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黄昏,谢府的事传得越发的烈,春瑛出去打水的功夫,便听了很多关于谢府的事。
回来后,直接与明毓说了。
明毓关于谢府被寻麻烦,饶有兴趣。
“听邻里说,今日下午国公府的老夫人提着那个外室,气势汹汹地入了谢府,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那老夫人把三个外孙都接走了,便是外室也从府中提出来扔在了谢府外。”
明毓听到外室,问:“外室呢?”
春瑛道:“好像一直在谢府外不肯走,谢府也没让她进去。”
晚间用暮食时,为迁就受伤的谢衍,只得搬桌子到了塌边。
明毓把从春瑛那处听来的事与谢衍说了,又道:“那谢家主是不打算认了?”
要是认了,早该把外室接回去了。
谢衍喝了口汤,淡淡道:“事情闹大了,他不承认也没办法,他养外室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成亲后不久就养了,太多痕迹了,他遮掩不了。再者那外室本就是他老家的青梅竹马,一查便知。”
说到最后,谢衍道:“外室始终会接回,不为别的,就为了他那个有出息的儿子。”
明毓想起谢肃的另一个儿子,上一世科举中了进士后。
谢肃便把人接回去了,只不过用的是酒后犯了糊涂的借口。
孙氏虽闹得厉害,可最后还是妥协了,让外室进府了,给了个妾室的名分。
这一世,在孙氏谋害养子这个紧要时间被捅出来,他也算是名声尽毁了,帝王本就因孙氏的事烦了他,如今更不用说了,他只能是夹着尾巴为官了,自然也不敢再寻他们的麻烦。
晚间就寝,谢衍背后一阵一阵的疼,扰人清梦。
白日起来时,明毓也看见了他眼底下的痕迹,便让春瑛去询问大夫,且瞧能不能开些安神的汤药。
傍晚,丁胥过来了,明毓便出了屋子,让他们说正事。
丁胥入了屋中,也说了昨日的事:“入夜时,不仅是那外室,便是那外室子,和成了亲的外室女都到了谢府外。谢肃大抵也细想了没办法遮掩,也就把人接回了府中,现今谢府和国公夫人的关系,俨然是水火不容。”
谢衍点了头,问:“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
丁胥摇了头:“今日那明家的人又来了,却说是要寻我,我出去见了,明夫人只问大人和夫人搬到了何处,属下没说。”
“瞧得出来,明夫人确实是着急了。”
“且如大人所料,陈亭长真的来寻属下问话了,按照大人吩咐的话,属下按照原话与陈亭长说了,陈亭长并未说什么。”
谢衍:“接下来不用管,至于水户巷的案子……”他思索了一下。
丁胥忙道:“对了,还有水户巷的案子。陆司直交代了,还是大人继续查,让大人这几日居宅办公,也派了小的和陈九,随时听候差遣。”
谢衍“嗯”了一声,又说:“正好,旁的事你且放下,你去盯紧妖道的动向,若无意外,他已有逃跑的心思。”
谢衍早已在妖道面前暴露过知晓他做过的恶。
不管如何,妖道都不可能让谢衍活着。
杀谢衍未遂,嫁祸给孙氏那一刻,妖道大抵就已经盘算离开长安了。
毕竟,孙氏就是没把他供出来,也迟早会牵扯到他,这一点妖道不可能不清楚。
且只要谢衍活着,也会把他的老底掀出来,留在长安更不是明智之举。
但便是离开长安,也不可能让谢衍活得顺遂,嫁祸孙氏,不过就是妖道留下最后一步棋。
如谢衍与明毓提及过的。
妖道要利用孙氏,让孙贵妃和国公府针对谢衍。
可杀人未遂,没有闹出人命,且还有孙贵妃和国公府在,只是被判刑,不会有性命之危,便是再者针对,也不会一直抓着不放,除非……
孙氏若在牢中死去,孙贵妃和国公府的迁怒,恐怕波及甚大,他便是首当其冲。
谢衍琢磨到这,沉静吩咐丁胥:“明日让陈九回大理寺,让他去把陈亭长请来。”
第64章 六十四章
皇宫。
孙贵妃让人去调查了招供的杀手。
内侍回禀:“招供的杀手十八十九岁左右, 都不是我们找的人。”
孙贵妃闻言,神色一肃。
不是他们的人,却指证了谢家主母身边的妇人,显然是蓄意陷害, 而能清楚何媪的特征, 显然是相熟的人。
是谢衍吗?
