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对来人的称呼有点不适应。
她是春琼楼中年龄最小的姑娘,一贯都是她叫人姐姐的。
这还是十鸢第一次被人叫姐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十鸢垂眸,声音闷闷道:
“你见谁都是这么自来熟么?”
十鸢没有忽视乐赋初的自我介绍,乐?
他和乐向天会有关系么?
乐赋初一顿,意识到她的意思,忙不迭地替自己解释:“才不是!我是见姐姐漂亮,才会来和姐姐说话的。”
漂亮?
十鸢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指尖细微的颤抖,让人察觉到她的情绪些许汹涌,她自嘲道:
“你是眼盲?”
乐赋初被她的刻薄语言刺得倒抽了一口气,半晌,他才低声不解地问:“姐姐本来就很漂亮,只是一道疤而已,和姐姐漂亮有什么冲突。”
他目光格外认真,显然当真是这样认为。
十鸢心想,如果她真的是受脸上疤痕困扰,或许此时很难不对眼前人生出好感。
十鸢低垂了垂眼眸,她闭上嘴,不再说话,但浑身的尖刺好像也就此罢休,任由少年跟着自己,再没有驱逐他。
经过这一打岔,乐赋初也不曾留意到十鸢一直没有透露过关于她的蛊师的消息。
一路上,乐赋初的嘴就没停下过,十鸢也从中得知了很多关于蛊虫大赛的事情,例如,如果没有蛊师,她一个试蛊人是没办法进入寨子的。
听到这里,十鸢极快地拧了一下黛眉,很快松开,她终于透露关于自己蛊师的消息,她低声道:
“他让我来等他。”
乐赋初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他说:“原来如此。”
十鸢的这番说话其实也什么大问题,被种下蛊虫的试蛊人其实很难逃离蛊师,所以,蛊师也不会时刻看着试蛊人。
十鸢望着眼前人,她也问出她的第一个问题:
“你是谁?”
乐赋初很自然道:“我来自第三寨,寨主是乐浮云,和我们少寨主乐向天一起圣寨长见识的!”
十鸢眸色稍凝。
乐向天?
十鸢不知道这第三寨是怎么分的,也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是真是假,但乐向天是第三寨少寨主的身份应该不会作假,毕竟这个消息一问便知。
如果乐向天是少寨主,那江见朷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叫这样的人物将她带入圣寨?
须臾,她不着痕迹地问:“那你怎么没跟着你少寨主一起?”
乐赋初停顿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道:
“咳,他太慢了,非要在瘴林中给他的小宠物找吃的,就让我先行一步。”
十鸢从中提取到她想要的消息——乐向天还没有进圣寨。
十鸢掩住眸中情绪,没有再问下去,免得引起眼前人的怀疑,叫自己露出破绽。
三日后,十鸢一行人终于到了圣寨前,圣寨前有人严守,非蛊师不可入,试蛊人必须由蛊师带入。
圣寨不排斥试蛊人的进入,毕竟,某种程度上,试蛊人也就相当于蛊虫。
十鸢和乐赋初告别:“我要在这里等蛊师。”
乐赋初脸上有失望,眉眼恹恹地耷拉下来,浑身写满了不舍,他的情绪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热烈而外放,他忽然小声提议:
“不然,我偷偷带你进去?”
不得不说,十鸢有那么一刻是心动的,但很快,她冷淡摇头拒绝,重复道:“蛊师让我在这里等他。”
试蛊人不可能不听蛊师的命令。
她之前就说过蛊师让她在外等待,现在如果和乐赋初一起进去了,岂不是自打自脸?
而且……
十鸢不动声色地朝乐赋初看了一眼。
她并不信任乐赋初。
他出现得恰到好处,一路为她答疑解惑,现在居然还想着带着她进圣寨。
十鸢听虞听晚提起过,圣寨在蛊师之中的地位超然,绝不许带外人入寨,仅仅是一路相伴,乐赋初就能违背圣令带她进寨?
被拒绝后,乐赋初有点垂头丧气,秾艳漂亮的眉眼都耷拉着:
“好吧,那姐姐早点进来,记得来找我啊!”
