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就和你一样,纵使我千般面孔,你也能望见我最真实的那一面。
第084章 25
Chapter25. 尾声
报刊头条连续沸腾了几个礼拜后, 国王十字街连环杀人案迎来了最后的审判——凶手将在众人的期盼中走上绞刑架。
他的身份已经被扒得一点不剩:无父无母的孤儿,独来独往的孤僻青年,松胡广场的年轻木偶师。不少父母甚至后怕, 他们竟然带着孩子看过他的木偶戏, 想想真是不寒而栗。
行刑当日,围观的人自发带了鲜花和蜡烛, 祭奠那些枉死的女子。幸存的几个姑娘甚至不顾病体未愈, 由亲朋搀扶着来到现场,要亲眼看一看那魔鬼的下场。
行刑官一声令下,绞架的绳子被割断。魔鬼在半空中剧烈挣扎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台下一片欢呼声。
查令街58号的客房内, 昏迷了多日的男人醒了。
白薇算好时间,已经等在了一旁。
他觉得脸上有些难受,抬手一抹, 满手的石膏。
白薇拿着帕子, 将他脸上脱落的石膏擦拭干净, 看着塞翁的面孔渐渐显露出来。
“我……为什么在这里?”塞翁撑着身体坐起来,脸上有一瞬的茫然,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牢房中。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外面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热闹?”吵得他脑袋发胀。
白薇有些不忍, 但没有隐瞒:“今日国王十字街案的凶手行刑。”
塞翁一震, 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他在这里, 那么被处刑的那个人是谁?
“芬呢?”他不死心地问。
白薇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回答。
无数的记忆与细节涌入塞翁的大脑,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佝偻下身子, 双手捂住了脸。
白薇站在一旁,等他平复情绪。
过了一会儿, 她按住塞翁的肩膀:“那家咖啡馆没法再住人了,你若不嫌弃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愤怒的市民围堵在咖啡馆周围,三五不时地向里头丢臭鸡蛋和烂菜叶,还有人把啤酒瓶砸进了窗口,此时让塞翁回咖啡馆,无疑是要送命的。
“我把你和……的一些东西带了出来,东西不多,你看看?”
塞翁抬起头:“谢谢。”他接过包裹。
东西确实不多,他的东西就只有那一帆布袋的木偶戏装备,而属于芬的物品则更是少得可怜。他翻了翻袋子,冷不丁从里头掉出了两个木偶。
小木偶的衣服上分别绣着它们的名字:安琪,芬。
这两个木偶是芬做的。芬对木偶戏没有半点兴趣,那一日却突然拿了他的器具,像模像样地雕了两个小木偶,并勒令他给它们安排一个故事。
他安排了什么故事呢,噢,彼时他正和芬冷战,于是想也没想便把它们写进了《五个小木偶找妈妈》。在那个故事里,安琪和芬没能活着走出冰原。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陪伴他走过许多重要时光的人竟会先他一步离开。他以为芬的寿命那样长,他才是先走的那一个。
塞翁用力地摩挲着木偶,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他们的结局。忽然他一顿,感觉指腹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将木偶拿到眼前,木偶的衣服下似乎刻着什么。
他掀开那一小片布料,便见木偶的后背刻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字。
塞翁:
我已离去,
但爱没有。
塞翁喉头一哽,似乎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白薇不明白,为何小小一个木偶却成了压倒塞翁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个年轻男人再度捂住了脸,不受控制地呜咽出声。
她叹了口气,轻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反手带上了房门。
***
时间并不因伤痛而停留。
这个世界上,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犯了错,有人在赎罪。忙忙碌碌间,曾经牵动人心的国王十字火车站杀人案已渐渐被人们淡忘。
黄金谷马戏团重新成了松胡广场最受欢迎的存在,仿佛没有人记得曾经马戏团的主人成了人人喊打的杀人犯,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查令街58号被泼满了油漆。人们欢欢喜喜地来,热热闹闹地走,黄金谷马戏团依旧鼓乐齐鸣,金花漫天。
塞翁留在了黄金谷马戏团。
他心里总有挥之不去的恐惧,不愿自己的脸暴露在大庭广众下,于是安格鲁给他缝了一个面具。
“好好戴着。”安格鲁得意地抽了抽鼻子,“这是我拿浮生藻缝的,你试试。”
蓓姬中肯地点评:“不错,看着倒有些异域风情。”
从此,黄金谷马戏团多了一个戴着面具的木偶师。
***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白薇敲响了塞翁的房门。
“薇?”塞翁逐渐适应了马戏团里的生活,但下意识与白薇最为亲近,“进来坐。”
“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白薇将一个巴掌大的花盆放在了桌子上。花盆里有一株细小的绿叶,恹恹地耷拉着。
塞翁略有些惊讶:“这是……”
“茛苕的本体。”白薇说。
塞翁一震:“是她吗?”
