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
脸皮太薄。
“是吗。”太后目光淡淡,语气淡淡,说出的内容还是照样不顾人死活,“那不到一个月就揣上了?”
尚芙蕖小声:“是一晚上……”
她脸皮厚点,让她来。
太后哦了一声,语气平淡,用眼神惊叹。
不再勉强尚芙蕖去寿安宫养胎,她干脆招手叫进一人。
“哀家瞧你宫里跟着伺候的,都是些年小的,缺个能担大事的。柳姑做事妥当,体贴周全,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吧。有她侍候,哀家也能放心。”
尚芙蕖微愣。
同人文里赵书苒身边的得力干将之一,居然落到她这里来了?
是落到她这里,还是说……原先就会是她的人?
有脚步声从一侧屏风后绕了过来,那道身影入内,长叩一礼。
长长两片袖子铺在地上,整整齐齐的。
再起身时,尚芙蕖看清对方模样。是个岁数比陶姑姑轻些的姑姑,身量不高,有些黑瘦,双眼看起来却是格外有神。
“柳姑,以后这就是你要侍候的主家。”太后说道,”有什么都听你们娘娘的,也好多攒些养老银子。”
这是全权把人放给尚芙蕖的意思。
“奴婢遵命。”柳姑姑转身,又朝座上美人叩道,“奴婢见过娘娘。”
尚芙蕖忙示意她起身,先让杏儿领着人下去安置。
第74章 鸡圈里的狐狸】
这一胎受重视的程度,远远超乎尚芙蕖的想象。
尤其是这前三月里,每日望着那扇屏风后闪来闪去,但就是从没看清过脸的一道道暗卫身影。
她都要怀疑一下。
自己到底是怀孕,还是被重金悬赏了。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
凉风送入阵阵桂子香气,半扇窗牖将拢未拢。尚芙蕖斜倚在侧榻上,青鸦鸦的发鬓低垂,手里捏着枚黑子,面前是局还没下完的棋。
“娘娘。”
小蝶轻手轻脚捧着一碗刚熬煮好的药汤进来,“这是今日的安胎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黑黢黢的,苦涩难闻。
尚芙蕖十几年喝的药,加起来都没这段时日的多。眼下见到这药,喉头下意识一涩,胃里翻覆起来。
“娘娘?”
她一捂嘴干呕,小蝶慌慌忙忙上前,给她轻拍后背顺气。
“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医官?红叶就在侧殿候着。”
“……不用。”尚芙蕖摆手,指着案上的药碗,“你把那个撤下去,你家姑娘就什么都全好了。”
“娘娘……”小蝶也心疼她,但没法子,“您上次在桥那边摔了一跤,要静心休养,所以红叶说了,这药得连着喝满天数才行。”
“等您喝完,奴婢给您拿蜜饯果子,好不好?”
还得喝许多天,也幸好一天就这么一碗。
尚芙蕖看了看,还是下不了嘴,“先放着吧,我晚上再喝。”
小蝶依言,又拿出几个核桃,用小锤敲开剥到一旁的碟子里。窗几明净,秋风习习,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低声询问。
“娘娘,您上次让杏儿姐姐替换下来的那个香包芯子没有问题,当日您袖子上面抹的也只是一点点猫薄荷,怎么那只御猫会变成那副可怕模样,还险些伤到您……”
这件事,她想了好几日都没想通。
就连往常最机灵的杏儿,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胃里冒着酸水,尚芙蕖也没了继续解棋局的兴致。那枚黑子被轻飘飘扔回棋奁,她重新靠回枕上,半阖着眼。
“那只能说明,当时想害我的,并不是平阳侯夫人。”
她想算计穆氏。
但当日对方确实没动过手脚。
“不是平阳侯夫人……”小蝶呐呐,有些听不懂了。
当时在场的除去那些随行宫人,一共就只有三个,不是平阳侯夫人的话,那……倏地,她打了个寒颤,像是想到什么瞪圆眸子。
“娘娘、您的意思是当时动手脚的……是段采女?”
最后三个字从舌尖滚落,混着庭前枯叶飘落的哗啦声。
如果说陈采女是光坐在那里,看一眼都让人觉得不安分。那段采女就是完全相反的,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小蝶目瞪口呆,“娘娘,可、可他们不是说,段采女……是仙子一样的人儿吗?”
