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怪他,他这刚到京城不久,初次见徐正时就见他身上披着一件质地上层的厚实的披风,误以为他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没想到居然会因为交不起房钱而要被扫地出门。
“劳烦,借过一下。”徐正并不理会他人的嘲笑声,距离春闱也不过三日,剩下的两日随意找个地方对付对付也就是了。这京城之中,多的是千里迢迢前来赶考的考生露宿街头的奇景,多他一个徐正也不多。
“徐老弟,你就将你手中那衣服当了不就行了吗?”刚才嘲笑他的书生中有一个年纪略长些的,苦口婆心的劝道,“这衣服对文国公府家的小姐而言,也不过是随手赏人的物件,你偏生眼巴巴的要上赶着还给人家,你愿意还,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收呢!干脆啊,将那衣服送到当铺去,换几两银子体面的考过。等你春闱入选,到了殿试,有了功名,还愁不能把这件衣服赎回来吗?”
徐正知道他是好心,因此听见这话也没有反驳,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多谢孙兄提点。”
那姓孙的书生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徐正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叹息一声,“徐老兄,你我都是江南过来赶考的书生,不在京城生活,有些事情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京城之中,规矩森严,有多少外面过来的富商以为能在京城中出人头地,最后倾家荡产灰溜溜的逃了出去的?在这地方,有钱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是要有权。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不是你我能够沾染的,我劝你还是歇了那等心思吧。”
徐正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知道,即便自己解释并没有攀附之心,孙书生也不会相信的。自从八仙居对面茶馆的伙计将钟小姐赠衣的事情说了出去,这事情便在书生之中传播的沸沸扬扬,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指指点点,嘲笑他痴心妄想。其实,自己放下身段舍去自尊,鼓起勇气站在文国公府门前,也只是想见上那位小姐一面,亲自向她道谢罢了。不过,孙广说的也对,自己的身份同那小姐犹如云壤之别,这里到底不是江南,男女大防规矩森严,还是衣服妥妥的收好,千万别给钟小姐惹了麻烦才是。
“孙兄,你就别劝他了。我可是亲眼看见徐老弟对这件衣服爱不释手,才不舍得拿去当呢!他这个人性子古怪,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呀也别劝了,别平白惹了生气!”另一个书生摆了摆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刚想要接着嘲讽徐正几句,就见一个衣着不凡的中年人走进了这家客栈之中。
“各位书生有礼,我是吏部马侍郎府上的管事,鄙姓崔。”崔管事带着和善的笑容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书生,“眼瞅着这春闱马上到了,侍郎大人听说诸位在这京城中遇到了点小麻烦,便遣小的过来,给各位学子送点心意。”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那姓孙的书生同徐正对视一眼,皱起了眉。他们这些上京赶考的考生都是按照原籍抱成一团来的京城,换句话说,这家客栈里头住的全部都是来自于江南贡院的考生。历来春闱,江南贡院都人才辈出,经常在榜上占几个位置。客栈老板也是吃准了他们这一点,所以才毫不顾忌的提高房钱。
“崔大人。”孙广最为年长,听到这话迟疑的开口,“不知道,侍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诸位不必担忧,侍郎大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各位学子进京赶考辛苦,遣我送些东西罢了。”姓崔的管事抬了抬手,身后几个仆役便抬着一些东西走了进来。霎时间,这小小的客栈之中,便被摆满了各色点心和几盒子茶叶。这还没完,那姓崔的管事接着说道,“大人知道,因为春闱的事情,京城的客栈都涨了房钱,为了让各位江南贡院的考生安心备考,我家大人说了,已经将诸位的房钱提前付过了,请各位不必担忧。”
“好啊!侍郎大人为我等考虑的如此周到,要是再推拒,岂不显得扭捏?”有心思多的考生瞬间反应了过来,东西已然送了过来,这份情他们江南贡院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还不如顺势接下。
徐正和孙书生都没有说话,那姓崔的管事似乎认得他们两人,先是走到孙书生面前说道,“想必这就是孙贡士了。”
孙广没想到这崔管事竟认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拱手道,“怎敢让崔管事唤一句贡士?我名孙广,管事唤我名字便是。”
“孙贡士在会试中名列前茅,想必春闱过后也定然榜上有名,小的还是换一句孙贡士吧。”崔管事的姿态放的很低,又转头朝徐正说道,“徐贡士也是,年少有为,实在是让小的钦佩不已。不知道两位可否有空,我们借一步说话?”
徐正心中一凛,朝中官员私下联络春闱的考生,这是简直是闻所未闻。可崔管事和几个仆役拦在门前,虽然放低了姿态,但也没有容他们拒绝的意思,于是便说,“管事客气了,若是有话,尽管同我和孙兄二人说便是。”
“如此甚好,掌柜的,收拾一间雅间出来,我同二位贡士说说话。”
第75章 锦囊
京城西坊,钟若云从永安坊的二楼下来,里面的侍女态度极为恭敬,一路将她送到了门口。钟沅早就在马车里等的无聊了,看见自家姐姐出来,连忙跳了起来冲她撒娇,“姐姐,你可算出来了,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怎么不让我进去?”