不对。
有太多疑点了。
内侍怀疑道:“寻常杀手只是收钱做买卖, 也有素养,不会轻易供出背后的人, 那些不像寻常的杀手。倒像是被人从小教化培养出来的死士。唯有被教化得唯主是从, 主人下的命令, 将会不计一切的完成。”
听内侍所言,孙贵妃也是心生疑窦。
前些时日,她也怀疑过是谢衍所为, 但仔细想了想, 却又觉得不像。
且说谢衍这些年都生活在谢府的眼皮子底下, 便是有别的心思, 顶多小打小闹罢了。闹过最大的事大概就是科举了, 不也一样被拿捏得放弃了。
他如何识得这些被从小被教化大的杀手?
又如何得知杀手会什么时候动手?
孙贵妃琢磨许久,心里也没个头绪, 叹了一声,随即吩咐内侍:“你且差个人去国公府问一问, 现在明家和谢衍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内侍闻言,便差了人去询问。
这边才让人出宫,便有国公府的消息传进了宫中。
乍一听到谢肃养了外室, 孙贵妃也不意外, 毕竟这时间男子多薄情,没有哪个是真心的。
只是当得知那女子所生的孩子, 与谢煊差不多的年纪,脸色霎时阴沉。
据那外室交代,她和谢肃是青梅竹马,还许诺过终身的。
这谢肃,俨然是把国公府当成了傻子,当成了往上爬的垫脚石。
这便罢了,若是他态度坚定不认那外室和一双儿女,她还高看他一眼,结果竟是舍不得,把外室和儿女都接进了府中。
他可是觉得名声败坏了,没有了国公府相帮,还依旧能在朝中立足?
*
国公府找到明家,已经过去三日了。
明夫人寻谢衍无果,没办法了,最终只能把国公府的条件,以及跟踪谢衍的人被抓了的事告知了丈夫,让他来拿主意。
明父一听到人被自己的女婿抓进了大理寺,还是以尾随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抓的,两眼一黑,险些晕倒。
他指着发妻:“你糊涂呀!那* 些条件纵使可观,但那谢衍可是连他养母都送了进去,还与谢家断绝了关系,如此冷硬的心肠,你怎会觉得他会为了毓丫头的三言两语就给要杀自己的养母求情?!”
明夫人抹泪道:“我这不是瞧着二娘怀了身孕,而且还听国公府的人说,女婿格外的珍重二娘,且事关你和瑾哥儿的仕途,还有三娘的婚事,我若不试一试,如何甘心!”
“你试且试,这没错,但你怎就糊涂得派人跟踪谢衍!竟还被发现了!你应该先与说,再仔细商量,哪至于落得这个场面!”
明夫人抹着泪,问:“那现在该怎么办,谢衍和二娘现在也不知道住在哪,怎的说明白?”
明父也是头大,沉静下来深呼吸了几息,认真思索了起来,半晌后,道:“毓丫头和女婿都这般躲着我们,哪怕与谢府断绝关系后也没出现,显然是知道那人是明家的人,且想晾着我们,震慑我们,免得再帮国公府说话,如此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情。”
明夫人闻言,迟疑的问:“真的?”
明父心里也没多大的底,谢衍行事,不能按常人想法来理解。
夫妻二人正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便有老仆急匆匆来禀:“家主,主母,外头有自称大理寺的衙差,说、说要家主去大理寺问话。”
话音一落,明夫人双脚顿时一软,径直瘫到了位置上。
明父方方说过的话,不过小半会便被打了脸,却已然不是脸皮子挂不挂得住的问题了,而是累及他这九品小官之位了。
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可却也是他前半生的毕生所求。
精神有一瞬的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老仆唤了一声“家主”,明父才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朝外走出去。
衣袍被拽住,他转头,木然地看向已有些许缓过神来,泪盈满眶的妻子。
明夫人这一会是真的去让人跟着谢衍了,她声音颤抖:“被发现了,会如何?”
明父忽然自嘲一哂:“还能如何,若是人被抓的那日你就告诉我,尚且能说是我要寻的女婿,要追上去请到家中来,都过去了两三日你才与我说……”
“还能如何,命好就是打个板子,命不好就是丢官。”
说着,便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拽了下来,转身出了屋子。
明父随着衙差胆颤心惊的到了大理寺,却听闻审案的是女婿的上峰陆司直,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那林少卿,谁都好。
但随之陆司直的话,却又让明父紧绷了起来。
“少卿大人公务繁忙,特让本官来审,交代过,从重发落。”
明父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满额细汗。
这终还是不能善了了。
可随即又听陆司直说:“本官审问过跟踪的人,说是想跟着谢评事找到住的地方,虽不是行凶,但跟踪朝廷命官便是犯了律法,好在谢评事念其是妻子娘家,几番求情,少卿大人才肯松口,让其打二十板子便可。”
话到最后,问:“明大人可服?”
