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母妃说过许多次,儿子都记得。”十二三岁的少年已然知晓了不少事情,从前萧奕对自己可是从来没有如此和颜悦色过的,甚至于萧景明都怀疑父皇不记得自己还有其他的儿子。还是三皇子萧景崇被贬擢为慎郡王,朝堂之上太子一脉的声望又高了起来后,父皇这才注意到自己。
萧景明被淑妃保护的很好,对萧奕自然还是有些父子深情的,但这些倘若与母妃的安危相较,那也算不了什么。萧景明冲淑妃行了个礼,接着便跟着自己的随身太监回了屋子。
“娘娘,您现在手握凤印,五皇子又在陛下面前这么得宠,您这是何必...”说话的宫人是跟了淑妃许久的老人了,此刻见自家娘娘风光正盛却仍旧小心谨慎,实在是有几分不解。以淑妃的家世,五皇子的出身可并不算低,如何不能去争一争那个位置呢?
淑妃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那宫人知道自己这话已然让淑妃不快,面色讪讪。
“夏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不该有的心思还是不要有了吧。”淑妃伸出修长的手指,端起桌上的茶盏,“乱花渐欲迷人眼,有几分繁茂便以为能够长久的不衰,本宫不是那样的蠢人。”
旁的不说,她可不想与那位手段了得的太子为敌。
东宫的门口,来宝正指挥着宫人将行李物件往车上放,萧景睿刚下朝回来,见了这情状原本还没在意。但当他的视线看到其中一个雕花红木妆奁时,却停滞了片刻,转头冲来宝说道,“来公公,怎么把太子妃的物件搬上来了?”
来宝苦着一张脸,一双手不知道往哪放,只能硬着头皮冲萧景睿说道,“殿下,这是娘娘的意思,奴才劝了半天,实在是拦不住啊!”
萧景睿沉默片刻,转头朝着毓庆阁走去。里面正热闹,钟沅和钟若云此刻正在殿中坐着,顾若清坐在矮塌上,手里还拿着绣绷,上面是绣了一半的小老虎,活灵活现的十分可爱。
见萧景睿走进来,钟沅和钟若云连忙起身行礼,顾若清却自顾自的坐在那儿,仿佛是没有看见。萧景睿见状,无奈的叹息一声。正对上钟沅同情的眼神。
“嫂嫂,殿下回来了。”钟沅到底是心善,凑到顾若清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谁料后者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半分搭理萧景睿的意思都没有。
钟沅有些尴尬,到底是钟若云善解人意,她站起身拉着自家弟弟的手,冲两人行礼道,“既然殿下回来了,我和钟沅也不在这里叨扰了,如此便回文国公府了。”
顾若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绣绷,笑着说,“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们能来东宫陪我说说话,这是极好的。眼看着也要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若云不是今日还说约了李家的小姐?那便赶快去吧,等过些日子再来东宫陪我说话。”
钟家姐弟溜得飞快,将这方空间留给顾若清和萧景睿二人。
“咳咳。”萧景睿佯装咳嗽了一声,顾若清抬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的茶,接着便又坐回去忙着手中的绣活了。
“我看你让来宝将你的东西也一并收拾了。”萧景睿走上前,坐在顾若清对面,试图劝道,“西山那个地方,即将要发生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如此险象环生,我怎么舍得放心你去呢?”
“殿下没有信心能够保护好臣妾吗?”顾若清放下绣绷,平静地反问。
“一码归一码,你在京城之中住到镇国将军府或文国公府里头。我留些人给你,祖父和外祖的人也都留下来,有这么多人围着,又是在京城,能更好地保护你的安危。”萧景睿伸出手,拉住顾若清的手,“萧景崇狼子野心,豢养私兵,到了这等地步,除了谋反你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他必然会在西山动手...”
“殿下怎么知道,慎郡王不会在京城安排人等着对臣妾动手呢?且不说慎郡王,只怕叶家的人想要混进国公府里头也恐怕并不是难事。”顾若清打断他,说着说着眼眶却微微红了起来,“殿下说西山凶险,刀剑无眼,臣妾已然没能见上父母最后一面,难道还要在京城之中苦苦地等着自家夫君生死的音信吗?”
