魏池等一众曾经胥铭泽的走狗全部被找了借口抄家,先帝留下的忠臣早看透胥铭泽的狼子野心,一旦将军踏入长安,恐怕等待将军的就是牢狱之灾。
战败和被擒,本就是罪名了。
戚十堰眸色如死水沉沉,他视线越过宋翎泉落在远处的桌子上。
那上面摆着一枚被雕刻成梅花状的羊脂玉佩,本该是价值连城,如今玉佩上却是布着些许细碎的裂痕,仿佛只差一点,就会彻底破碎。
*******
十鸢根本不知道在她不知情的地方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桃花彻底凋谢前赶到了青山城。
虞听晚早等候多时。
二人一见面,虞听晚就察觉到了什么,她皱眉看向十鸢:
“谁给你种的蛊?!”
虞听晚一下子就想到了江见朷,气得不断骂骂咧咧:“早知如此,我那日就该要了他的命!”
十鸢一怔,她没让江见朷替她背罪名,打断了虞听晚的话:
“是我自己。”
虞听晚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最终欲言又止:“你疯了不成?”
要不是当年父亲大限将至,她根本不会冒险种蛊,虽然知道自己身在青山城,再活也活不过多久,但也好过身上一直存有隐患。
十鸢没有解释,她将准备好的银票一起拿出:
“合计十万零一千两银票,全在这里了。”
虞听晚被噎住,她没有扭捏地接过银票,也没有细查,直接交给了松岚,冲十鸢抬了抬下颌:“和我来吧。”
十鸢抿唇,她其实不解,虞听晚为何不计前嫌地帮她。
松岚一众人没有和虞听晚二人一起去,十鸢只见虞听晚在书架上转动了一本书,很快,一条暗道出现在二人眼前。
十鸢没有惊慌,之前的春琼楼也有这样的暗道,她都见怪不怪了。
虞听晚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替她解惑:
“当日你碰到红蛇的血却没事,我就知道你体质有别于人,祖父说过,这世上能活着种下养生蛊的人寥寥无几,而只有种下养生蛊的人才能坐上下一任青山城城主的位置。”
虞听晚提起祖父时,话音稍许一顿。
外人知晓清瘴丸的内情后,也许会觉得祖父私心甚重,虞听晚也不会去反驳这
一点,祖父的确怀有私心。
但人活着怎么可能一点私心都没有?
他们虞家也的的确确为此付出了代价,她父亲不过四十就到大限,两位兄长为了种蛊全部丧命,整个虞家只剩下她一人,她因蛊虫在身一生都不留下子嗣。
否则,她生产时,必然要血流成河。
对此,虞听晚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庆幸。
或许不留下子嗣也是一件幸事,她也不想在临死前,还要看着子女被迫种下蛊虫,忍受子女或许先她一步去世的痛楚。
祖父种下的因果,到她这一辈,也该彻底了结了。
虞听晚的话还在继续:
“祖父曾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得天独厚,在种下蛊虫的过程不会有任何痛苦,在娆疆,这种人一旦被发现,会被称之为圣女。”
十鸢皱眉,得天独厚么?
下一刻,她就听见虞听晚嗤笑:
“我倒觉得那个人真是倒了血霉才会拥有这种体质。”
“没什么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娆疆历代都在寻找这种体质的人,但我觉得,他们与其是在找圣女,不如说是他们想要练出人蛊。”
“我听祖父说过,练就人蛊的过程中,被种下蛊虫的人会痛不欲生,死都是一种奢求,但人蛊一旦练成,就能叫天下蛊虫臣服。”
十鸢想起她种下蛊虫时的安然无事,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一动。
原来,江见朷要找的有缘人就是指此么。
十鸢堪堪垂眸,她轻声问:“你说的是真的么?”
