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道还有的选吗?”叶芜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就算太子殿下好心送我出了宫,我回了叶家,也不过是一杯毒酒罢了。一夜之间,我从家族金尊玉贵的嫡女,变成一个要缩在奴才房才能苟延残喘的弃子,恐怕我这一生,都难以忘怀。既然已经上了皇帝的床,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既然姑娘心意已决,那老奴就先退下了。”那姑姑听到叶芜的话,没有再说什么,远远的看见了一行人正朝着这边走来,便冲叶芜行了个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萧奕坐在御辇上,右手的拇指缓缓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虽然昨夜康禄海给他喂下了醒酒汤药,但今晨起身难免还是头痛欲裂,心里也闷闷的不痛快。康禄海走在轿撵旁边,看到萧奕的动作,心里一咯噔,他跟了萧奕几十年,他当然熟悉萧奕的一言一行。此刻陛下心情不好,只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下一刻,萧奕的声音就在轿辇上响起,“康禄海,不去太和殿了,去未央宫,朕倒要问问皇后,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康禄海点头称是,正要举起手,示意抬轿的太监转移方向,就看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缩在道旁的宫灯后面,正惶然的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康路海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到了那女子泫然欲泣却惊艳动人的脸庞。此刻天气尚冷,她却只穿了一件雪白的纱衣,只有一件看不出形状的外衣披在她的膝盖上,十分惹人怜惜。
“怎么了?”听到康禄海突然之间没了动静,萧奕有些不耐烦,他睁开眼顺着康路海的视线望去,顿时也失了声音。
“陛下,那是...”康禄海刚想开口解释,就看见萧奕的眼神瞬间一变,厉声让太监们停轿。
萧奕走下轿辇,顺带拿起了自己放在身侧的披风,大步朝着女子的方向走过去。
叶芜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身子微微发着抖,几乎要昏厥过去。突然之间,一双乌金云锦靴停在了她的面前,叶芜的身体猛的一震,压根不敢抬头,下意识的将整个人缩成一团,哀求道,“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嘘,是朕。”萧奕见状皱起了眉头,但他来不及细想,连忙蹲下身将手中的披风披到了叶芜的身上,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脸,“是朕,你叫什么?叫阿芜吗?”
叶芜美目含泪,抬起娇俏的脸蛋看着他,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完美的侧脸滑了下来,似乎要直直的滑到萧奕的心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畏惧,颤声道,“臣女叶芜,参见陛下。”
“先起来说话吧,地上凉。”萧奕见她冷静了下来,伸出手臂半搂着她起身。叶芜十分顺从,随着他的动作站起来,盖在膝上的那件外衣也随之抖落到了地上。
萧奕下意识的低头看去,那外衣上的花纹十分精致,用金丝银线绣着仙鹤和云锦的图案,于是一眼便认出了那应当是太子妃的吉服。
叶芜也看了过去,低声道,“昨夜...华清宫里那样乱,臣女撞见了太子妃。她见我可怜,便脱了身上的衣服,让我披在身上。”
“臣女一个人实在害怕,在宫里走啊,走啊走,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实在是坚持不住,便在墙角睡过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臣女的错?臣女是不是要被赐死了?”叶芜死死的抓住萧奕的胳膊,小声的抽泣道,“臣女没有脸回到叶家了,只求陛下赐一杯毒酒。让臣女死的痛快些!”
“胡说什么?”萧奕被她这一哭,忍不住乱了些心神,“有朕在,谁敢赐死你?你说,昨夜自己在宫里走,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没有管你吗?”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昨日生了好大的气,臣女...”叶芜的眼睛里又迅速凝聚出泪水,但无论如何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反而拼命摇头道,“不,千错万错都是臣女的错,跟皇后娘娘没关系!”
萧奕看见她如此,再也忍不住,将叶芜抱到了自己的怀中。叶芜像是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一般,哪怕是发着抖,也颤颤巍巍地扑到了萧奕的怀中,在他的怀里小声地哭了起来。
萧奕抱着叶芜,手轻轻的在她背上拍了拍,却抬起一双眼睛看向了康禄海。叶芜是有名有姓的高门嫡女,哪怕是酒后意外被自己宠幸,也不应当沦落到这步境地。按照宫里的规矩,以叶芜的身份,封个贵人是没有问题的。但刚刚,察觉有人过去时,叶芜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求别人不要杀她。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弄这样的手段?
康禄海领会了萧奕的意思,弯了弯腰,行了个礼便悄然退下了。
第65章 叶嫔
“陛下那边,如何了?”叶楣坐在未央宫中,神情有些疲惫。
周云生为她沏上一杯热茶,低声道,“太医昨晚配了些醒酒汤药,康公公伺候着陛下服下,今晨已然清醒过来了。”
“那便好,他没有提起昨夜的事吧?”叶楣坐直身体,端起茶盏。
“没有,陛下没有怀疑什么。”周云生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只是叶芜小姐在太和殿的宫道旁请罪,陛下亲口册封了她为叶嫔,赐居咸福宫。”
他的话音刚落,上好的茶盏便被人猛然丢了出去。茶水伴着碎片在地上碎裂开来,发出一声巨响。周云生吓了一跳,同未央宫中的宫女们一起跪下,有些心惊胆战。而叶楣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胸口气海翻腾,头痛欲裂。
“好,很好!”叶楣冷着脸,咬牙切齿道,“本宫找了她一晚上,本想着给这个叶芜留点体面,让她自我了结就算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敢跟本宫来这一手。”
姑侄共侍一夫,做出这样不检点的事,叶芜居然还有脸继续活在这世上!