白薇心里微微一动。他称芬为“她”,而不是“他”。
芬一生都想成为女人,但始终没有得到承认,而只有塞翁,下意识里接受了“她”。
“是。”白薇点头,“我找到了她的碎片,想着也许你愿意照顾她。”
塞翁如获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盆:“我愿意,我愿意。谢谢,薇,谢谢你!”
“她会醒来吗?”塞翁问。
这个问题白薇问过诺兰。
诺兰思忖片刻,说,也许有奇迹呢?
“会的。”白薇看着塞翁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你好好照顾她,她会醒过来的。”
他的瞳孔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没有人知道,这株虚弱的茛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或许一年,或许数十年,或许数百年、上千年、万万年。
但只要有希望,他就愿意等。
木偶师俯下身,亲了亲茛苕的叶子。
“希望这一次醒来,你能如愿成为一个女孩子。”
有很多很多爱,远离挣扎和伤痛。
那个时候,但愿我还能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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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番外
番外. 少女坟墓上的瓦片
第一株觉醒的茛苕生于一方坟冢。
坟里埋葬着一位少女, 她的少年恋人在坟前待了二十七个日夜,终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重新启程。他临走时往爱人的坟冢上盖了一片瓦,未免雨水淋湿了青草地里的芳魂。就在这方瓦片下, 一株不起眼的茛苕懵懂觉醒。
此后, 茛苕渐渐成族,它们以细腻、敏感著称, 阖族隐于山林。每一株茛苕成年后多选择成为女子, 择一幽地,不问世事。
芬却是个例外。他在将醒未醒之际被人类当做普通花草铲回了院子,成了众多装饰植株中的一员。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尤金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但尤金参与的那一部分几乎奠定了他一生的基调。
他与尤金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不止有伤痛和怨恨, 也有许多微不可查的温情。她给了他庇护之所,手把手地教会了他如何认识这个世界,没有尤金, 便不会有如今的他。
尤金患上了大多老人常见的毛病, 她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前一刻正与他说话,下一秒却仿佛回到了少女时光。作为那个时代少有的女长官, 她一生跌宕起伏, 战功赫赫, 但她不爱说那些功勋, 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描述那场漫长的恋慕。
“我们见过的, 但是他不记得我了。”年迈的尤金露出少女般委屈的神情, “那个时候我被俘虏, 被关在那么大的一个……一个钟楼里, 他们要拿我做实验,还有好几个和我一样的人被关在一起。他们往人的骨头里灌一种可怕的东西, 能让骨头变得像刀刃一样锋利。”
“他救了我们。”尤金的眼里有光,“他就像……就像一团火,像太阳,就这么烧了进来。”
芬已听过无数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红方A,那个臭名昭著的杀手。但在尤金的故事里,红方A是一个英雄,一个绅士,一个完美却冷情的男人。
“后来他被捉住了,就在我的地盘。”尤金捂着心口,“我知道,他杀的那些人已经不是‘人’了,他这么做是对的,但是我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大家讲。”
“所以你就私放了他?”芬故意问,“他根本就不记得你,不懂你的心意,你却因为他什么也没有了。”
尤金怔住,下意识反驳:“他懂的,我说了。”
嗯?芬挑眉,这倒是第一次听她说。
尤金眼里的光很快地黯淡了下去:“那天晚上,在地牢,我把心意同他说了。”
“他拒绝了我。”
尤金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说,很抱歉,他不会爱人。”
“我知道,那是假话。终有一天,他会遇到他爱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芬下意识问:“你挽留他了么?”
