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会儿,沈拾琅就被众举子团团包围了。
待宴席过半,前头该表现的风雅都表现过了,现在酒意微醺,便开始有人端着酒壶酒杯来相互敬酒。
沈拾琅自然是被敬酒的大热门,接连不断地有举子过来同沈拾琅喝酒。
苏锦时在一旁看着,又不能出声,很是担心。
“没事,我方才偷偷叫侍女给我把酒里掺了水。”沈拾琅知道苏锦时的担忧,不必苏锦时提醒,沈拾琅便悄声跟苏锦时说,“味道虽然不怎么好喝,但至少没那么容易醉了。”
“而且就算有人疑心,闻酒杯依旧是带着酒味。”沈拾琅低声说道。
“你们读书人鬼主意就是多。”苏锦时吐槽道。
沈拾琅:“……”
他这不是听她的话,少喝点儿,免得解酒丸不管用吗?
怎么还要被说啊。
随着时间推移,苏锦时的传音盒时间到了,彻底没办法跟沈拾琅聊天。
只能眼看着沈拾琅一杯接一杯的喝。
不过看沈拾琅目前的状况还不错,未见明显醉意。
应是酒里掺了不少水。
只是没想到魏鉴明四人竟也端着酒壶和酒杯过来了。
其他举子散去,显出了魏鉴明四人来。
魏鉴明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对沈拾琅说:“恭喜啊,中了解元,今日好风光。”
沈拾琅浅浅的勾了下唇,道:“你我本就差距巨大,今后会差距越来越大。这辈子,你都无法超越我。你这次就算走了狗屎运考上了,名次也远不如我。”
魏鉴明听个开头便觉耳熟,听到后来,总算是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乡试结束那日在汇珍楼门口的街上,他对沈拾琅说的话吗?
沈拾琅此时把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竟还一点儿不违和。
魏鉴明一张脸胀红,当日说的时候有多嚣张,现在就有都打脸。
这话放在他身上,真是一点儿毛病没有。
沈拾琅中了解元,若无意外,肯定是能中进士的。
以他此次乡试的名次,会试真不一定能过。
而他父亲必定不会给他通官场上的门路,只能靠他自己。
这么一来,沈拾琅可不是与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吗?
之前他觉得沈拾琅肯定不会中举,便是中了,名次也定然比不上他。
可现在这话,竟是直接反弹到他身上了。
魏鉴明气的假笑也维持不住,双唇因愤怒而绷的太紧,导致有些抽抖。
随即,魏鉴明紧绷的双唇又松开少许。
他冷嗤一声。
沈拾琅与他的差距越来越大,是建立在沈拾琅能够成功参加会试并通过的前提下。
可是今天宴席结束,沈拾琅废了手,这辈子再也无缘科举。
差距越来越大是不假,但还是沈拾琅距离他的差距越来越大。
这么看的话,他那日在街上跟沈拾琅说的那番话,也不算是反弹回自己的身上。
魏鉴明阴鸷的目光中藏着三分癫狂五分的迫不及待,恨不能现在宴席就结束,早点儿废了沈拾琅。
想到即将到来的喜悦,魏鉴明按捺住脾气,竟还忍了这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说的没错,这次是我输了,我的学问不如你,我认输。”
魏鉴明盯着沈拾琅手上已经斟满了兑了水的酒杯,道:“刚刚看你已经喝了不少了,没想到你酒量倒是好。”
魏鉴明对沈拾琅不了解,也不知他酒量到底怎么样,但是他下意识的怀疑沈拾琅。
沈拾琅没说话,魏鉴明便举起酒杯,“恭喜你。”
沈拾琅淡淡的举起酒杯,跟魏鉴明一同喝下。
就在沈拾琅要给自己斟满的时候,梁正刚忽然“诶”了一声,同时伸手压住了沈拾琅的杯子。
梁正刚他们平时饮酒作乐的多,一眼便瞧出沈拾琅喝的酒不对劲。
“沈公子,我们来敬你,理应喝我们的酒。”梁正刚说着,不由分说,便将自己酒壶中的酒倒入沈拾琅的杯中。
梁正刚笑着举起酒杯,“沈公子,我敬你。”
梁正刚先一步喝完之后,朝沈拾琅挑眉,“沈公子,喝啊。”
沈拾琅轻轻扯唇,将杯中酒喝尽。
其实今日宴席上的酒并不浓烈,是很柔和的那种。
大抵程知府也怕举子们喝多了除了丑,于人于己都不利。
因此酒是好酒,但入口柔和,并不易醉。
与平日里沈拾琅和魏鉴朗喝的那种差不多。
这类酒他还是能喝一些的。
加上方才一直在喝掺了水的酒,基本就等同于喝水了。
不过再是柔和的酒,也架不住喝多。
魏鉴明五人似是打定了主意要采取车轮战。
梁正刚喝完,便换上柯鸿斌,紧跟着是程剑锋,然后是张天然。
“这酒喝的无趣。”柯鸿斌道,“都没什么酒味。”
说着,他竟从怀里掏出一壶酒,“这是我带来的好酒,又香又浓又够劲儿。怎么样,沈兄,要不要尝尝?”