钟若云无奈一笑,伸出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没办法,这地方可是你太子妃嫂嫂定下的规矩,只许女子进出。”
“那好吧,既然是太子妃嫂嫂定的,那自然就是有道理的。”听到这是顾若清的意思,钟沅瞬间没了意见。在他心里,自从顾若清跳下水将钟若云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之后,顾若清在他心中的地位便超过了萧景睿,牢牢的占据了这小少年心中的榜样第一的位置。
“天也不早了,姐姐,再陪我去几家铺子吧,我买些瓜果点心带给娘亲。”钟沅伸出手扶着钟若云,将她送上马车。钟若云顺着他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个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长大。
正当旁边的丫鬟掀起帘子,钟若云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不由得停住了动作。钟沅有些不解,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落了东西?”
钟若云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看到一个人。”
“谁?”钟沅有些疑惑,环视了一周也没见什么世家小姐在旁边,只有一个模样看起来还算上乘的年轻人抱着一件衣服,正愣愣的望着他们这边。
衣服?钟沅的脑子瞬间反应了过来,想起前些日子钟若云的确说过,曾经在八仙居前,将二哥的衣服送给了一个书生,想必就是这人了。想到这里,钟沅拍了拍钟若云的手说,“姐姐你先进去,我去同他谈一谈。”
钟若云知道轻重,便听话的进了马车,悄悄掀起马车上的帘子,看着钟沅气势汹汹地朝那书生走了过去。
“哎!我说,对,就是你!”钟沅走到徐正的面前,他的个子只到徐正的肩膀,此刻叉着腰,抬起头来打量着他,“书生,你是要来还衣服的?”
徐正看着面前气质不凡的少年,点了点头,“正是。”
钟沅大方的摆了摆手,说道,“我姐姐说了,那衣服便是送给你了,你也不要还回来了。”
徐正的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钟沅继续说道,“你可别误会,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送人的东西,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看你这模样,应当是参加本次春闱的考生吧,好好安心备考,那衣服做工上乘,算是我们文国公府提前祝你上榜的贺礼了。”
说完不等徐正反应,就要转头离去。徐正见状,心中着急,连忙出声叫住了他。
“小公子,你误会了!”有些话徐正并不方便明说,他将手中的披风塞到了钟沅的手中,低声说道,“这披风并不是要还给钟小姐,是要送给文国公府。”
“这有什么区别吗?”钟沅有些不解,难不成,面前这个书生读书读傻了,以为文国公府缺这一件衣服不成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徐正不敢多说,他与文国公府无亲无故,一些事情大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可是钟小姐同文国公府,同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若是因为怕惹上祸端就袖手旁观,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安心。只希望钟家不要将这件衣服随意处置,否则他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看着徐正匆匆离去的背影,钟沅皱起眉头,觉得这个人实在奇怪。他心中记挂着要给钟夫人带的点心,因此也没有多想,便带着那件衣服回到了马车上,顺手将它塞到了一个角落里。
“殿下,天隼的兄弟传来了消息。”枭一站在书房中,向萧景睿汇报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京城的客栈纷纷涨了房钱,让备考的考生叫苦不迭。马侍郎此刻出现做了好人,替不少贡院的考生付了房钱,还装模作样将几个涨房钱的客栈掌柜呵斥了一番,获得了不少考生的好感。”
“小恩小惠,邀买人心。”萧景睿淡淡说道,“那些掌柜的为什么会涨房钱呢?马侍郎这一手空手套白狼,当真是有点意思。”
“除此之外,马侍郎手底下好几个管事除了用这种手段邀买人心之外,还私底下联络了一些在会试中名列前茅的贡士,给了他们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说是前些年孙大学士的心得。”
“哼,”萧景睿忍不住冷笑一声,“也就是孙大学士已然告老还乡,倘若他老人家听到这什么所谓的心得,只怕是要气的以头枪地。”
“那锦囊里面有什么?”萧景睿坐了下来,看向枭一。
“属下办事不力,天隼的人下手慢了一些,只有顶替了孙广身份的兄弟,亲眼见到了那锦囊。”枭一面露羞愧,“只是,那姓崔的管事极为谨慎,先是拉着他和一个叫徐正的书生私底下说了会话,话外都是让他们中榜之后效忠东宫。不过,说完这些后,给孙广的是几张银票,而给徐正的则是那锦囊。”
“属下猜,这锦囊也是挑着人给的,天隼的人将消息整合了一番,发现收到锦囊的都是在会试当中排名极为靠前的贡士,还有就是些有些身份地位的豪门子弟。”
“马侍郎办事粗中有细,倒也不愧是白长风的心腹,这锦囊倘若当真是孤猜想的那东西,自然不会人人都给,而是要确保这些收到锦囊的人能够进入到殿试,而且一定要真假参半,有真才实学的人和那些有地位家世的草包混在一起,才能凸显这事情的真实性,不是吗?”
