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宫中,却是变了天。
昨日林案子审得严实,是以今日和温公进宫后,孙贵妃才听到净能逃跑了的风声。
孙贵妃乍然听到净能跑了,微一愣怔。
跑了?
缓缓回神,微微挑眉。
担心被连累,所以跑了?
孙贵妃承认那道士的确是有真本事在的,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虽不知他都做过什么恶事,但就她所知的,确实UR够他掉脑袋的了。
逃了也好,毫无对证,便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她早些年是出过一回宫,去过一趟青云观,那又如何?那会有恰到的理由,为了给生病的孩儿祈福才去的。
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水才饮一口,忽有宫娥匆匆进殿来,一礼后说:“娘娘,殿前的余公公来传话,说是圣上让娘娘去一趟大元殿。”
孙贵妃蓦地捏紧杯盏,心下一沉。
太过巧合了,让人不寒而栗。
问:“那余公公神色如何?”
宫娥低着头,应:“与平时不同,脸色肃严。”
孙贵妃闻言,神色一阵恍惚,似乎能猜测得到为何要让她过去,坐着迟迟未动,一旁的大宫女提醒:“娘娘,余公公还在外头等着。”
孙贵妃这才回过神来,扶了夫发髻后,吩咐道:“把我刚入宫那会,圣上赐的那对步摇取来给我簪上。”
大宫女转身拨开珠帘入了里间,取出了装着步摇的锦盒,把主子头上的步摇换成了这一对。
孙贵妃暗自深呼了一口气,缓步走出殿外。
寝殿到大元殿,一刻余的路程,宫巷幽深,以前总觉得这段路太远了,现在不知为何,总觉得太近了。
已至大元殿外,停在外头听宣。
余公公进了殿中,不过片刻又出来了:“圣上让贵妃娘娘进殿。”
孙贵妃轻提裙角入了殿中,在殿门前余光瞥到了殿中有穿着大理寺官服的官员,顿时心如死灰。
到底还是牵扯到她了……
入了殿中,并未瞧殿上帝王神色,行万福礼:“臣妾见过陛下。”
礼后才抬眸望向座上的帝王。
帝王手中捏着玉珠,眉目沉沉地望着她,孙贵妃佯装不明所以,面上依旧是温婉之色,温声问:“陛下唤臣妾过来,可是姐姐的案子已经定下了?”
在殿中的,是大理寺卿温公和少卿林旭。
人是昨日跑的,今日她才收到消息,显然是想瞒着她或是旁人。
今日只怕是……
孙贵妃没有继续想下去。
帝王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妃子好半晌,才开口:“你与青云观的净能道长交情如何?”
孙贵妃茫然应道:“就十年前,姐姐常说青云观灵验,臣妾为了给四五个月的霖儿上香祈福时见过一回,之后便也只是让姐姐帮忙捐些香油钱,供个长明灯。”
说到最后,她迟疑的问:“姐姐的案子可是与那净能道长有什么牵扯?”
帝王给了个眼神温公,温公会意,随即道:“昨日谢府乳母高氏招供,供出十八年前,净能为了牟利给谢家设了一个命格相克的局,但实际上,所谓的命格相克,不过是乳母与净能里应外合给幼子下药加害,引导谢家夫妇相信命格相克,以此彰显他自己的能力卓越。”
“但实则,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从南到北一路骗着过来的。”
孙贵妃听到乳母与净能里应外合给还是孩童的谢煊下毒,神色蓦然一滞。
脑海中思绪转动。
仔细想想,这事还真是净能能做出来的事。
她惊,是惊净能竟敢骗到了国公府,骗到了她的头上来。
更惊,是净能唆使姐姐要谢衍的性命,但起因是什么?为何要致谢衍于死地。
思绪转动间,又停间大理寺卿温公说:“因谢评事先前查到了他的一些罪证,他为了杀人灭口,唆使谢夫人谋害谢评事,许是担心谢夫人没能成功,他也派出了杀手,不巧都被谢评事抓到了大理寺中,他派来的人为了给他洗脱嫌疑,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谢夫人的头上。”
“又或是,想要贵妃娘娘和国公府迁怒到谢评事,前几日谢夫人的吃食里边发现砒霜,好在谢评事办案敏锐,才让人早早提防,才避免了谢夫人被毒亡于狱中。”
孙贵妃越听,脸上的震惊之色就越重。
算不得是装的,起码有七分是真的震惊。
七分里,大半是惊那净能的狠毒手段。
难怪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杀手能把姐姐供出来,原先怀疑过谢衍,却一直都没有怀疑过最没有可能得人。
可如今却不是震惊的时候,而是想办法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
须臾过后,她才惶惶地看向帝王,语声颤颤的求情道:“陛下,那妖道心计如此之深,臣妾姐姐自小就较为迟钝愚笨,定是被那妖道循循诱导* ,蒙蔽了双眼才会干出那等荒唐事,还求陛下能饶姐姐一命。”
帝王抿着唇不语,只转动着手中的玉珠。
温公知道圣上的意思,又继续道:“经高氏招供,十年前,镇国国公府嫡五姑娘被人辱了清白,自寻了短见一事不是意外,而是妖道为了刺激才孕七月的皇后娘娘。”
“如妖道算计好的那般,皇后娘娘知道这件事后,确实动了胎气,提前发动,险些难产大小不保,便是保下了大皇子,如今也是先天不足,身体孱弱。”
如此身体,也是无缘帝位。
旧事重提,帝王眼神浮现了些许复杂之色。
心底隐约有了想法。
当初皇后若是真的动了巫术,但也被禁足了十年,且也吃过了那么多的苦,椒房殿也该解禁了。
若是被冤枉的……
是他愧对了他,无颜对她。
孙贵妃震惊地看向温公:“温公是说,这般狠毒的事情,也是那净能,不,那妖道所谋划的?”