明父就这心跟着陆司直的话一上一下,刺激得很,最后听到不用削官,哪里敢不服,忙跪伏下来,应:“下官服。”
趴在板凳上,二十板子下去,明父硬扛着才没昏过去。
陆司直淡淡地暼了眼他,淡漠道:“明大人若还想继续走仕途,什么该图,什么不该图,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要三思而为,别再糊涂了。”
明父听明白了,陆司直也知国公府的人找到了明家去,而说这些,显然是在点醒他,也是在告诫他。
明父疼得发抖,只冒冷汗,却还是颤颤的应:“下官多些大人教诲,往后自不会再做这些糊涂事。”
他想,若当时国公府的人来寻的他,拿出那些条件,他恐怕也会被这些条件所蒙蔽,若毓丫头没有躲着他们,他肯定也会去找。
但现在,他哪里还敢有这个想法。
不止是明父不敢再有,看到丈夫被人抬着回来的明夫人,更不敢有了。
明三娘听到父亲被打了,也慌里慌张的到了父亲母亲的屋子。
“二姐自私,二姐夫也如此狠心,那国公府交代的事,该怎么办呀?”
明父趴在榻上,听到三女儿的话,蓦然把疼得拽着的软枕怒掷到了地上:“我都这番模样了,你这孽女不仅不关心,竟还想着国公府的事,这十几年白养你了!”
明三娘被吓了一跳,忙缩到了母亲身后,轻轻地拽了拽,小声问:“阿娘,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听到她还不死心,明夫人心下忽寒了几分。
如她父亲所言,都这样,该是庆幸没丢官,而不是可惜国公府提的条件!
她凉凉地看了眼女儿。
明三娘被看得缩了脖子,不敢再言。
明父咬牙道:“谁敢再提国公府的事,我便不认他!”
他算是知道为何谢家斗不过谢衍了。
今日只是,不是林少卿,也不是陆司直,而是他谢衍在敲打明家。
谢衍……
心机城府深得很,不是他所能应付的。
想到这,又交代:“日后毓丫头和女婿上门,好生招待,不得给脸色瞧。”
说到这,瞥向明三娘:“听明白了没有!”
明三娘还没见过这么严苛的父亲,忙点头:“明、明白了!”
*
晌午,大理寺又衙差前来,告知了谢衍关于明家的事。
送走了人后,才把这些事复述给了妻子听。
话到最后,问:“夫人可怪我?”
明毓拣着豆子,打算磨粉做糕,随意应:“你明知顾问。”
谢衍摇头:“确实不知,夫人也是知道我于亲情的感知薄弱,有时候确实难以理解个中复杂。”
有的亲人今日反目成仇,他日还能把酒言欢,他又如何知道妻子会不会为明家而迁怒。
明毓闻言,默了默,随而才道:“有什么可怪的?且不说上一世他们的做法让我寒心,就是这一世,他们能为了利益而想让我昧着良心劝说你,俨然不顾我们夫妻日后会不会生出嫌隙,日子会不会好。”
暼了他一眼,反问:“如此你还觉得我会怪你?”
谢衍闻言,问:“不该怪。”
明毓收回视线:“虽然不用他们来掺和,我们也有嫌隙,但那也是我们的事。”
谢衍默默的抿了抿唇:“夫人无须日日提醒。”
明毓:“该提醒,省得你脑子里总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谢衍一思索,便知她说的是哪些想法。
自从说开自己心下那些阴暗且露骨的想法后,谢衍也不装正经了,他应:“我先前所言亲,抱,敦伦,在寻常夫妻中就是寻常事,何来乱七八糟?”
明毓冷哂一声,也不搭理他。
上一世给他不要,这一世他就旱着憋着吧。
第65章 六十五章
明毓弄好豆子, 让青鸾拿去厨房给春瑛磨粉做糕后,又回了屋子。
她拍了拍手,把袖子放了下来,看向趴在床榻上的谢衍, 说:“父亲都挨了打, 不管是怎么被打的, 我也总归要回去一趟。”
谢衍:“回去便回去吧,经过这一回, 岳父岳母也不会再提那些事, 只是……”
“只是什么?”
谢衍沉吟了两息, 说:“只是国公府怕会闻风而去。”
明毓无所谓:“来那便来吧。”
谢衍看向她:“带上春瑛和陈九。”
明毓点了头:“成。”
说着,走到了桌子上,拿起木匣子行至谢衍身后, 把盖在他身上的厚披掀开, 说:“今天该换药了。”
昨日丁胥来了一趟, 顺道给谢衍换了药, 今日还没换, 依着谢衍的性子,也是不会让那几个女使给他上药。
谢衍扶着床榻坐了起来, 坐定后才解开系带,把单衣脱下。
因背后有伤, 谢衍这两日都是趴在榻上,身上也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衫,以免压迫到伤口。
衣衫从谢衍的肩头掉落, 里边是交错包扎着的纱布。
明毓上手, 动作轻缓地把他的纱布解开。纱布之下依旧是纵横交错的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