虞听晚一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十鸢在问什么:
“我只是道听途说,从未见过人蛊出世,当然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
说话间,二人终于到了密室,十鸢也看见了被泡在药水中的红蛇,红蛇仿佛认得她,滑到了虞听晚的肩膀上,冲她嘶嘶地伸出蛇信,虞听晚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身子。
虞听晚拿出一个杯子,杯子中有半杯的水,她将杯子放在了红蛇跟前。
红蛇好像知道要做什么,身子滑下来,却不是十鸢想的那样,它对着杯子张开獠牙,很快,有透明液体从它牙尖处滴落。
杯子被虞听晚端给了她,十鸢有点疑惑,虞听晚替她解惑:
“我知道你是奔着红蛇血来的,但实际上压制养生蛊的是红蛇毒,红蛇某种程度上也是蛊虫,寄生在它体内的正是养生蛊的母蛊。”
十鸢皱了皱眉,片刻,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倏然间,她脸色有些煞白,但疼意只是一刹,很快消失不见。
十鸢眨了眨眼,她放下了杯盏,掩住眸中的若有所思。
直到此时,虞听晚才图穷匕见:
“你要不要留下来,我会教你如何管理城池,只要你肯留下来,你就会是下一任青山城城主。”
虞听晚和她对视,格外认真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体质特殊,养生蛊对你的影响不会那么深。”
十鸢沉默,她摇头道:
“你应该知道,我听命于谁。”
虞听晚很坦然:“青山城的立场如何,由当任城主决定,等你成为青山城城主后,你想做什么,自是你的自由。”
“青山城和别的城池不一样,青云山拦住了心怀不轨的人,即便是朝廷,也拿你束手无策。”
“清瘴丸的存在,会让青山城变成你的一言堂。”
“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点,你在任一日,就要护住青山城百姓一日。”
十鸢没想到虞听晚会做到这一步,她依旧准备拒绝,她在乎的人都远在燕云,她没办法留下。
虞听晚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她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有事要做,你只需要在我大限将至前给我答案即可。”
“十鸢,你要知道一个道理,不管你要做什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她说:“人心易变。”
十鸢呼吸一顿,她蓦然抬起头和虞听晚对视,这一刻,没人知道十鸢在想什么。
第73章
十鸢走了。
从青山城离开时,已经是三日后,她没有回燕云城,而是一路向南,她此行的目的地一直都是娆疆。
青山城不过是她对公子避重就轻的借口。
于青云山脚的密林中,十鸢陡然勒马而停,她一袭暗色劲装,冽眸望向被堵住的前路。
戚十堰站在不远处,眸色沉沉地望着她。
十鸢意识到了什么,她立刻朝身后看了一眼,果然,退路也被彻底堵住。
宋翎泉领着十来人堵住她的路,不仅如此,他们许是早有埋伏,十鸢敏锐地发现四周树干也都站满了人。
分明被围困的是十鸢,但她没有一点慌乱,她冷淡地勾唇:
“只是拦我一人,爷何必这么大的阵仗。”
戚十堰提听见她的话,脸色越发冷沉,他没有说话,宋翎泉的声音从背后冷冷传来:“死到临头还花言巧语!”
宋翎泉知道将军的性子,生怕将军又被花言巧语所蛊惑。
十鸢不紧不慢地掀眸:
“死到临头?”
十鸢忽然轻笑,声色惊艳,她平静道:“只凭这些人,爷恐怕还拦不住我。”
话音甫落,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蓦然寒光乍现,朝四周肆溅而出,树干上有人闷哼一声,一瞬间,立刻有三人毙命。
十鸢倏然后仰,腰肢仿佛被折断一样紧贴在马背上,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刃,戚十堰的脸印入眼帘,刀光翻转间,十鸢和他四目相视,十鸢看不懂他的神情,但她眸色一直冷静,没有一点波动。
下一刻,她指尖从腰肢处抹过。
“唰——”
女子腰间的银色腰带倏然间变成一柄软剑,剑身不过两指宽,极薄、极细、也极其锋利,泛着凛然的冷光,直冲戚十堰喉间而去,于此同时,她猛地一蹬脚蹬,马匹不受控地往前跑去,险之又险地躲过身后宋翎泉的短剑,剑光在她脸上反射出一道银色,愈衬得她眉眼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