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正忙着, 听闻抬起头来:“薇!来啊,今天这局要不要也下一注?”
白薇抱着胳膊走过去, 挑着眉问:“今天赌什么?”
“赌后天晚上安格鲁的表演会卖出多少张票。”
这么无聊的赌注?白薇无言地看向希德。
希德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薇你不知道,安格鲁为了筹备这次表演花了大力气,不仅求着布莱恩带回了极地藻,还向老霍普借来了那群雪孩子。他说,这次演出铁定一鸣惊人,比莱昂老大的黄金狮表演还要卖座。”
“这样么?”白薇来了兴趣。安格鲁曾经向她展示了表演的一部分,她想,她大概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你们押多少?”她问。
希德笑眯眯地指着雕塑的底座,那里用一条线串起了好几个小木块,每个木块上写着个整数,从10到300不等。
10到100的木块下面都有标注记号,其中以90的木块中记号最为密集。
黄金谷马戏团的大棚有150个座,下注90的最多。大部分人觉得,安格鲁的表演能卖出90张票。
希德说:“莱昂老大的黄金狮表演,最叫座的一次卖出了283张票。”
总共只有150个座,却卖出了283张票。
“你要押哪个?”希德搓着手问。
白薇拧着眉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放在了标记着300的木块下面。
“哦豁——”
男人们怪叫起来。这个姑娘一点也没给莱昂留面子。
希德拿着个棒槌敲着不知哪里来的铁皮:“薇,你怎么可以只下注一个银元?!你是看不起莱昂老大还是看不起安格鲁?”
白薇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没有钱呀。”
希德语塞。
“走走走,”希德嫌弃地挥了挥手,“扣扣索索的下次不带你玩儿了!”
白薇耸了耸肩,双手插兜往中庭走去。
穿过中庭的门廊,希德的咋咋呼呼的声音瞬间小了。
中庭西侧,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比划着对打。其中几个比划招式的,就有坎昆。
布莱恩枕着脑袋,仰躺在一颗矮橡树的粗枝上,看他们几个拆招。
这块地盘属于马戏团里的武师,白薇偶尔会来这边逗留一会儿。她想学一学怎样打架,可是马戏团里没人愿意教女孩子打架,就连布莱恩也婉拒了她。
“女孩子学这些做什么?”布莱恩说,“薇,我承认你很强,但是有我们在,怎么能让你挥拳头?保护你们,是我们分内的事。”
于是白薇至今空有一身蛮力,不知该怎么用。
这会儿,布莱恩老远就看到了白薇,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白薇冲他笑了笑,提起裙摆往门廊走去。杂技组的大厅就在门廊尽头,她熟门熟路地推开门,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静悄悄的,杂技组的演员都不在。
厅内没有开灯,窗帘拉了一半。清晨的光从窗子的另一半投射进来,打在了环形的舞台上,整个舞台一半笼罩在晨光里,一半隐藏在黑夜里。
安格鲁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属于黑夜的那一半。
白薇还未靠近安格鲁,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这家伙,看样子昨夜过得很是恣意。
“安格鲁?”她双手一撑,跳着坐上了舞台边缘。
安格鲁打了个响亮的呼噜。
白薇静默了半晌,接着捏住安格鲁的鼻子。这位巧手大师憋了两分钟气,猛地从舞台上弹了起来,瞪着眼睛四面张望。
“谁?谁?是谁?”
白薇哈哈大笑起来。
安格鲁愣了好半天,才认出眼前这坏家伙是白薇。
“薇……”男人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盘腿坐了起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认命地看着这个乐不可支的黑眼女孩。
“没事就不能找你?”
安格鲁哼了一声:“没事薇小姐哪能大驾光临?”
白薇笑了:“对,是有事找你。那天晚上的事情大概有了眉目。”
当安格鲁听完白薇的推测,瞬间眉心拧成了个疙瘩:“你说是某种迷幻神智的生物搞的鬼?”