“殿下睿智。”枭一低头,“孙广问,可要他使些手段,将那锦囊偷过来,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先不必。”萧景睿摆了摆手,白长风这次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些,只不过因为着急向梁王表明忠诚,提前使了出来而已。“江南贡院是名家,白长风和马侍郎必然会对其关注有加。若徐正手上的东西遗失,势必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你让天隼找其他的人暗地里誊抄一份,调换过来便是,另外,做些一模一样的锦囊,这么好的东西,自然人人都得有。”
“属下明白。”枭一点头,“另外,文国公府派人去蜀中查了三年前的旧案,没有发现殿下所说的人,倒是天隼的兄弟在探查六合戏楼时,发现其中一个戏子很符合殿下的描述。不过...”
枭一难得语气有些尴尬,“那戏子似乎是刚到六合戏楼不久,但已经是韦家公子的...”
“娈宠?”萧景睿心中叹息,脸上却没有鄙夷的神色。原来这个时候,那人便已豁出一切准备报仇了。
“枭一,让我们的人悄悄告诉他,与其以命换命,不如活着看他们下地狱。”
第76章 报应不爽
“白姨。”白文君正在毓庆阁的偏殿中看方子,这地方是顾若清专门请来宝为她安排的,久而久之也逐渐有了一点药房的模样。萧景睿推门进来,看见白文君站在书案后,便客气的叫了一声。
白文君抬起头,只见萧景睿今日穿的是一件苍青色的常服,比起太子的服制和玄色的衣袍,这颜色稍微冲缓了一些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严感,竟让他也有了几分江南书生的清俊与雅致。
“殿下怎么过来了,可是身体不适?”白文君有些惊讶,看萧景睿的身后也没有顾若清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好奇。
“孤没有带若清过来。”萧景睿温声解释道,然后走上前,将手中的一个精致的白玉瓶子放到了白文君的桌上。
“这几日,孤的手下从闽南和江浙一带得了这么一件东西,此物名为白玉散,据说服用能使女子容光焕发,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争相购买。这一瓶白玉散,在江浙一带甚至能卖到五两银子一瓶,至于有没有用,没人能说得清。毫无疑问的是,但凡用过此物的人,几乎都会养成长期服食的习惯。孤想着,这东西还是请白姨看看,究竟里面放了何种药材?”萧景睿说明来意,白文君向来是个直爽的人,听见这话便伸手拿起了那枚精致的玉瓶,打开了上面的瓶塞。
一股奇异的清香从瓶口传了出来,白文君眉头一皱,仔细的闻了闻它的味道,脸色有些奇异。
“殿下,这东西...”白文君有些迟疑,似乎也并不能十分确定这里头的成分。毕竟是萧景睿交代她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要用来做什么,但本着谨慎为上的精神,白文君还是说道,“殿下,一时间我并不确定里面具体是什么,还请殿下先回去等一等,晚些时候,我有了把握,再将方子默出来呈现给殿下。”
萧景睿点头,太医院本就是由内宫把控的,若将这东西交由太医,难免不会走漏消息,唯有白文君是江湖郎中,又是顾若清的亲近之人,此物交给她才算是最为放心。
立阳长公主府中,安宁郡主的房门紧闭,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守在在门口,十分警惕地看着有一个送饭的丫头。
“怎么今日是你来送?”门口的婆子被立阳长公主耳提面命,一定要看好安宁郡主,乍一看到一个陌生面孔,便下意识的伸出手,止住这丫头的脚步。
这丫头看见婆子凶神恶煞的面孔,有些畏惧,硬着头皮说道,“往常送饭的李嬷嬷今日生了病,是管事大人遣奴婢过来的。”
另一个婆子仔细打量了这丫头的面容,点头道,“不错,这丫头来了有两个多月了,我上次去厨房是见过她的。”
“好吧,进去后喂完饭快些出来,不要久留。”那婆子的脸色缓和了些,让开路推门让那丫头进去了。身后的门刚一关上,那丫头原本怯懦的表情倏然消失,她探着头,看向内室。
“郡主,吃饭了。”那丫头小声呼唤道,伸出手拨开床边那些帷幔,终于看到了坐在床上手脚都被缚住的安宁郡主。此刻尚是初春,可她身上却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听到动静,安宁郡主原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露出满是血丝的眼瞳,看着这个小丫头。
“白玉散呢?你带白玉散带来了没有?”安宁郡主沙哑着嗓子,意识并不是十分清醒。自从那日她迷幻之中错手杀了戏子之后,就被立阳长公主关了起来。没了那些下人的供应,安宁郡主又不能十分利索的说话,所以立阳长公主只以为她吸食的是普通的寒食散,也一直让人拿寒食散来供安宁郡主吸食。
虽然功效上有些类似,但安宁郡主已然认识过了真正的白玉散的滋味,每每吸食那些寒食散,总是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看见安宁郡主这个样子,小丫头也没有被吓住,压低声音,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出来。
“郡主说的,可是这个?”那丫头的脸上带着诱哄的意味,伸出手拔开了瓶塞,一股奇异的清香霎时萦绕在安宁郡主的鼻尖,让她瞪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