“周云生。”叶楣站起身,身上的凤袍华丽无比,发出一声冷笑,“从库房中取点东西,送到咸福宫去,就说是本宫这个做姑姑的,给自家侄女的一点心意。”
“很快她就会知道,没有死在昨夜,会是一个让她无比后悔的决定。”叶楣长长的指甲划过冰冷的凤袍,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到底是年轻啊,殊不知,有时候,活着可比死了更难受。”
“宫中的册封礼定在下月初八,这个叶芜小姐有几分本事,直接获封嫔位,倘若能够生下一位皇子,只怕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来宝站在顾若清旁边为她布菜,说着刚刚从宫里听来的消息。
“封妃?恐怕她要做的,是先从皇后的手中活下来。”萧景睿冷笑一声,夹起一块顾若清平日最爱吃的糕点,放到她的面前。“叶家当日送她进宫,便已然把她看成了一枚弃子,自然不会给她任何的支持。而宫中皇后强势,这个叶嫔恐怕是日子难过啊。”
“难不难过的,总归活着才有希望。”顾若清咬了一口这糕点,皱起了眉头,“殿下,怎么今日这糕点,味道这么古怪呢?”
“古怪吗?我尝尝。”萧景睿有些惊讶,这糕点可是他今晨下了早朝后专门经过徐记点心铺买来的,应当不至于坏了才对。于是他十分自然的探过头去,就要吃顾若清手中那半块糕点,顾若清看到他如此没正形的样子,忍不住红了脸,将手中的糕点放到了一边。
“好了殿下,别胡闹了。”顾若清推开他,站起身,十分无情的说道,“今日商行在京城中开的分行要开门迎客了,臣妾还想去瞧一瞧呢,再不走便迟了。”
“哎呀,没想到有一日,孤这张俊脸居然还比不过银子有吸引力。”萧景睿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来宝和春桃在旁边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只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顾若清十分冷静,在来宝更为震惊的眼神,伸出手捏了捏萧景睿的脸,“殿下,不要装可怜。说起来春闱怕是要到了,孙大学士前日告老,虽然圣旨还未下,但吏部那边恐怕还等着殿下去主持大局呢。”
这可不能怪她心肠冷硬,毕竟,萧景睿折腾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的。说完,头也不回,就带着春桃离开了。
“看什么?”萧景睿目送顾若清离去,转头对上来宝打趣的视线,又带上了往日那副冷静的表情。“走吧,你去库房挑些东西。随孤去揽芳居看看。”
“是。”来宝收起笑容,点头称是。
这还是重生以来,萧景睿第一次踏入揽芳居这个地方。里面洒洒的宫人正懒散的做着手中的活计,看见太子的到来,似乎有些惊讶,连忙慌张起身对他行礼。
“都平身吧,白侍妾呢?”萧景睿摆了摆手,几个眼熟的大宫女听到他这话似乎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应答。他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周,果然没有发现碧痕的身影。
“回殿下的话,白侍妾从宫中回来之后似乎受了些惊吓。于是今晨便起身,回白府探亲去了。”为首的大宫女被同伴推出来,硬着头皮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便等白侍妾回来之后,请她到书房走一趟。”萧景睿并没有怪罪,示意让来宝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大宫女的手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白侍妾的身体一向不好,要细心照料才是。”
说完这些,他便头也不回带着来宝离去了,只剩下几个宫人彼此互看一眼,心中有些惊讶。这些日子,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主子从侧妃之位降成了一个侍妾,加上太子殿下自大婚之后从未踏入过揽芳居,还纷纷猜测白婉儿是不是已经失宠。可今日,太子不仅带着好些东西来,还堂而皇之地说允许白侍妾进入他的书房。如今看来,白婉儿在太子心中的分量依旧不轻啊。
白婉儿对揽芳居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觉,此刻的她正焦急地坐在白府她未出嫁时的闺房之中,拉着白夫人的手。
“娘亲,你快帮我想想办法!”白婉儿想起自己在未央宫中罚跪的一天一夜,心中再度升腾起了对叶楣的恐惧。“宫里的事,想必娘亲也知道了,这法子是我献给皇后的,可如今不仅没有成事,反而让宫里多了个叶嫔。虽然皇后现在还没有由头招我进宫,可一旦我落在她的手上,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处!”
“还有太子,那酒是我递给他的,他如果早就料到了皇后会对他下手,会不会也怀疑到我身上?”
“慌什么?”白夫人皱起眉头,轻轻的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背,“太子那日不止喝了你递过去的酒,宫宴的酒水也没少用,他怎么分得清?婉儿,你忘了未出嫁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吗?”
