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百姓也不能么?”
胥衍忱头也没回,他平静地问她:“你分得清么?”
分得清普通百姓和蛊师么。
顾婉余不由得沉默下来,的确,她这种亲眼见过蛊师的人都分不清,遑论守城的士兵。
他们站在山顶,于是,将整个圣寨的情况都尽收眼底,渐渐有蛊师醒来,正在慌乱地四处逃散,数不清的蛊虫依旧在前仆后继地涌上所谓的圣池。
胥衍忱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一个蛊师就能造成如此动乱,那么十个、百个呢。”
在某种时刻,这样的蛊师足可以令天下局势改动,在众人都无力抵抗时,那么,天下就不需要这样的大杀器。
顾婉余不得不承认主子说得没错。
“告诉他们,擅闯者,不论进出,即刻射杀!”
顾婉余心底有忌惮,她问:“如果她们将我们扣留下来,以作要挟呢?”
胥衍忱垂眸看向山下乱势,许久,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情绪道:
“十日内,不见我消息,让岑默主持大局,即刻发兵——”
他说:“不留活口。”
顾婉余呼吸一紧,她低下头:“属下这就去传信!”
顾婉余不敢去想,这道命令中有没有主子在看见十鸢伤势后的泄愤,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纵然主子还不是天子,结果却已然是相同。
有一只不起眼的虫子从二人脚边爬过,山洞内,乐媛偏了偏头,她脸色骤然微变。
乐媛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她转头想要喊江见朷,却又止不住地犹豫。
江见朷是和他们一起来的,他叛逃圣寨已经有十年,乐媛不清楚江见朷的立场。
江见朷头也没回,依旧在木桌前捣鼓,一直背对着乐媛,却是仿佛看见乐媛在做什么,他冷淡道:
“你现在只能祈祷,她能平安醒来。”
“否则,谁都拦不住他。”
乐媛脸色变了又变,须臾,她咬牙拉紧了十鸢,她低声道:“我已经按照交易要求做到我该做的了,你可千万要醒来!”
不止是要替婆婆解毒,也要醒来拦住那个疯子!
乐媛口中不断发出细微的声音,有细小蛊虫从她身上爬出来,渐渐地都爬到十鸢身上,四周看守二人的人不由得呼吸稍紧,江见朷转头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他挑眉道:
“你倒是舍得。”
被乐媛放出的蛊虫,不论是对蛊师,还是对普通百姓来说,都是解毒的良药。
在江见朷看来,某中时候,蛊和草药也没有区别,有毒药,自也有救人性命的良药。
乐媛肉疼得不行,她翻了个白眼:
“你我都清楚,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就看你究竟舍不舍得了!”
她说这番话时,胥衍忱和顾婉余也重新回到山洞,顾婉余忍不住地问:“什么办法?”
乐媛望了一眼江见朷,江见朷却是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胥衍忱掀眼望向乐媛:“说。”
乐媛忌惮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替江见朷保守秘密,说实话,她对江见朷的惧怕其实甚微,相较而言,她更担心会触怒胥衍忱这个疯子。
胥衍忱下的那道命令,让乐媛在心底已经把他和乐赋初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至于江见朷,再是能耐,等少主见到他时,能不能留得性命,还两说呢。
乐媛承认,她是有点欺软怕硬的,她呐呐道:
“圣蛊!”