第144章 一念之差
“娘娘这手账,算得当真是让我等自愧不如。”
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官,她从前是侍奉过元后的,准确的说,她本来就是文国公府精心培养后,专门送到宫中帮助钟初瑶掌管内宫中馈的。自元后崩逝之后,原本未央宫的宫人四散到了各个宫中去,而这位姓季的女官则在萧景睿的安排下进了内务府。虽然平日里只是个不起眼的记账女官,但她在银两账簿一道上浸淫多年。这次顾若清帮着一同翻查户部的账目,就是由这位姓纪的女官在户部几名员外郎手下做了一段时间的事,再被安排到东宫替顾若清讲解户部的记账之法的。
“姑姑谬赞了,本宫幼时学得便是这些,这记账之法虽然各有各的门路,但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事上没有无中生有的银子,只要与事实不相符,便总能够找到纰漏的地方。”顾若清将最后一本打了朱批的账目递到纪女官的手上,“好比这福州去岁的税银,单看总账做的天衣无缝,但与各郡县之账目便存在出入。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户部账目万千。虽然我们探查起来有些难度,但是他们造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了表面的记录,还有便是各州赋税的历年变动。去岁和前年,都有许多郡县来报天灾,导致收上来的赋税低了不少。这要与各地的县志一一核对,但凡大灾都会被收录至各郡县的县志之中。若县志之中记载,去岁和前年风调雨顺,那为何粮食的税贡还会降低呢?”顾若清仔仔细细的讲着,十分耐心。
纪女官听的也认真,当时就反应了过来,“那自然便是作假,这赋税的总数可能是真实的。但是其中盐税一科想必因为私盐的存在少了许多,于是地方郡守便谎称遭了天灾,将其他的税银挪到了盐税一科上面去。”
“正是如此,但这也只是本宫猜测,有这样异常的账目,本宫都一一挑了出来,便是这一摞。”顾若清指着放在矮几上的一摞账本,单看这一摞账目的数量,便已然能够窥见私盐在大齐的猖獗与泛滥。
“奴婢都记下了,自然会将这事情报与顾大人。”纪女官上前一步,又将那沓子账目也抱入了怀中。
顾若清点点头,还想交待两句,却没忍住身上泛起的倦意,难得十分不雅地打了个哈欠。
纪女官见状,忍不住笑出声,“娘娘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在如此浩如烟海的账目将这些问题一一揪出来,想必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应当好好的歇息才是。”
顾若清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次属实有些逞强,为了赶着能够同萧景睿一起前往西山,她这才没日没夜的看这些账目,就是为了能赶在去西山之前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将这些问题圈出来。
两人正闲聊着,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纪女官站起身,看见是太子殿下进来了,忙抱着这些账目同两人告退。
看见萧景睿,顾若清脸上的笑意一僵。她知道自己这次一定要去西山颇有些任性的意味,或许是因为有孕在身的缘故,她的确不能像以前那样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反而是因为萧景睿的不理解感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苦苦的等待,何尝不是一种残酷呢?顾若清不愿意在这种残酷之中等待着命运的答案,就如同多年前在京城之中等待着父母的音信一样,所以她才如此坚持一定要随萧景睿去西山。
“东西我都让来宝收拾好了,也同祖父和外祖讲了,祖父留在京中还有事情,舅舅的意思则是让钟沅和若云一起陪着你,又能带上些文国公府的人手。”萧景睿一步一步走到顾若清面前,抬起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素日爱吃的点心,用惯了的被褥,春桃都打点妥当了。太子妃,你现在可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顾若清瞪着水润的眼睛,无声的控诉,刚想说话却无端地嘴唇一瘪,万般委屈涌上心头。萧景睿见状,只觉得一股让他无可奈何的酸涩暖意萦绕在心头,只能伸出手将顾若清揽入自己的怀中。
“是我不好。”萧景睿拍着顾若清的背,轻轻地哄道,“我不该在这个关头将你推开,在这个期间,你我任何一人出了事,剩下的那个人恐怕都会发疯。”
顾若清一愣,敏锐地察觉到了萧景睿话里的意思,“有人要对臣妾动手了吗?是陛下吗?”
萧景崇对自己出手几乎是一种必然,但依照他的手段,还不至于让萧景睿如此紧张。能够让自家殿下突然产生这等后怕的情绪,唯一的一种可能便是,皇帝也盯上了自己,更准确的说是她腹中的孩子。
大齐历来的储君,除了贤德才能,子嗣也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倘若太子一直无所出,这储君之位,恐怕坐的也没有那么稳当。自己腹中这是萧景睿的第一个孩子,若在这个关头有了什么闪失,萧景睿必然不会另娶旁人,这也就意味着给递给了皇帝一个无嗣的借口。
“他准备如何做呢?”顾若清也有些不安了起来,那可是掌握着天下大权的皇帝,若他打定了主意要对自己出手,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能够逃脱。但无论如何,她都会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不用过于担心。”萧景睿看出了顾若清的不安,连忙又将自己的胳膊收紧了一些,“你可知,他选中了谁来做这件事?”
“选了长乐长公主。”萧景睿轻笑一声,顾若清惊讶的瞪大眼睛,虽然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又觉得这事情也算合理。皇后一死,自然就没有人暗地里替皇帝做那些腌臜事了,他自然还要再替自己物色一枚棋子。宫里那位淑妃娘娘是个有风骨的,也清醒得很,无心于权势。而其他愿意做这种事的妃嫔,却又少了些能力和手段。思来想去,对于如今的皇帝而言,长乐长公主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那,姑姑她是打算...”顾若清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事情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姑姑的性子和手段,你还不知吗?只怕这下子西山行宫,要热闹起来了。”萧景睿的眸色冷了下来,只是一念之差,他就差点让顾若清自己一个人留在京城陷入危险之中了。顾若清是他的命,萧景睿从来不去掩饰这一点。但要是旁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无论这个人是萧奕还是萧景崇,都势必要付出代价!