“这世上的女子,哪个不是依附于男人在生存?哪怕是中宫皇后,也要看皇帝,甚至是梁王的脸色。”白夫人的手轻轻的抚摸着白婉儿的侧脸,看着自家女儿精致的容颜,安慰道,“你记住,只要梁王对你念念不忘,皇后也不能把你怎么样,顶多只是受些委屈。自元后去世,文国公府和太子的势力被陛下明着暗着打压着去了大半,梁王登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他登基,有着从龙之功的叶家,下场不会好过如今的文国公府。到时候,叶家的势力被一点一点打压下去,你在皇后面前的腰杆也会逐渐的硬起来。”
“婉儿,你要记得,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么多年,你爹爹一步一步在朝堂上是这么走过来的,我也是如此经营后宅的。皇后再强势也只不过是个女人,聪明的女人,在这个时候要想办法解决男人,明白吗?”
第66章 永安坊
随着立春过去,京城中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起来,百姓们都更加愿意在街上走动,于是京城的东西二坊一时间极为热闹。在这满京城的热闹当中,西坊的一条长街上,喜庆威武的狮队打城门起,敲敲打打地走到了长街的另外一头。
“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今天西坊如此热闹?”一个中年男子不明所以,挤在人群当中。还未等旁人答话,那狮队表演的人便从手中和袖中撒出一沓子纸页来,其中一张刚好落到了这男子的面前。
“吆,永安坊?这是什么地方...”男子看着这纸页上的大字有些不解,翻过来才看见后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字。这便是永安坊经营的东西,从米面粮油到五金器具,从珠钗粉到绸缎成衣,简直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只是上面又用十分醒目的字写着,仅限女宾。这可让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会有地方只允许女人进去呢?
“这可真是稀奇,还有这样的地方。”一个少妇拿着这纸张,跟自己的女伴说,“从前买珠钗要去珠钗店,买成衣啊要去成衣店,我这心里啊烦的不行。没想到这个永安坊居然什么都卖,姐妹们反正也闲着,去看一看吧。”
跟她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于是西坊的百姓便跟在狮队后面,慢打慢摇的走到了这家永安坊的门前。店门口迎客的伙计十分热情,更让人惊奇的是,除了门口站着的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里面侍应的都是姿态大方的姑娘。原本还有些顾虑的女子看见这场面,瞬间放下了心,任由那些姑娘将自己引入了店中。
“姑娘可看看这个,这是扬州来的胭脂,是用上好的花瓣制成的,颜色跟姑娘你很是契合。”迎客的侍女从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拿出一盒十分精致的胭脂,递到进来的女客面前,将胭脂盒打开挑了一点颜色。这女客只见那颜色红的恰到好处,既不张扬,也不寡淡,于是便任由那侍女为自己上妆。
永安坊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来,却并没有显得拥挤,这永安坊的掌柜不知道是何人,别出心裁将这长街的铺面包了下来,并全部都打通,形成了一个十分宽阔的地方。而货架也不是往常一样摆在靠墙摆放,而是做成一人高摆放在中间,来往的客人可以穿行在货架之中,任意挑选自己看中的东西。更为难得的是,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十分精致,质量也属上乘,一问价钱也是在京城百姓大多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于是乎许多客人选好东西后,就十分干脆的付了银钱。
“哎,姑娘,那是什么地方?”一个穿着粉色罗烟裙的少女,随手拉住一个侍女,指着正中间的一个楼梯问道。那楼梯是看起来是用上好的红木做成的,密密麻麻的雕花和祥云展示着匠人师傅的手艺,单只是看这个楼梯便是价值不菲。但不知为何,此刻那楼梯面前被一道粗壮的红绳拦住,似乎不让旁人往楼梯上走。
“那个啊。”那侍女微微一笑,“楼上是接待贵人的地方,此刻有贵客来临,永安坊便将楼梯拦住,好让贵人安心挑选。”
“贵人?什么算是永安坊的贵人?”少女兴致勃勃的问道,似乎也想走上楼梯,一探究竟。
“姑娘可将此帖拿好,永安坊的二楼一次只能接待一方贵客,姑娘若是想要,就提前请仆从送帖子到永安坊。”侍女悄悄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少女的衣着,衣料是上好的罗云锦,手腕上还戴着一个攒金枝嵌红宝石的镯子,知道这应当是哪位世家的小姐,于是从怀中掏出几张精致的绣面帖子,递到了少女身旁的丫鬟手中。
少女看着这请帖陷入沉思,只觉得这永安坊当真是有意思。
“怎么样?掌柜的对这局面可还满意?”叶彦坐在二楼,手中依旧拿着厚厚的账目,顾若清坐在他的对面,从窗户里打量着外面热闹的场面。
“舅舅出手,若清当然满意。”顾若清唇边带着笑意,她为叶彦续上一杯差“我已经托钟夫人将一些帖子送到了各世家小姐的手上,接下来的日子估计有的忙,还要请舅舅亲自在永安坊坐镇些时日,若清才敢放舅舅回扬州呢!”
“你这丫头,舅舅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给你打工!”叶彦翻了个白眼,白文君坐在旁边看药方,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说,“要回去你回去,我可不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