“没有。”尤金目光坚定,恍惚间又有了当年的风采,“我的心意只说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过了许久,尤金握住芬的手:“Yee……”
芬知道,她又开始犯糊涂了,但依然温柔地回应:“我在。”
“真好,我许的愿成真了。”
尤金的葬礼只有芬一人操持,她的家族没有一个人前来观礼,那些视荣誉为一切的人们认为,尤金是他们的耻辱。但芬对此不以为然,因为那些人曾经的荣耀,也是尤金带给他们的。
最后清理宅子的时候,工人奇怪地问:“为什么这里有笼子,房子里没有宠物呀?”
芬看向那个四面如铁桶般不见光的铁笼,以及散落在笼子里的锋利器械,眼眸渐冷。
“烧了吧。”他说,“统统都烧了。”
把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一并烧死在这里。
离开这座宅子,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扮演女人。他的形容姿态与其他女人一般无二,但每到深夜,他脱去身上的伪装,看着镜子里属于男人的躯体,怒火便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他本不该有这样的人生,无奈进了错误的躯壳。
他辗转过许多城市,用过许多假的身份,最终决定在多伦下榻也不过是一场意外。
松胡广场上奄奄一息的男孩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他从福利院跑出来,险些被捉去蛛巷。男孩抓住芬的脚踝:“救救我,我会报答您。”
芬笑了,蹲下身问:“你怎么报答我?”
“我会干活,洗衣服,做饭,我都会,您怎么使唤我都行,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芬静静地看了他半晌。
“你有名字吗?”芬问。
“塞翁。”男孩答。
芬将塞翁带回了临时的下榻处,随后他盘下了国王十字街的一家咖啡店,两人在多伦扎了根。
塞翁是个实在的孩子,如他承诺地那样包了家里所有的活。芬看着他,仿佛看着当年为尤金跑前跑后的自己。
塞翁逐渐长大,也意识到了与之相依为命的人似乎尤为受到时光的青睐。他的个头已经超过芬,但芬还是十年前初见的模样。
他还发现,这个自称“安琪”的女人,似乎不是女人。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学了木偶戏的手艺,在松胡广场上支了一个篷子,开始尝试着赚钱养家。
他把赚来的第一笔钱塞进了芬手里。此后的每一笔,都给了芬。
芬没自然不会要,少年却固执地说:“安琪,拿着,我可以照顾好你。”
芬只觉得有趣。
随着塞翁年龄的增长,围绕着安琪和塞翁的闲言碎语开始多了起来。芬知道,该换身份了,这一次他打算换一个男人的身份。
谁知塞翁不知察觉到了什么,跑来他面前说:“你不用管他们说什么,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说罢担心芬没听明白,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强塞进他手里。
芬低头,那是一个水晶发夹,足以顶掉塞翁一个月的收入。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芬问。
“不知道。”塞翁说,“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是人类。”芬说,接着把自己描绘成可怕的吃人的族裔。
“你会吃我吗?”塞翁又问。
芬语塞。
年轻的男人咧开嘴笑了:“你不会吃掉我。就算你想,我会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些,这样你也不舍得吃掉我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塞翁说,“他们说我们是小夫妻,那我们就是咯。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们就更般配了。等我老了,或许就要换你做我的女儿了。”
小兔崽子,说话没有分寸,芬拿起鞋子就砸了过去。
塞翁灵活地闪避,嗖地跑开。跑开两步后又不怕死地折回来,巴着门框笑嘻嘻地看着芬:“反正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待在你身边。”
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们般配么?”
门框后的青年人忽然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