“不应该啊。”他努力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细节,“我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歌声,我就坐在那儿,等着你听完歌剧……”
他一愣。
白薇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安格鲁咽下了一口唾沫,“我没有听到其他歌声,但是我听到了皇家剧院里传来的歌剧。”
歌剧穿墙而来,毫无阻碍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这个算吗?”安格鲁有些犹豫。
剧院里当时上演的歌剧是《蝴蝶夫人》。
白薇蹙眉:“可是我也听了歌剧,整个剧院的观众都听到了。”
但是只有安格鲁被蛊惑了。
中间还有什么细节被她遗漏了?
“你还记得,你在剧院外听到的是哪一段歌词吗?”她问。
“这谁记得?”安格鲁一脸为难,“我平时又不听这玩意儿。”
他在白薇殷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东西。
“好像是唱什么,爱人啊,不要我了,蓝色的眼睛,总之就是一个女人被抛弃了。”
安格鲁说完了,见白薇没有反应。
“安格鲁,”白薇蓦地开了口,“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蝴蝶,可以用歌声迷惑人的神智?”
“蝴蝶?”安格鲁说,“我知道一些蝴蝶可以用翅膀上的粉末迷昏猎物,但从未听说用歌声的,蝴蝶不会唱歌吧……”
“谢谢,安格鲁。”白薇突然站了起来。
“诶?”
“等我回来,应该就能告诉你答案了。”
安格鲁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白薇小跑着出了大厅。
酒精让安格鲁的大脑和动作都慢了几拍,半晌后他突然脸色一变,冲着门口大声喊道:“薇……薇!诶!快回来!”
他没来得及告诉白薇,那些擅用毒粉的蝴蝶相当危险。一颗粒肉眼不可见的粉末,足以使庞然大物顷刻间毙命。
***
白薇裹着围巾,正往松胡广场而去。
皇家大剧院白日里没有节目,但歌剧的主唱往往会留在舞台上排练晚上即将表演的曲目。
她想见一见那位摩罗夫人。
那位盛名在外的演活了蝴蝶夫人的女人。
前方就是松胡广场,白薇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微喘着气,停在了街的一侧。
街边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演出通告以及寻人启事。
白薇拂开雪花一样的纸片,看到了几个孩子的寻人启事。寻人启事的落款是摄岚街警署,后面附着卢克的联系方式。
寻人启事上的画像正是那五个走失的孩子。
有意思的是,除了小麦克,其余的四个孩子都有着相似的体貌特征: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圆圆的脸蛋。
他们约莫八九岁,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
而只有小麦克,棕发棕眼,与其他四个孩子格格不入。
白薇揭开这几张寻人启事,看向了真正令她停下脚步的告示。
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以拙劣的笔触画了一个女人。
女人黑发黑眼,左眼角下有一颗红痣。
赫然是白薇。
通缉令右下角的落款处画着一只黑色的蝴蝶。
黑蝶展开的四翼上刻着一个淌血的叉。
第045章 16
Chapter16. 歌女
自隆冬以来, 鸟居便扎根在了查令街58号。黑莓向车夫打了个赌,他们或将在这里待上更长的时间。
车夫不会说话,笑眯眯地点着头, 似乎对此乐见其成。
黑莓好奇地扭头看向二楼的房间:“诺兰还没有起吗?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向作息自律的诺兰直到现在依然闭门不出, 实在有些奇怪。
“我去看看!”黑莓像炮弹一样弹起,打着旋儿直冲二楼而去。
车夫一惊, 条件反射地要拦住这小鸟儿, 可是太晚了,黑莓已经撞上了诺兰的房门。
诺兰是不会开门的,车夫想。
谁知,原本紧闭的房门自发开了一条缝。
车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看来昨夜薇小姐并没有留宿在鸟居。
真遗憾。他想。
黑莓乐颠颠地从门缝里蹦跶进了诺兰的房间。它发现诺兰已经起了,穿着家居服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诺兰?”黑莓惊讶道, “既然醒了, 怎么不下楼用早餐呢?”
诺兰转过头看了黑莓一眼, 没有答话。
黑莓早就习惯了主人爱答不理的性格,它自发跳上了书桌, 蹦蹦跳跳地找乐子。
“咦?”它忽然停了下来, “先知书呢?”