他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圣寨。
十鸢站在一旁,无视众人偶尔飘过来的视线,在等了半日后,十鸢才终于见到那位疑似乐向天的人,他生得俊朗,宽肩窄腰,和旁边人说着话,低声道:“总算是到了。”
前往圣寨不能有载具,只能靠步行,一走就是数日,谁受得了?
身边人摇头:“少寨主,圣寨就在眼前,不要乱说话。”
乐向天撇了撇嘴,忽然,眼前出现一个女子,他吓得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才看见女子模样,她眉眼姣姣,唯独脸色有些黯然,还有脸上的一
道疤痕,美玉存瑕,让人不由得生出惋惜。
乐向天没觉得惋惜,他只觉得手中被塞入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握紧,意识到那是什么时,他脸色倏然一变,笑呵呵的神情没有了,他紧紧盯着十鸢,许久,他压着声音说:
“他在哪儿?”
十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垂眸道:“他说,你会带我进入圣寨。”
乐向天有点被噎住,他心底暗骂给他找事的那个人,外人进圣寨?
被少主和他爹知道,他得被扒掉一层皮!
在四周人要看过来时,乐向天陡然挑眉道:“怎么来得这么早,快和我一起进去。”
他是蛊师,自然能感觉到她体内有蛊虫,瞬间也明白了她是以什么身份混进来的。
乐向天和人并肩而行,声音压得极低:“如今圣寨早就和往日不同,少主的手段也非常人可想,我只能带你进去,别的事情帮不了你,不论你要做什么,别牵扯到第三寨。”
不等十鸢回话,他又沉默下来,片刻后,才说:
“他还好么?”
十鸢看了他一眼,不确认他想得到什么答案,但江见朷能跑能跳,应该是好的。
所以,她说:“很能惹事。”
乐向天闻言,没忍住笑了一下:“果然是他。”
十鸢没再接话,乐向天也没让她接话,他只是很久没得到那个人的消息,半晌他,他低声道:
“也许他不回来才是对的。”
七位寨主早就向少主投诚,即使他回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十鸢垂眸,直到现在,其实她已经确认了江见朷的身份,除了那位消失已久的二少主,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十鸢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身边可有一位叫乐赋初的下属?”
话落,十鸢就见乐向天陡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十鸢看着他的神情,心底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乐向天浑身僵直,额头都溢出了冷汗,十鸢呼吸一顿,她拉住了他:
“他是谁?!”
乐向天艰难地扯开唇角:“七寨寨主都是姓乐,包括圣主,如今整个圣寨包括七大寨,叫乐赋初的只有一人。”
十鸢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乐向天望向她的眼神复杂,他咬了咬牙,骤然低声:
“快走吧!”
“否则,你就再也走不掉了。”
十鸢信乐向天这时候的话,但她来圣寨有她必须要完成的目的,她不可能现在离开。
她低声道:“今日一事多谢。”
她转身混入人群中。
百米之外,房间内,有人弯着眸眼,勾唇笑:
“哇,被姐姐发现了。”
暖阳从楹窗照进来,落在少年脸上,正是和十鸢相伴一路的乐赋初,他慢条斯理地垂眸,望着手中的铃铛。
他抬手轻轻一拨。
远在百米外的十鸢脚步骤然一顿,她浑身难言的疼,让她根本没办法动弹。
乐赋初低声,仿若情人间的呢喃:
“姐姐,我才是你的蛊师。”
第75章
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她的四肢,十鸢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钉在原处,她挣扎着想动,但稍有这个念头,浑身就仿佛有虫子往骨头钻一样的疼。
十鸢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汗如雨下。
四周众人好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脸色各异地往周围散开,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靠近十鸢。
乐向天也是如此,他站在不远处,在看见十鸢忽然停下时,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体内的蛊虫是少主种下的?
