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愣了愣,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千面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他挑起了白薇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你打算如何处理地火?虽然大部分火苗已被那小子收起来了,但外头还有些零散的。”
“你呢,”白薇不答反问,“你打算怎么办?”
千面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说:“我原先想永久地封印地火,让它不能出现在人类世界,但经历了这几次风波,我想我可能得放弃这个打算了。”
“地火如果只能附着人体,依靠人类的血肉之躯来控制,那么它注定无法被隔绝。”
人类的生命是那样脆弱,怎么可能长久做得了地火的容器?一个容器损毁,就得寻找下一个,周而复始。而每一个容器也不能保证能不让地火外溢,流散出去的地火依然会造成这个世界的能量失衡。
千面叹了口气:“地火毁也毁不掉,藏又藏不起来,看来这片大陆终将难逃浩劫。”
白薇看着眼前面容愁苦的男人,蓦地有些恍惚。同样是千面,眼前这位与诺兰实在很不一样,至少诺兰绝不会为了这个世界是否毁灭、人类是否存亡而苦恼,他是冰冷的,疏离的,极少有东西能真实触动诺兰的情绪。
她以为,冰冷是千面固有的标签,却原来并不是这样。
“如果毁不掉,也藏不住,那不如就放它出来吧。”白薇说。
千面愣住,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你知道地火四溢的后果吗?”
白薇却道:“你担心的不外乎万物受到地火能量的影响,发生不可控的异变,从而导致世界失衡。那么如果我告诉你,这场异变并不必然导致世界失衡呢?”
“动物、植物、静物受到能量波动的影响,确实可能发生或多或少的异变,或许可以称之为‘觉醒’。与此同时,巫师、黑魔法师以及其他族裔随之兴起。当足够多的觉醒发生,新的制衡也会逐渐形成。”
“这个世界不会完蛋,它会获得新生。”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暖洋洋的。
白薇的声音轻缓而坚定,几乎与窗外树叶的窸窣声融为一体。
许久之后,千面问:“你见过那个世界吗?”
白薇笑了笑,反问道:“你见过魔法大爆发吗?”
不等千面回答,白薇已自顾答道:“我没见过,但我想,或许我有机会见到了。”
千面蹙眉盯着白薇,不禁陷入沉思。须臾,他的眉头舒展开,饶有兴味地问:“那么,应该怎么做?”
“得先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白薇说。如果要放出地火,自然不可能放任地火在大陆横行肆虐,总得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将火圈住。
千面点了点头:“这个地方最好不能让外人轻易靠近,如果外观上具有储火的合理性,那就更好了。”
白薇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我知道有个不错的地方。”
“哪里?”千面侧目。
白薇却不着急说出那个地方,她不紧不慢地抛出了要求:“只是我有两个条件。”
千面颔首:“你说。”
“我要取走一蓬地火,我还要阿方索活着。”
千面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取走地火倒在其次,你拿什么保证他一定能活下去?他的心脏早已被地火烧得千疮百孔,本就活不了几年,就算现在把地火从他身上释放出来,也没法保证他能活得更久,充其量只能减轻他的痛苦。”
顿了顿,千面似有些不忍,于是缓和了语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就是事实。”
“我知道。”白薇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下,千面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原来你早就想好了的。”这才是她的目的,一步步诱他走到这里,然后诓他上贼船。
“你想过,或许地火离开他的心脏就会到处乱烧吗?即便能把地火从人体剥离,可能也难以脱离他的心脏。”千面毫不留情地说,“甚至,如果需要取他的心脏才能完成地火的转移,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谁知白薇平静地说:“想过。”
千面失笑:“那你凭什么认为,他没有了心脏还能活下去?”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不是不能活。”白薇垂下眼睫,淡道,“如果有人愿意给他一颗心脏呢?”
千面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疯子:“那给出心脏的那个人怎么活?”
白薇轻轻笑了:“一命换一命,也算公平。”
千面的瞳孔中变换了无数情绪:“你到底……”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白薇定定地望向千面。
千面一瞬颓然:“你这样,到底值不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亡命徒。
“值得的。”白薇说。
“况且,事情未必糟糕到那个地步,你说是不是?”
微风吹过,窗外树影婆娑。
这仿佛是午后最平常不过的一场谈话,甚至连分歧也没有持续多久。
二楼的走廊上,有个安静的人影席地而坐。
他悄悄地挨着栏杆,下意识用毯子裹紧自己焦黑的身躯。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尚未愈合的丑陋的胸口,心内酸涩难当。
值得吗?
她连命都不要了么?
是为他值得,还是为诺兰?