虽然嘴上询问,但柯鸿斌行动上却一点儿询问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打开盖子便要给沈拾琅倒上。
第41章 难道我还会往酒里下毒不成?】
沈拾琅及时掩住自己的酒杯,道:“柯公子,外头的酒水,不方便在这里用。”
“怎么?难道我还会往酒里下毒不成?”柯鸿斌不悦道。
“柯公子或许没有这么做,但不防有小人使坏,连累了柯公子。”沈拾琅淡淡道,“且鹿鸣宴一直以来的规矩,为防止意外发生,都不允许参宴的宾客饮用外来的食物酒水。”
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也好缩小范围直接在宴席的范围内查。
否则范围就广了。
“若想在宴席中用你带的酒。”沈拾琅道,“柯公子还是先去跟程大人禀报为好,不然真出了事情,怕柯公子担不下。”
“你这意思,我还真在酒里下了毒?”柯鸿斌直接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酒,“我喝给你看行了吧。”
柯鸿斌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张天然在一旁嘲讽,“沈公子可真是小心谨慎啊。”
“不然。”沈拾琅淡淡道,“只是守规矩罢了。既来了鹿鸣宴,便要守鹿鸣宴的规矩,不给程大人添麻烦。”
沈拾琅看向程剑锋,“程公子,你说是吧。”
程剑锋:“……”
作为程知府的儿子,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出事。
鹿鸣宴上要是出什么问题,程知府可脱不了身。
“张公子既没有此心,还是不要给人提供利用你的机会。”沈拾琅淡淡说道。
沈拾琅也懒得跟他们客套,直接拿着自己的酒壶和酒杯拂袖离去,找别人喝去。
他可不能把酒壶留在这儿,让他们发现猫腻。
没想到沈拾琅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他们原想轮番把沈拾琅灌醉的计划落空了。
“呵!”梁正刚气笑了,“此人可真能装!平时在你府上装窝囊废,现在得了解元,也不装了。”
“所以你们知晓我为何厌恶他了吧。”魏鉴明沉声说道。
程知府听到下人禀报魏鉴明这边的情况,忙叫人把程剑锋给叫了来。
“父亲。”程剑锋来到程知府身边。
程知府严厉的看他一眼,“你随我来。”
程知府离开坐席,带着程剑锋来到给客人临时休息用的屋子。
“胡闹!那魏鉴明不知所以,你也跟着胡闹!”关上门,程知府怒道,“那柯鸿斌是什么好人吗?你平时跟着他们鬼混,我不说你,因相信你还能守住自己。但是现在你竟跟着他们一同胡闹!”
“以柯鸿斌他们的名次,明年的会试根本不可能通过,你不好好努力,竟还跟他们混在一起。”程知府道,“那柯鸿斌将外头的酒水带进宴席中,你也不阻拦!”
“我并不知……”
“你连这都不知道,白跟着他们混那么久了。”程知府没好气的说,“换句话说,他连这都瞒着你,也未将你当兄弟!”
“你可仔细瞧了另外三人的表情?他们对于柯鸿斌拿出酒来一点儿都不意外,显然是事先知道的。”程知府气的指指程剑锋,“唯独你不知!”
程剑锋还真是没注意,此刻听程知府一说,脸色也变了。
程知府气的够呛,这蠢货被人当外人还跟着掺和呢。
但现在看程剑锋不悦的神色,想来也是对那四人不满了。
一开始,程知府放任程剑锋跟他们四个一起玩,完全是看在魏兆先的面子上。
魏鉴明再怎么纨绔,但魏家严厉的家教摆在那儿。
况交好了,说不定还能与魏兆先搞搞关系。
只是没想到前阵子魏兆先把魏鉴明给打了,听说打的还很严重。
程知府便知魏鉴明是没什么用了。
至于其他人,家世虽不错,但再怎么不错,也不过是在崇安这地界。
日后他是要进京任职的,柯鸿斌他们几个的家世,他还真没看在眼里。
程知府便又说:“且沈拾琅说的没错,终究是从外头带进来的。便是柯鸿斌没有害人的心思,万一有人趁此机会在酒里放点儿什么,闹出事情来怎么办?就算能把事情压下来,也于我仕途无益。”
程知府深吸一口气,“如此简单的道理,你还想不明白吗?”
“儿子知错了。”程剑锋忙低头认错。
程知府沉默的看了他许久的一眼,道:“魏鉴明那几人于你无益。你从今日起,离他们远一些。”
“是。”这次程剑锋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你应有分寸,不必与他们交恶,也不必一下子完全不搭理,应付着便是。”程知府语气渐缓。
“是。”程剑锋应道。
“你可有对沈拾琅无礼?”程知府问道。
程剑锋愣了一下,仔细想想,道:“儿子糊涂时,也曾与魏鉴明他们一同挤兑过沈拾琅,不过儿子说的并未过分。”
“那便罢了,不用特意与他交好,但也不必再针对他。”程知府道,“他本就与你无甚关系,以后都在朝中,轻易不要给自己多个敌人。”
“是。”
“况那沈拾琅是个人才,为人通透。你可记得你妹妹之前想去珍宝斋买支钗的事情?”