温公轻颔首:“据高氏交代,确实如此。”
说到此,才缓缓抬头,对上了面上只有对此事震惊,或担心被迁怒之色,却没有露出一丝慌乱的孙贵妃,说道:“高氏交代,净能与内廷有所勾结。而当年皇后娘娘暗地里用巫术企图把二皇子的寿元加到大皇子的身上,极大可能也是被冤枉的。”
“而巫术之事发生前,恰与贵妃娘娘去青云观祈福对上了时间。”
听到此处,孙贵妃丽眸圆瞪,下一息,貌美的脸上浮现了怒意,厉声反问:“温公这是怀疑我与那妖道勾结谋害皇后娘娘?!”
第73章 七十三章
“温公这是怀疑我与那妖道勾结谋害皇后娘娘?!”
温公复而颔首垂眸:“臣不敢, 只是依着案子就事论事。”
孙贵妃似受了委屈一般,转身向着帝王:“陛下,且不说其他的,就霖儿也是臣妾怀胎十月万分艰辛才生下来的, 臣妾怎舍得用他的寿命做赌来害人?”
“且臣妾是什么样的人, 这么多年了, 陛下难道不清楚吗?”
帝王漠然地看向她,神色格外的理智, 没有半点的动容:“人心隔着, 朕不信人, 只信证据,只信真相。”
“谢衍命运改变的起始,仅是因那妖道在谢府前的一句搅乱心神的命格相克。”
“而也巧了, 皇后被关的起始, 也是宫中不知哪个混账传出来的大皇子的寿元被二皇子抢走了, 开头如此的相似,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那妖道的手笔。”
“而最后得益者是你, 如何让朕不怀疑?”
孙贵妃顿时红了眼,眼眶中蓄了泪, 我见犹怜地委屈道:“陛下就是这么想臣妾的?臣妾真要这么做,早早便在陛下耳根前煽风废后, 自己做皇后了,何至于这么多年一字不提?”
奈何帝王相对比儿女情长,更为理性, 更为看重的是做还是没做。
“有证据指向你, 你有所嫌疑,不是朕信你, 也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证明无罪的,该怎么查还是怎么查。今日你有嫌疑,与当年皇后那般,禁足寝宫,直至查清楚,再说其他。”
“陛下!”孙贵妃一喊。
帝王没应,而是看向温公:“朕命大理寺在两个月内缉拿妖道归案,更彻查与妖道有所关系的人,查清这个案子。”
温公与林少卿叉手弯腰应声。
帝王再看向孙贵妃,她张口想说什么,帝王先她开了口道:“贵妃先行回宫,且在宫中待两个月,便当是协助办案。”
孙贵妃委屈得落了泪,眼中含泪,眼神委屈地看了眼帝王,最后还是软帕抹了眼角的眼泪,轻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随之后退数步才转身出宫殿。
出了宫殿外,却不见随着自己来的大宫女和两个宫娥,而在外头的两个大宫女,是殿前伺候的。
她一愣,便听其中一个大宫女说:“陛下吩咐,让奴婢二人先服侍娘娘,高大人要把春晖殿的一些内侍和宫娥带去掖庭审问。”
孙贵妃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十二年夫妻情分,他竟是一分都不念,帝王可真无情。
难怪十年前,皇后说幽禁就幽禁……
这回,她怕是也载了,但无论如何都得保全霖儿和国公府。
*
殿中,孙贵妃离开后,温公和林少卿也告退。
走在宫巷,温公淡淡:“关于谢衍对妖道和水户巷的牵扯,你只当不知。”
林少卿不多问,应了是。
温公继而道:“让你当做不知,但也别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谢衍到底还年轻,往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能在这个岔口就走错了,所以日后你还是多多督促。”
林少卿道:“谢衍确实是众评事和司直中较为出色的。”
温公轻笑了一声:“莫看他年轻,他此举虽不妥,但用意显然,他出头动撼不了妖道,他在想出祸水东引这一出时,就没打算要瞒你我,更没想过要瞒圣上。”
在听到林旭说谢衍陷害青云观监院道长时,温公确实震怒。
但再而听了那监院道长是一妖道,作恶多端,谋财害命,更与高官贵眷,甚至是后宫都有勾结,便思索起了谢衍的用意。
谢衍的做法,在妖道一桩桩的恶事衬托之下,却是无伤大雅了,甚至有可取之处。
只是,身为朝廷命官,走这些歪门邪道多了,恐怕日后很难保持自我,会在这条道上迷失了。
回到大理寺,温公下令查封青云观,把所有道士都押到大理寺关押,更是彻查所有与净能有所关系的人。
年前大理寺忽然大动干戈,与青云观有所往来的人都惶惶不安。
有人亲自去大理寺自行述清,有人则因手脚不干净,惴惴不安。
