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绫布,落在手里很轻,又很重。
“老伴儿,瞧,圣旨!咱家得了圣旨了!”回到原位,老汉把圣旨捧给家里人看,嘴角咧到后耳根,嗓音哽咽。
林婆子带着儿子儿媳、带着孙子,看珍宝似的看那道明黄色。
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明黄,从千里之外飞来玉溪村,落在了他们手心。
她跟老伴早有猜测到晏家小公子身份,只是也万没想到有一天能得到这么大的荣光。
皇上赏赐下书匾,赞林家是积善之家。
这副书匾会挂在林家宗祠里,传承一代又一代。
“是百相给我们带来的啊……”林婆子眼泛泪花,抬手想摸一摸圣旨,又怕手脏把圣旨玷污了。
她本想让孙女也来看看这圣旨,看看这赏赐,一抬眸,孙女正在太子身边心虚的用手指合拢广袖上抠破的洞。
林婆子,“……”
林家人,“……”
这种场合,也不好把娃喊回来=.=#
石碑前,领旨还在继续。
“金家现任家主金钱来,上前领旨!”
“草民在!”
金钱来脚步虚浮,手忙脚乱抻衣襟衣摆,抹顺鬓边一撮碎发,务求以最整洁的姿态迎接最神圣的圣旨。
朝那边奔去时,眼里强忍的眼泪被抖了出来,越落越急。
大家伙平日见惯了金东家精明沉稳模样,如今乍看他这般,很是不惯。
有些好笑的场景,无人发笑。
因为他们知道金家做了很多好事,他们也亲眼看到金家如何一步一步走过来,更亲眼看到了背后承担的风险。
差一点,金家就粉身碎骨了。
金老爷子、金老夫人,顾芳华,看着圣旨落到自家,激动欣喜之余,存于心头的,是莫大的骄傲。
他们遇到机会时没有错过,敢做敢拼,而今老天不负。
金家这条拼命跳跃的鲤,越过了高高的龙门。
皇商——金家真正的锦绣之路,从这里开始!
汪海、付鹏远、卓宽三人站在后头,嫉妒得人都麻了。
怪不得他们合三家之力怎么查,都查不到金家背后的靠山是谁!
金家好啊,太好了!
不找靠山便罢,一找就找了大瑞朝顶天的那个!
这已经不是山了,这他娘是天山!
一年多啊!
金家在玉溪村住了一年多,跟太子比邻而居,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王八蛋,晚上睡觉做梦笑醒过无数回吧?
事到如今再回想,他们当初扬言跟金家势不两立,手段尽出抢市场,像不像小丑唱大戏?
呵呵,像极了。
再再一想,想到了郭、杨、叶、甘四家,三人咬牙切齿频频深呼吸,恨不能原地跟四家互换。
机遇这种东西,失不可再。
他们吝啬了一回,错失天大良机。
金家欢天喜地,三人面无表情。
汪海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把脸,垮着肩背准备离场。
这等热闹,没他们仨的份。
转身之际眼角不经意一晃,晃到了金家两手叉腰横眉竖目怒瞪太子的独苗苗。
汪海身形一顿,眼底有喜色一层一层爆开,不不不不!他们还没输到底!
谁说不能峰回路转中途上船了?
他们是商人!商人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舌灿莲花!不要脸啊!
金钱来的船跑前头去了搭不上了,小多宝这艘船可还在岸边没起航呢!
付鹏远、卓宽觉出汪海神色不对,顺着他视线看去,眉心齐齐一动。
唔?!
狼狈为奸多年,默契在心!
不用讲出来!根本不用讲出来!
“徐含章上前领旨!”崔敬极有特色的嗓音再次响起。
这次有点特别,特别到一直处在兴奋巅峰的围观百姓齐刷刷帮着找人。
因为没人应。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有人把当事人找了出来,“在那边!徐老先生在那边!”
已经快要溜进村的小老头,“……”
一群没眼色的,喊什么喊?
他根本不想接旨!
第198章 他饶不了老王八小王八!
“徐老,圣旨还没领,赏赐还没接,您老这是准备去哪啊?”
崔公公笑眯眯,柔声细语。
徐含章木着脸圆滑回身,走到公公共面前领自己的圣旨跟赏赐,拿东西的时候趁人不注意,给了公公一个大白眼。
皇帝、太子、崔公公,全是一丘之貉。
给他的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在他脖子上套了根狗绳。
御赐大状,能畅通无阻告御状,外人眼里多威风啊?
苦不苦只有小老头知道。
以后找上门来申冤告状的人定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
他一将近七十的糟老头子,这么大把年纪了,得替那么多那么多人告状打官司东奔西跑……牛都得累死吧?