书桌上, 原本放置先知书的位置空了出来。
在黑莓的印象里, 先知书可是诺兰的宝贝。以往诺兰每天都要翻一翻先知书, 不过好像自从上次开膛手事件后, 诺兰翻阅先知书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现在更是好几天也不见他碰先知书。
诺兰被黑莓的一声“先知书”唤回了神智。他拉开书桌的左数第三个抽屉, 从里头掏出了黑莓心心念念的先知书。
近来,他确实冷落了先知书。
此前, 他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琢磨先知书的奥秘,他想知道这本书会如何带他找回过去。但如今,他的脑海中已经被另外一些事情占据,譬如白薇在哪儿,此刻在做什么,她是否在想着他,是否愿意回应他的心意。
这些琐碎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悄无声息地将他的思绪占得满满当当。
遇见白薇以后,他不再执着于找寻过去,他开始想着现在,甚至隐秘地奢望着未来。
先知书仿佛窥见了他的心思。
在给出《蝴蝶夫人》的指示后,它便缄默不语。它似乎知道他已经找到了白薇,并洞悉了他此刻心境的变化。
“诺兰!书!先知书!”
黑莓激动的叫声将诺兰拉了回来。
他回神,不禁一愣。
只见原本静默了许多时日的先知书突然动了起来。
它仿佛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如今悠悠转醒。五脏六腑里的齿轮咔咔作响,半晌后,泛黄的纸业上慢慢显现出了一行字。
“圣诞夜,落雪时,不要让人靠近薇的塔楼。”
诺兰蹙眉看着先知书的指示。
这是什么意思?圣诞夜会发生什么,白薇会有危险么?
他看向书桌上的日历,距离圣诞夜还有一个礼拜。他拿起笔,将那个日子圈了出来。
不管那天会发生什么,他都会好好地看着白薇,无论是谁ῳ*Ɩ 都不能伤害她。
哪怕她自己。
***
白薇瞪着墙上的通缉令。
她的第一反应是利巴扎的死追查到她的头上了,可紧接着她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昨晚的天台上除了她和利巴扎,再没有其他人,无人可指证利巴扎死前与她在一起。就算赌场里的那群酒鬼提到了她,警署也不可能这么快发布通缉令。
最重要的是,这张通缉令上没有警署的签章。
所以,通缉令不是警署的手笔。
那么会是谁呢?白薇盯着落款处的黑蝶,一时陷入沉思。
清晨的街道少有行人,白薇左右张望了一番,一把揭下了那张通缉令。
就在她撕下通缉令的刹那,整张通缉令化为了齑粉,细碎的粉末兜头撒了白薇一头一脸。
白薇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变故。
她瞪圆了眼,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但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
不管通缉令到底怎么回事,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约一刻钟不到,白薇来到了皇家剧院外。
只等剧院开门,她就要上门拜访那位摩罗夫人。不过以摩罗夫人的盛名,访客一定不少,摩罗夫人愿不愿意见她,这倒是个未知数。
但白薇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摩罗夫人不愿见她,那她就化为本体,蹿上剧院的天台,潜入摩罗夫人的房间。
无论如何,她今天要见到摩罗夫人。
此时天色尚早,松胡广场冷冷清清,马戏团闭着篷,其他生意人大约也还赖在被窝里,唯有塞翁的木偶台子已经搭上了。
白薇搓了搓冰凉的手,抬步往塞翁的台子走去。
“嗨,早啊。”她说。
塞翁正忙着挂布篷子,听到声音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薇小姐,早啊。”
白薇仰着头看向这位忙上忙下的年轻老板:“这么早就搭起了台子,可是看木偶戏的客人还没起床呢。”
“也不能这么说。”塞翁笑起来,左颊的笑纹里夹着一颗小梨涡,“你看,客人这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说罢他指了指白薇。
“薇小姐弄到《蝴蝶夫人》的门票了么?”塞翁问。
白薇拉过一张长凳,坐了下来:“还没有,你呢?”
塞翁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可没那个好运呐。”
“看样子你很喜欢摩罗夫人。”白薇翘了翘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