“记得,最终若雨也没有买。”程剑锋道。
“便是因为她听了沈拾琅对魏夫人的劝告,现在不是张扬戴好东西的时候。”程知府道,“你妹妹见那魏如嫣一向张扬,都被魏夫人压着不许买了,她觉得事情不对,所以也没有买。”
“你妹妹今日在隔壁参加赏花宴,待赏花宴结束,你可具体问问她沈拾琅是如何说的,魏夫人和魏如嫣又是如何做的。”
“以沈拾琅这份心性,他日只要不被人打压,定然前途无量。况又有魏兆先在,他可轻易不会被人打压。”程知府指着程剑锋,“所以,不要得罪他,反而要多注意他怎么说的,怎么做的,于你有益。”
程剑锋没想到程知府对沈拾琅的评价如此高,“可魏将军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扶持。”
“谁说不扶持?他不是扶持了魏鉴朗吗?”程知府冷嗤一声,“魏兆先是人不是神,人都有私心。他不扶持魏鉴明无非是觉得没有必要把力气费在一个蠢货的身上。”
第42章 沈拾琅竟然没有下句了】
“你之前定是没有注意,现在既然知道了,便仔细瞧瞧魏兆先是怎么扶持魏鉴朗的。”程知府道,“不必在魏鉴明身上浪费功夫。你瞧魏鉴朗,平日可搭理你们吗?”
程剑锋:“……”
这话,真是扎心了。
“你既知道了,便回去吧。”程知府道,“我也得回席上去。”
程剑锋纠结了许久,还是咬了咬牙,决定跟程知府说实话,“父亲,魏鉴明……”
“怎么了?”程知府问。
程剑锋咬咬牙,道:“魏鉴明想废了沈拾琅,让他参加不了明年的会试。”
“哼,蠢货。”程知府冷哼,“你莫要参与,趁早离他远些。”
“他是打算……在今天宴席结束就动手……”程剑锋心虚的说道,“我担心,若是如此,会影响到父亲。”
“亏你还知道如此,竟是现在才告诉我。”程知府气道,“他具体打算怎么做?”
程剑锋将魏鉴明的打算和盘说出。
“既然是离开之后再动手,那便挨不着你我的事情。”程知府道。“只是你今日参与进来,若沈拾琅是个气量小的,便要将你也恨在其中。”
“可若是魏鉴明得了手,沈拾琅从此无缘科举,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是恨我,又能做什么呢?”程剑锋不解,他就是因为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怕沈拾琅什么。
程知府摇摇头,“在沈拾琅中解元之前,你对沈拾琅的印象如何?”
“没什么印象。”程剑锋摇摇头,“大多是从魏鉴明那儿得知的,沈拾琅学问不行,功课不好,手无缚鸡之力。魏鉴明常叫他废物。”
“可是现在呢?”程知府又问。
“现在……”程剑锋惊讶道,“学问自然是极好的,而且前阵子魏鉴明也才知道沈拾琅武艺出众,竟是在魏府低调了许久,任打任骂都没有暴露一点儿他会武的事情。”
“既然沈拾琅隐瞒的那么好,那魏鉴明又是如何知道的?”程知府又问。
程剑锋这才把魏夫人曾找李道长驱鬼,沈拾琅执意不让,不惜动武的事情说了。
“由此可见,此子极为能忍。他忍辱负重等到如今才高中解元,一飞冲天。”程知府道,“若魏鉴明真的成功废了他,无异于与沈拾琅结了深仇大恨。那沈拾琅以前忍得那些又成什么了?”
“而沈拾琅之前能忍这么久,就为了等着乡试。那么他若被毁,除非魏鉴明把他杀了,一劳永逸,否则以沈拾琅的心性,依旧能继续忍,早晚有一天弄死魏鉴明。”程知府意味深长的看程剑锋一眼,“你信吗?”
程剑锋狠狠地一震,“他真能如此?”
程知府摇摇头,叹息道:“我真后悔当初放任你与魏鉴明来往。也是因为我不够了解沈拾琅,判断错误。”
“现在还来得及,后面的事情你不必管了,只需远离魏鉴明即可。”程知府道,“算我给沈拾琅送一份人情,给你我多留一条路。”
“是……”程剑锋想想,说,“那儿子便不回席上了,免得被魏鉴明他们找上,又有一番解释。”
“不,你要回去,免得他们疑心,变了计划,对你我不利。”程知府道,“你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便是。”
“是。”
沈拾琅拎着酒壶与众举子和考官敬酒。
考官也没想到这位解元竟是个爱交际的圆滑人物,并不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