第164章 24
Chapter24. 童话
傍晚时分, 白薇送走了千面。
临别时,她不由好奇:“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厄尔蒂斯人称他为千面,竟无一人叫他的名字, 以致于她至今不知他到底叫什么。
千面停下脚步, 想了一会儿才道:“成为千面之前,我应当是有名字的, 只是太久远, 我已经不记得了。”
“是不是成为千面的人记性都不太好。”白薇想起诺兰,诺兰更是忘得彻底,却唯独记得自己的名字。
“可能吧。”千面莞尔,“或许变幻的面孔和身份越多, 越容易混淆记忆。说实话,我虽然能变成任意一副面孔,但唯独变不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我已经忘了, 我该是什么样子了。”
“你想找回你的过去吗?”白薇又问。
“不想。”千面摇头, “既然我选择成为千面, 那应当是做好了与过去告别的准备。况且我已走过了漫长的岁月,过去的痕迹大概是一点不剩了。”
“当真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么?”白薇一时怅然。
千面盯着自己的手, 若有所思:“也许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我想, 很久很久以前, 我或许是个炼金术师。”
他收回目光, 对着白薇笑了笑, 竟有些腼腆:“我对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似乎有些天分, 就像刻在骨子里。”
何止有些天分, 白薇心道, 他仅凭虚无的传闻便造出了千年蜃,这该是多么强大的天赋啊。
“所以, 我应当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原本的东西。”千面耸了耸肩,“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直到千面的身影消失在石板小路尽头,白薇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走回了小楼。
就在她踏入鸟居42号的刹那,幻境收拢了最后一丝夕阳。
小楼内点了灯,黑鸟依旧未醒。
白薇终于感知到了疲惫,她躺在大厅的沙发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等她醒来,透明的穹顶已投下银白的月辉。
她裹着毯子,朝楼上客房走去。
阿方索的房间内静悄悄的。
白薇轻轻推开门。月光下,隐隐能分辨阿方索的轮廓。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俯身探了探床上的少年。
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白薇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忽然被勾住了手指。
她回头,阿方索睁开了眼,安静地望着她。
“陪我说说话,好吗?”
于是白薇跪坐在地毯上,趴在床沿看着少年:“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阿方索摇了摇头。
“还疼吗?”
他点点头。
“哪里疼?心脏好些了吗?”
哪里都疼,心脏尤其疼,疼得他要炸开了。
白薇皱了皱鼻子,有些懊恼:“如果我会止疼术就好了,以前和女巫打交道的时候,应该向她们学一学。”
但是不要紧,她在心里说,这样的疼痛不会持续太久了。
“那你陪我说会儿话,我就不疼了。”阿方索说。
白薇笑了:“这么神奇吗?”
阿方索倔强地说:“现在就没那么疼了。”
白薇忽然灵光一闪:“你等我一下。”她腾地站起来,小跑出房间。
阿方索甚至来不及拉住她,人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目光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脚步声咚咚咚地从走廊的另一头由远而近。她回到了房间,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书本。
“这是什么?”阿方索惊讶地看着她把手里的书摊在地毯上,那些书本精致又漂亮,封皮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封皮上的文字也是他看不懂的。
“童话。”白薇笑眼弯弯。
“什么是童话?”
“童话就是幸福美好的故事。”
白薇从那一摞书中挑了一本:“想听哪个,我念给你听啊。”
阿方索有些不高兴:“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总把他当成小孩子。
“谁说小孩子才听童话的!”白薇瞪圆了眼,很是不忿,“我就很喜欢童话啊。”
“这样吗?”阿方索勉为其难地同意,“那你念念。”
白薇翻开一页,正好讲的是北奥尔滨奇闻轶事,她正要读出声,忽而心念一动,合上了书。
“第一个故事,”她装模作样地念了起来,“蝴蝶夫人。”
躺在床上的少年愣了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曾经在某片大陆上,有一种罕见的蓝蝶,它具有迷幻人心的能力,能编制出令人神往的幻境。多伦城中,就隐藏着这样一只蓝蝶,她来寻找她的孩子……”
白薇的声音轻缓而温和,奇异地安抚了阿方索身上刺骨的疼痛。不得不承认,她很会讲故事,他甚至有一瞬沉浸在了那个童话的世界里,虽然那个世界有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比如,什么是歌剧,什么是马戏团,为什么马戏团的主人竟是一头会说话的狮子,为什么缝衣针可以走路,为什么喷泉里的雕塑喜欢赌博……
讲着讲着,白薇的声音越来越轻。
又过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
床上的少年呼吸匀长。
这一回,他真的睡着了。
“真的这么无聊吗?”白薇挠了挠脸颊,很有些挫败。罢了,如果能让他安稳地睡上一觉,那也不错。
她裹着毯子,枕着书本,就这么和衣躺在床边的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边,放着一个袖珍沙漏,细细的沙子缓缓向下滑动。
留在顶上的沙子已不足四分之一。
***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白薇是被黑鸟的叫声闹醒的。
“啊?我还活着?天呐我还活着!我可真是太厉害了,都这样了我还能活下来!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呢!”
说罢,砰砰拍了两下胸脯,自豪得不得了。
“吵什么?”后头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再吵就不是活的了。”
黑鸟愣了愣,抬头一看,便见白薇睡眼惺忪地瞪着它。
“薇!”小鸟儿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惊喜道,“你也活着!你知道吗,那天我有多英勇,一只鸟打他们一群,他们一个都打不过我,还是让我逃走啦……”
白薇笑了起来,伸出一根食指,往它身上一戳,整只鸟就这么被绊倒。
“你干嘛呀!”
再这样,小鸟儿也是会生气的。
“他呢?”黑鸟生了一会儿闷气,终是忍不住问,“那家伙还活着吗?”
“你自己去看看。”白薇抬抬下巴,往楼上客房示意,“喏,就在二楼。”
黑鸟当即扑棱棱地往客房飞去。
须臾,客房内传来一声惊呼:“天呐,你怎么变成了一根炭!”
紧接着,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二楼客房丢了出来,炮弹一样砸在了大厅厚厚的地毯上——黑鸟呆愣愣地以脸着地,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分,太过分了!”
白薇见小鸟儿真的生气了,及时地往它嘴里塞了一颗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