乐向天神情复杂,如果真是如此,她根本没有必要挣扎,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逃过少主的掌控。
乐赋初走了出来。
十鸢若有所感地艰难转过头,彼此四目相视的那一刹间,乐赋初陡然冲她笑得艳丽,他三两步就走近了她,亲昵地贴在她脖颈处:“姐姐不是说好入了圣寨要来找我的么。”
“姐姐不来找我,只好我来找姐姐了。”
十鸢冷眼望向乐赋初,浑身密密麻麻的疼意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乐赋初望着她,眼睛越来越亮,他说:“我越来越喜欢姐姐了。”
乐赋初甚至顾不得蛊虫大赛,现在就想把姐姐带回寨子。
没想到很久前送出去的蛊虫还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十鸢从未这么清楚地感受到体内有蛊虫的存在,她无意识中咬破舌尖,有血腥味溢在喉间,十鸢下意识地拧眉,经戚十堰一行人,她早知道养生蛊的危害,但下一刻,她呼吸一轻。
她没在这个血腥中感觉到蛊虫的存在——乐赋初能控制蛊虫不顺着鲜血流出。
乐赋初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他笑着牵住她的手,他的手指很白也很细腻,根本不像是一个蛊师的手,十鸢听见他叹气道:
“我早就说过,我能带姐姐入寨,姐姐偏要等别的蛊师。”
乐向天在远处,听到这一句话,脸色都白了。
众人早在乐赋初出来时,就让出了一片空间,直到这时,众人才敢看向十鸢,彼此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居然有人敢给少主做试蛊人?
对蛊师而言,试蛊人就像是中原人的奴才,命如草芥,即便是死了也没人在乎。
顶多是惋惜一下被浪费掉的蛊虫。
少主和其余人不同的是,他的蛊虫连寻常蛊师都不敢靠近半步,试蛊人更是一碰即死。
少主许多年都不曾有过试蛊人了。
在她被乐赋初牵住的时候,体内的养生蛊瞬间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十鸢也终于能控制住身体。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甩开乐赋初的手,她轻轻垂下头,掩住眸中情绪,乌发落了一缕遮住了她脸上的疤痕。
十鸢一言不发,仿若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竭尽全力地收集信息。
有人偏头朝她看了一眼,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一闪而过的秾艳之色,让人忍不住地轻了呼吸。
她被乐赋初牵着回到房间,一路上,所有人都给她们让行,这也让十鸢意识到乐赋初在圣寨的地位。
她甚至怀疑起那位三年没有音讯的圣主是否还在世。
即使那位圣主还活着,只瞧这圣寨内的情景,或许手中的权利也早就被架空了。
四周人望向乐赋初的眼神不止是畏惧,也有崇敬,包括乐向天,这个发现让十鸢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最终沉入了谷底。
寨子的房间和十鸢见过的房间都不同。
略有些暗沉的木色,里头四处可见的木器摆设,许是因为圣寨是蛊师常居之地,常常会出现蛇虫,便是人居住的房间也显得些许阴森,即便暖阳照进来,也久久不能驱散。
房间内空旷,一个宽长的木桌摆在中间,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
十鸢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少年心疼地替她擦净了额头的汗:“姐姐等我三日,等赛事一结束,我就立刻带姐姐回去。”
十鸢和他对视: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乐赋初笑了,笑得极其惊艳,他轻声回答她:“当然是一直都知道。”
蛊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蛊虫的动向呢。
十鸢下意识地咬住唇,却被人拦住,牙齿咬到了一节指骨,十鸢一顿,她皱眉望向乐赋初,乐赋初也低头看着她,但放在她唇上的手指却没有收回来,他指腹一点点地摩挲过她唇,仿若只是寻常举动,不透一点色气。
十鸢忍不住地扣住了手指。
少年皱眉不赞同地看向她:
“试蛊人是蛊师的个人财产,
即便是姐姐,也不能破坏。”
十鸢懒得骂人。
倏然,十鸢微微睁大了双眼,她被迫仰起修白皙的脖颈,少年的手指不知何时探入了她口中,他手指冰凉,仿佛毒蛇一般勾缠住她的舌尖,十鸢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有人俯身,迫使她张开嘴,认真地看向她舌尖,这样的姿势让十鸢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喉咙,有人眸色些许晦暗下来。
他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缠,低声亲昵道:
“我讨厌有人忽视我的话。”
“姐姐再有下一次的话,就拿这条舌头赔给我,好不好。”
他刻意放低了声音,软绵痴缠,仿佛是在撒娇一般。
但没人会觉得他是在撒娇,十鸢仿佛身坠入冰窖,她听得出乐赋初话中的认真,也相信他绝对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