第145章 胸有成竹
“小姐,那个牧云珠又跟上来了。”
春桃坐在马车前头,听着后面哒哒的马蹄声,回过头一瞧,果然见身穿匈奴骑装的女子坐在马上,正兴致勃勃地挤进东宫的车队。
马车中萧景睿和顾若清正说着话,听见春桃的声音,萧景睿掀开帘子,铁青着脸,面色不善地盯着牧云珠。奈何后者下巴一抬,丝毫不怕他,仗着功夫好直接从马背上翻下来,转而踏上了东宫的车架边缘。萧景睿躲闪不及,险些跟她正面撞上,只能立刻后仰叫马车停车。
“公主,你行事是否有些过了?”萧景睿冷然出声,把对牧云珠的不待见简直就是写在了脸上,春桃也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殿下先去前面的车队吧,西山路途遥远,我们又走得不急,估计还得半天的时间才能到行宫。殿下陪着陛下说会儿子话,免得陛下在车中烦闷。”顾若清柔和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周围随行的宫人纷纷装作没听见,但都看出来这是太子妃怕这位匈奴公主痴缠太子,尽力避免这二人相处呢。
萧景睿也没做坚持,只是警告性的看了牧云珠一眼,便依言下了车。东宫的车架重新动了起来,这才算是没有耽搁后面车队的行进。
前方骑在马上的萧景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原本骑在马上,随侍在御驾后头,特意放缓了速度,等待着萧景睿骑马赶了上来。
“皇兄,那匈奴公主说起来长得也还可以,而且她那日也说了,身后陪嫁数万骑兵,皇兄当真不动心?”萧景崇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
萧景睿挥动马鞭,“这种鬼话,恐怕连你都不相信吧?”
萧景崇脸上笑意未变,“这怎么能是鬼话,我也是为了皇兄着想啊。文国公老了,钟家在朝中也没有可用的人,太子妃的娘家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空壳子,皇兄不抓紧点,我可就先下手为强了。”
“那不如等到了行宫,孤就向父皇替你说几句,将云珠公主赐给你做王妃,如何?”萧景睿转过头,果真是到了萧景崇精心谋划的地方,他现在说起话已然都不掩饰其中的恶意了。
“那还是不用了,云珠公主又没钻我的马车。”萧景崇看向前方华贵宽大的御驾,低声道,“皇兄也不必这么防备着我,弟弟我啊已经失了圣意。现在能够坐在御驾中与父皇同行的,可是咱们的五弟。”
“你瞧瞧,母后刚去,淑妃就仗着手里有凤印,把自己的儿子推到了父皇面前。”萧景崇笑地讽刺,他转过头来看着萧景睿,“你我兄弟二人,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却给别人做了嫁衣,皇兄,你当真甘心吗?”
“不甘心又如何?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皇兄这话说的,萧景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配与你我相争?照我看,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得他有了自己的势力,咱们可就不太好办了啊。”
萧景睿面色未改,只是催动身下的马匹,快步离开。而萧景崇则无所谓的一笑,他转头过,正对上牧云珠从东宫的马车中探出头,两个人的视线隔空相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路从京城出发,西山距离京城并不算遥远,但因着御驾行驶缓慢,还是硬生生地走了大半日才到。负责前来敦促行宫洒扫的内务太监带着行宫的宫人早早的跪在山脚下的行宫门前接驾,萧景睿一抬头,就看见许多身穿甲胄的弓箭手隐在山林之间,似乎西山这一带已然戒备森严,仅剩些村民被勒令留在村中,不得擅自到山中走动。
“来,当心。”萧景睿亲自将顾若清扶下马车,顾若清嫣然一笑,将手搭在萧景睿的手上,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然有了些弧度。萧景睿扶着她站好,又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与喜爱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萧长乐带着青叶和几个宗亲也走了过来,其他的人都已然到齐,康禄海这才探进头冲御驾里面说了几句。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五皇子萧景明率先从御驾中下来,又转过身将萧奕扶下来。
行宫的宫人连忙跪下行礼,萧奕笑意盈盈,一只手还按在萧景明的肩上,让众宫人起身。
“你看看,这西山也离京城不远,但这风景却是一等一的秀丽。”萧奕站在山间,只觉得心旷神怡,连带近日以来身上的疲惫酸痛都一扫而空,大步带着萧景明走进了行宫。
“娘娘,咱们可说好了,等进了行宫,你就找淑妃娘娘说一声,让我住到你宫里去。”牧云珠再度出现,挤开春桃,走在顾若清的另一侧。
萧景睿一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萧长乐冷淡地看着牧云珠,“公主是贵宾,自然有贵宾的居所,不必与太子妃挤在一处。这事情不必找淑妃娘娘了,本宫说话也是一样的,黄公公可在?”
“奴才在。”负责西山行宫的内务太监黄公公连忙站出来,这位长公主的名号可实在响亮,她说能做主,便是真的能做主。
“带公主去贵宾的居所吧,风景要好一些,也需清静一些。”萧长乐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景崇一眼,似乎在怀疑这个吵吵闹闹的牧云珠就是故意与太子走得这么近,让萧奕更加忌惮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