“传闻圣蛊能肉白骨活死人,也能百毒不侵,如今想要抑制圣女体内的蛊虫,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给圣女种下圣蛊。”
乐媛之前刚提起过圣蛊,胥衍忱他们当然知道圣蛊在谁身上。
江见朷背对着众人,他能感觉到众人视线,他动作有一刻停顿,片刻,他冷声道:
“别妄想了,不可能。”
“她没有圣蛊,未必不能活,但取出圣蛊,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山洞内的气氛在这一刹间,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胥衍忱也掀眸看向江见朷,他当然知道没人应该理所应当地牺牲,而且,仅凭江见朷的医术,应该没人会舍得让江见朷死。
但对于胥衍忱来说,一百个江见朷捆在一起都抵不过一个程十鸢。
直到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山洞内气氛的凝滞。
众人转头看向山洞口,顾婉余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胥衍忱跟前,乐媛缩在众人身后,她很担心来人是少主,但手上依旧紧紧拉着十鸢。
来人终于露出脸庞,她一袭湿透的襦裙,乌发披肩,站在了山洞口,挡住了外间照进来的光线。
她脚步声很明显,让人一听就知道她没有任何武力。
等看清来人时,众人不由得都惊愕地睁大了眼,来人很小,至高不过到人腰腹处。
按理说,应该没人会觉得她是个威胁,但当看见她那双白色瞳孔竖起,像是一尊纸人,她每走近一步,就有蛇虫不断涌入时,没人敢觉得她真的只是一个寻常小女孩。
乐媛嘴唇都在颤抖,她认
出来了来人。
不止是她,江见朷也认出来,他蓦然失声,许久,他才艰难道:
“你……还活着。”
本该是疑问句,但在看见乐冉时,这句话不由得变成陈述语气。
这一刻,江见朷心底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是谁能让乐赋初召集所有蛊虫?
乐冉无视众人,她直勾勾地看向江见朷,对江见朷的问话,她也终于看见了昏迷的十鸢,她诡异地扯起唇角:
“原来哥哥不是为了我回来的啊。”
第82章
……十鸢……十鸢。
十鸢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她想要回应,但怎么都张不开嘴。
是谁……在叫她?
十鸢觉得这道声音很耳熟,熟悉得让她不由得心生烦躁,她艰难地想要出声,但上下嘴唇仿佛入坠重石,眼前一片黑暗,她像是陷入深深的泥沼中。
山洞内。
早就狼藉一片,在白眸女子话落后,她身后的蛇虫陡然发生暴乱,众人未回过神前,江见朷挥手拨倒所有瓶罐,闪身跃到十鸢跟前,抱住人快速闪开,余光瞥见胥衍忱,想到女子进入娆疆前的交代,快速撂下一句:
“快跑!”
众人来不及犹豫,在听见他的话后,立刻动身。
乐媛一阵震惊地跟着众人离开,顾婉余见到这幅情景,下意识地想要拿下乐冉,江见朷眼尖发现这一点,厉声阻拦:“别碰她!”
乐冉也听见了这一声,她陡然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向江见朷。
众人狼狈躲闪,却见乐冉慢条斯理地走在蛇虫中,她说:
“哥哥,枉我替你盗圣蛊,你却抛我于不顾,十年未敢再踏入圣寨半步。”
“午夜回首,难道哥哥不记得我了么。”
顾婉余脸色有点微妙,她忍不住转头嫌弃地看向江见朷。
江见朷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怀中女子依旧昏迷不醒,一离开寒潭,体内的蛊虫就开始抑制不住地躁动,江见朷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不断上升。
他脑海中思绪不断在转动,相较于这处寒潭,自然是圣池的用处更大。
但乐冉出现在这里,乐赋初不见踪影,再加上整个圣寨的蛊虫走向,江见朷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前往圣池。
眼见乐冉越来越靠近,江见朷可不敢和她有接触,他对乐冉的指控,只嘲讽地扔出一句:
“你自己觊觎圣蛊,也叫替我盗取?”
再说,圣蛊本就是他所练,他拿回他的东西,理所当然。
至于为什么十年不回圣寨?
答案不是明摆着么——家中有两个疯子,谁乐意回来?!
他在外逍遥自在不好么。
当年乐赋初联练蛊出了问题,自己容貌定格在了十六岁时,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从那以后,他身体没再变过一分一毫,本就是个疯子,再一受刺激,就更变态了。
母亲生乐冉时,蛊虫造乱,导致难产,本该死亡的乐冉活下来,但母亲却是死了。
乐冉活下来后,体质也发生了不同,独得他那位眼中只有蛊虫的父亲青睐。
鬼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兄妹一母同胞,生来就该在一起。
第一次听见这种言论时,江见朷当作玩笑,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见时,江见朷再也不敢忽视。
父亲是疯子,兄长也是疯子,再来一个妹妹,好像也是正常?