晏临那个小王八蛋!
分明是一早就给他下好套了,得了他信誓旦旦一句“万死不辞”!狗绳套得牢牢的!
他饶不了老王八小王八!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奸猾!
“哼!”低低哼了声,老头黑着脸准备走人。
一想到日后可能要春跑南秋跑北,小老头就觉往后的日子暗无天光。
“徐老,稍等。先生替老兵跨州城打官司,堂辩进退有据,所言句句有理,驳是非辨黑白,不容混淆不容冤错,皇上多次盛赞先生金口铜牙,当得天下文人墨客之表率。”
崔敬把小老头喊住,浑似看不到那张黑脸,始终笑容可掬,“是以,皇上除了赐下大状袍之外,还送来一物,专为先生所设。”
向来口若悬河张口就能骂的老头儿,这回把嘴巴闭得死死的,小身板警惕后仰,眼底充满怀疑。
崔敬又打了个手势。
很快,羽林卫那边四人抬来一物,物件外同样罩着红绸。
将这物件安置在石碑旁,羽林卫拱手退下。
崔敬知道小老头肯定不乐意揭红绸,是以他亲自动手代劳。
红绸揭开,露出一面鼓。
跟衙门外置放的鸣冤鼓像极了。
徐含章不死心,问,“这是什么东西?”
崔敬,“回徐老,此乃鸣冤鼓。”
徐含章掏掏耳朵,没听清,“啥玩意儿?你再说一次?”
崔敬恭恭敬敬,“回徐老,此乃鸣冤鼓,皇上特为先生而设。但凡百姓有冤,来此击鼓,先生听到鼓声就能准备打官司。皇上说,大瑞地方官员素质、能力参差不一,百姓去衙门击鼓鸣冤,地方官未必会受理,但是百姓来这里击鼓,只要老先生在,必定不会让百姓蒙冤不雪。”
徐含章扭头就走。
呵。
不愧是老王八,千年的龟成精了。
他总有一天趁着告御状,把老王八的龟壳砸成八角纹。
这回崔敬总算没再拦人,目送老头气冲冲走远了,他敛正神色走过石桥。
在少年身前站定后,拍袖行礼,“奴崔敬,见过太子!”
看热闹看得流连不舍走的百姓,轰地一声炸开,嗡嗡声如水沸。
即便刚才已经得知少年真正身份,那种冲击也难及此刻,切身亲耳听到皇城来的公公,亲口喊一句太子!
当中冲击最大的当属玉溪村村民。
目光汇聚在锦衣少年身上,像是头回认识般,震惊,不敢置信,反复震惊。
晏家小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那个在他们村住了一年多的少年!
那个偶尔走出家门,见着村里人时总会温和一笑,亲切喊一声某阿爷某阿奶某阿婆的少年!
那个跟村里孩童玩到一处,打红薯窑,屈膝斗拐、给女童撑着皮筋让她玩跳绳全无架子的少年!
那个肯让大家伙勾肩搭背,跟寻常孩子一样嬉笑怒骂从不生气的少年!
是太子晏临啊!
“怪不得……怪不得……”李婆子撑着眼睛喃喃。
怪不得他们村子外头会有隐身的守卫,歹人进村口一步而不得!
怪不得村中遇上的难处总能最快速度解决,村民们惹上的官司,镇守大人直接便利索断案!
怪不得原州水灾后赈灾那么及时,赈济百姓的钱粮转眼下放!
怪不得曹武几人的案子能调到原州城来开审,得到最公正的判决!
是太子,哪一件事背后,都有太子的影子!
温和恭谦,仁善宽厚!
君爱民如子,不再是空有的口号。
太子一直在做,做着实事!亲力亲为!
姚申获罪,玉溪村又一危机解除。
圣上连下五道圣旨,四赏一罚!
事情尘埃落定,亲眼目睹此事、参与其中的人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下午的事情,到晚上已经传遍整个梧桐镇,且以风卷之势吹遍原州。
十里八乡疯了。
知府崔应元收到消息要更晚,彼时还在城中富商的宴席上,众目睽睽之下知府大人捶足顿胸扼腕,错过了这个风头!
五道圣旨啊!皇上最倚重的心腹崔敬崔公公亲自送来!带着五百羽林卫!
那么大阵仗,竟然没传出丁点风声!待听得消息时为时已晚。
太子偏生住在玉溪村,离原州城市几个时辰的路程,他就算现在立刻赶过去,也只能闻到点尾香!
恨啊,恨啊!
上回从曹武案在原州城开审,他拿下这个政绩,引无数同僚羡慕嫉妒。
这次崔应元却是实实在在嫉妒杨甫。
皇上此番所有御赐尽在梧桐镇,他明明是原州知府,梧桐镇还归他管呢。
可他就是屁都没捞着!