这些天,长安城因大理寺这般,临近年节也冷清了很多。
明毓没有出去,只听外出采买的春瑛说了外头发生之事,便知是要彻查妖道了,暗道终于盼到了这一步。
而就在这个时候,最让她意料之外的,是谢家谢肃。
他本因正妻谋害养子被连累,在家中闭门思过,却忽然一道圣旨下来,圣旨上道他私德有亏,德不配位,削去右丞一职,降为七品江州梧县知县,年后初十一过,便即刻动身去江州。
青鸾给夫人盛了粥,放到了主子跟前后,便说:“奴婢在市集上遇上了先前府里做粗使婢女的小兰,昨日刚被卖到小户人家做下人。听她说,她离开谢府前,孙国公府直接派了几十护院去谢府搬孙氏的嫁妆还有私房。”
“谁知那些嫁妆首饰衣裳都穿戴在了那个外室的头上,被国公府的人摁在地上拆脱了下来,而陪嫁去的一些下人也都带回了国公府去,便是没亲眼见着,奴婢也能想象得出来,是如何的鸡飞狗跳。”
明毓闻言,心情好得又喝了半碗粥。
青鸾继续说着谢府的八卦:“小兰前两日还在谢府时,还见着圣旨下来时,那外室被谢家主毒打了一顿,那个外室子,以及外嫁回来的外室女都不敢拦,谁要是拦了,照打不误。”
明毓:“做什么样的孽,便要承受什么样的结果。”
谢肃依着诓骗,依着女人才坐上高官,今日又因国公府,因女人而跌落下来,大概这就是因果报应。
明毓问:“有没有提起谢家的几位郎君和姑娘。”
青鸾摇头:“这奴婢便不知了。”
春瑛接口道:“倒是在市集采买的时候听了一些,那两个姑娘自入了国公府后,连院门都没出过,估摸也是没脸见人了。”
想起第一回陪着夫人回谢府去主院时,那个刁蛮任性的谢四姑娘,春瑛道:“那谢家四姑娘性子蛮横得很,经过这件事,她若不把她的脾气改一改,只怕这往后的日子该是不好过了。”
明毓放下碗,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
“改了自是最好,不是因对她自身好,而是能让一些人免受她荼毒。”
坏人是否改好,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但若坏人继续坏下去,只怕会有更多人深受其害。
青鸾问:“除了那两个姑娘外,谢家嫡子呢?”
春瑛摇头:“不太清楚,应当还在养伤吧。”
春瑛闻言,担心道:“万一让他养好了伤,又来寻咱们家主的麻烦该如何是好?”
明毓眉眼微敛。
国公府都快自身难保了,自然做不了谢煊的靠山,谢家更是已经衰落了。
没有靠山,要是个正常的,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绝非再闹事。
可谢煊是个混的,莽撞起来谁也不敢确定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明毓心里隐隐担忧。但愿谢煊这伤难好,最好得再养上三年五载。
*
孙贵妃被禁足,不是什么秘密,官员官眷都知道,以往有多巴结孙国公府,现在就有多怕受国公府牵连,是以都躲着国公府走。
国公府也是低迷。
世子夫人与世子诉苦道:“如今贵妃娘娘被关了禁足,国公府先前又因大姑子而被圣上斥责了,这个时候婆母又把那三个烫手山芋接回来,这不惹事还好,这要是万一惹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呀。”
世子想开口,又被他妻子打断:“别说没事,你那外甥是个什么性子你还能不知道?现在国公府上下都得夹紧尾巴低调,他倒好,稍有不顺就砸东西打下人,感情他比主人还像主人,这般暴躁的脾气,等他养好病后,指不定闹出什么麻烦事。”
世子细想了一番,也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母亲疼爱他,只怕说送回谢府去,会惹母亲不喜,我得仔细想想怎么安排他们三兄妹。”
“能如何安排,自然是以躲风头为由,把他们先送去别庄养着,离长安远一些,也省得闹出事来,且庄子吃的用的不比国公府差,婆母也挑不出什么错。”
世子沉吟了片刻,点头:“我现在便去与母亲说。”
世子与他母亲说谢家母不慈,父私德有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煊哥儿便是在国公府养伤,还有三娘四娘闭门不出,也未必听不见这些,不若先离开长安,到庄子上先待一段时间,等这风声过去得差不多了,再谈婚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