心有所忧,他一门心思捣鼓圣蛊,结果居然真的被他练出来了,因此,父亲有打算让他继承圣主之位,父亲刚透出这个意思时,江见朷就知道完了。
乐赋初或许没多么在乎圣寨,但他不会允许别人觊觎他的东西一分一毫。
在乐赋初眼中,圣寨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或许他和乐冉也是。
果然,没多久,乐赋初就提出想观察一下圣蛊,父亲也被说动心了。
彼时正是九月盛会,江见朷知道,或许他也该离开圣寨了,但在离开前,他得拿回圣蛊,否则,他根本走不远。
也是这时,乐冉找到他,目的不过都是为了圣蛊。
江见朷直言挑明,圣蛊在乐赋初和父亲手中,父亲看重乐冉,乐赋初对乐冉的乖巧也是信赖有加,她拿到圣蛊的可能要比他大。
乐冉最终的确得手了,他也借此重新拿回了圣蛊。
后来事迹败露,彻底惹恼了乐赋初,乐冉还想要粉饰太平地去乖乖认错,江见朷却是当机立断地选择借盛会的时机离开了圣寨。
至于乐冉,江见朷一直都以为她死了。
乐赋初又不是什么好性子,乐冉敢偷他的东西——整个圣寨都是他,所谓圣蛊自然也是——在他眼中,乐冉的行为和背叛没什么区别。
江见朷不想被当作遗产由乐赋初继承,就只能逃得远远的。
十年来,江见朷没有踏入娆疆半步,这一次,若非胥衍忱绑了他,再加上乐向天给他传信,信上只写了不明不白的“危,速归”,他根本也不会再回来。
江见朷对所谓的圣寨没有一点留恋。
江见朷想过乐向天给他传信只是个诱饵,回来后就会遇见乐赋初,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乐冉竟然还活着。
怎么,他那位兄长也懂得手下留情了?
江见朷扫了一眼乐冉的白瞳,心底暗骂乐赋初,乐冉的命也敢留下,他是准备死后和她埋在一起么?!
哦,乐冉精通蛊术,或许死都死得不安宁。
思绪乱转,江见朷却是不忘记闪躲,这十年他在外面惹是生非,别的不说,逃命的本事却是练得不错。
他低头看了眼女子,女子依旧昏迷不醒,外间纷乱不能吵到她分毫,她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消瘦,整个身子单薄得似纸一般,江见朷一顿,他低声念叨:
“再不醒,你主子可真的要死了。”
江见朷和胥衍忱错身之际,他偏头仿佛说了什么,胥衍忱眸色深深地朝他看了一眼,或者说朝他怀中的女子看了一眼。
乐冉的目标很明确,她要十鸢,但注意力更是放在江见朷身上。
转眼,十鸢落入胥衍忱怀中,四周响起各种担忧地惊呼声:
“主子!”
顾婉余也不由得拧眉看过来。
胥衍忱一言不发,抱着女子,在江见朷引开少女的一刹间,借着空荡快速地朝洞口掠去,如到洞口时,顾婉余等人都听见了他的命令:“撤!”
没人敢迟疑停留。
须臾,山洞内只剩下了乐冉和江见朷二人。
没了外人,十鸢也不在他手中,江见朷忽然停在了木桌前,乐冉歪了歪头:
“不躲了么?”
江见朷倏然勾唇,透着些许若隐若现的嘲讽:“十年不见,妹妹还是这么容易被骗。”
乐冉这十年内再是如何长进,可惜,她不是人蛊,在他有圣蛊的情况下,也终究奈何不了他。
江见朷低声笑着说:“说起来,还得多谢妹妹及时出现。”
他相信,那一刻胥衍忱绝对有杀人取蛊的心思,但乐冉的出现,打破了山洞内的气氛,叫他们立时一致对敌。
而如今,至少在她们眼中,他是被迫留下吸引敌人的。
江见朷有些愉悦地想,这可是舍生取义呢。
乐冉也停了下来,她双眸直直地看向江见朷,许久,她一字一句道:“哥哥还是这么令人讨厌。”
与此同时,山洞外,胥衍忱一行人正在赶往圣池的方向。
之前江见朷和他错身时,只说了一句话——别让她流血,带她去圣池。
众人不能接触的是寒潭,而不是程十鸢。
胥衍忱抱着十鸢的手臂隐隐有些发麻,就仿若体内蛊虫正在往手臂上钻,也想钻破皮肉到女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