外界纷纷扬扬如何热闹,玉溪村这边无暇八卦。
这晚,玉溪村延开流水席,庆村中盛事。
老村长亲自定席面,全村一并掏银子,参与狂欢。
两个工坊的工人尽数参宴,十里八乡赶来相贺。
镇守杨甫得到朝中内侍大总管亲临玉溪村送圣旨的消息,匆匆赶来时事情已经落幕。
好在村子里开宴庆贺,杨甫厚着脸皮占了一席,这种场合即便只露个脸,也是莫大荣耀。
届时借着敬酒的机会再在太子跟大总管面前刷个脸熟,不定他的名字也有可能出现在皇上耳中呢?
天大的富贵,他捧着碗接,绝对不错漏一点!
村里盛事,晏长卿自然不会缺席。
依旧跟孩子们坐在一桌。
只是今天跟平时有点小小不同。
得知了他的身份,孩童们到底有了顾忌,不像以前那般自在自如了。
不变的,不怕他的,大概也只有百相,以及恼了他一下午的金多宝。
第199章 大瑞百年来头一遭,全在梧桐镇
玉溪村欢庆盛事。
鞭炮声动如雷,响了很久。
周边村落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听到声响,感受到那份喜悦。
上东村张家,入夜后没有点灯,比往日更死寂。
月色洒下微光,张老婆子倚门坐,头发凌乱像很久不曾梳理,神情呆滞眼睛空洞。
屋里老汉躺在春凳上悄无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这边的院子也很久没有打理了,农具、家什到处散落,杂乱不堪。
一堵围墙之隔,张家老大张世聪坐在院子里夯锄头,夯一下停半晌,听着遥遥鞭炮声失神。
那么大的盛事,上东村下午就收到消息沸腾了。
村里很多人赶去那边相贺,回来时兴高采烈高声议论。
张家哪怕刻意不去想不去听,也架不住声音入耳。
林家这次,得了皇上嘉赏的圣旨,得了御赐书匾,上头“积善之家”四个字是皇上亲自题的,盖了玺印。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林家门楣拔高了一大截。
那么大的荣耀啊。
日后便是在官老爷面前都能挺直了腰杆说话。
家中子孙后代更是前途锦绣。
还有,太子殿下就住在玉溪村,住了一年多,宅子建在林家边上。
听说殿下与林家甚是亲近,与林家小辈也感情极好。
林怀松林怀柏将来际遇怎么也不会差了去。
张世聪想到这里不禁又怔怔失神,满脸苦意。
如果当初没有跟林家闹成那样,如果没有跟翠娥断亲……那些荣耀与福气,张家总能沾着一点吧?
又或者爹娘欺上林家时、为了百相草宁可与女儿断亲时,他哪怕拦一拦,帮林家、帮妹妹说几句公道话,今日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可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
一切因果必然,张家咎由自取。
只能日日悔恨噬心。
“老东西!又没做饭?你们是死了还是残了!想饿死我是不是!”
“好啊,饿死老子,看看你们以后有没有人摔盆!”
“一个两个老不死!没用的东西!”
隔壁摔打骂咧声传来。
张世聪面无表情收拾好农具,拎了凳子进屋,关上了屋门。
他庆幸自己当初宁愿背上不孝骂名也要分家,否则养着那么一条吸血蝗虫,儿女都要跟着受累。
绑架不成被抓,在大牢里关了数月,出来后仍然不思悔过,依旧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且瞧着吧,日后没了血包,那个废物得活活饿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有妻有小,不会再去沾这种蝗虫。
至于爹娘,除非哪天他们能撇下张世明,否则他最多仅能保证给老两口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再多没有。
镇上从下午开始,空街空巷。
从长街头到长街尾,所有店铺都关着门。
居民、商贩、店铺老板……全涌去了玉溪村。
一开始是忧心,奔去为玉溪村喊冤。
之后是同喜,留在玉溪村吃流水席,共享那份热闹喜悦。
这一整天的,所有喜欢玉溪村的人情绪都来了个大落大起,最后聚在一处痛快的吃,痛快的笑,分享荣光。
皇上对玉溪村一应赏赐,对梧桐镇人来说,不仅仅是玉溪村的荣耀,也是整个镇子的荣耀。
皇上欣赏的玉溪村,太子殿下亲近的玉溪村,为民建起两座大工坊的玉溪村,惠民益民的玉溪村,是梧桐镇的。
一连四道圣旨的赏赐,全在玉溪村,全在他们梧桐镇。
数遍整个大瑞各府城,各县镇,唯有他们梧桐镇有此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