那些夸人的文绉绉的词,她一个不会,只记得仙子。
很多人都夸那是天上仙子。
见到银钱都嫌俗气。
“宫里头传的那些话,有几句是真的?”尚芙蕖其实也只是猜测,但有九成九的把握。
她要还穆氏一刀不假,却不想伤害玄玄,所以那日只在袖口抹了点猫薄荷,并没有其它刺激性药物。
可当日玄玄的狂躁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点猫薄荷就能带来的。
除非——
段清淑身上还藏了别的药物。
穆氏估计也是反应过来了。
难怪那日段采女大义凛然地撇清关系时,她一副恨不得将冲上去人活撕了的表情。
“要真这样的话,娘娘,那天太可惜了。”这群美人什么样,小蝶不在意,但要伤害到自家姑娘,就不行了。
“那天您摔倒后肚子疼,在场的光顾着叫医官和抬人,也不知道找个人制住段采女,搜一搜身上。”
现在都过去这么久。
有证据也早就被处理干净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尚芙蕖语气倒没有多大起伏,她行事一向喜欢往前看,过去的已经过去,无可挽回,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这事,应该也不全是段采女一个人做的。”
这也是她的猜测。
依照书里的内容拼凑而成。段采女很可能不会主动害人,只是也不会拒绝帮她的、被动的害人方式。
“不是段采女一个人?”
小蝶彻底懵了。
这桩子事怎么和剥丝抽茧一样,一层又一层。
秋风萧瑟,拂过少女鬓间的垂丝海棠。她睁开眸子,忽地转过脸,佩环清脆声里,嗓音透露出一丝冷意。
“是梁美人。”
那日回来后,她也想了很久。
常人最多疑到段采女身上,可她想到了梁美人。
之所以猜她,不是因为自己厉害,而是梁家骨子里就是不安分。一定要做大事,没有大事就制造大事来做。
也不知道那本书有没有夸大的成分,梁思吟简直就是后宫劳模,不是在算计人就是在算计人的路上。
宫斗KPI一半都靠她冲。
对比之下,现在见到的梁美人,简直就像养在鸡圈的狐狸没有偷鸡吃,安分守己的有些反常了。
敢情是在这等着呢。
尽管清楚梁思吟虚与委蛇,只是表面与她交好,且在书中战斗力高。可这种杀人不脏手的招数,还是让她不寒而栗。
“娘娘。”
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响动,杏儿声音透了进来,“梁美人过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小蝶面上惊异未褪,抬头看她的眼神是掩饰不住担忧。尚芙蕖神色不变,只抬手示意她退下道。
“你先去休息吧,顺便把柳姑姑叫进来,这里让她陪着就好。”
虽然不至于蠢到当面动手,但梁美人这种段位的,还得是柳姑姑这种老手更能帮得上忙。
还有自己这一屋子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小蝶忙不迭地应了。
晚云渐收,天际拢出一束残红。梁思吟几乎和柳姑姑是前后脚进来的。
素雅裙裳,鬓簪银钗,温柔似水,手里拿着一把兰草小扇,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出高伤害的样子。
柳姑姑暗暗同榻上的尚芙蕖对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恢复恭敬姿态,取盏沏茶。
“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快坐吧。”
第75章 到底是谁怀上了】
应对梁美人,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深宫是一口大染缸,任谁也逃不掉。她真是越来越会作假了,尚芙蕖默默在心底嫌弃一把自己,让柳姑姑看茶。
梁美人抿唇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擦过她平坦的腹部,说道,“我如今都不敢来打搅妹妹了。”
她和赵美人都是菡萏轩的常客。
赵书苒自心结解开,便总爱往这里来,偶尔带一两篇新作的诗。尚芙蕖自己不会写,不代表不懂欣赏。
一来二去,逐渐熟稔。
只是近日赵书苒没再过来,她始终记得自己家中与宋太师的关系,尽量避嫌。
但梁美人不一样。
她几乎没有变化,或者说极难改变。
女子眉眼似轻水环绕。这样的人,不论有没有恩宠,都能过得很好。
可她想要的,远不止恩宠。
“姐姐这话便是与我生疏了。”思绪百转千回间,尚芙蕖视线微抬,下一瞬,余光不经意睨见对方头顶上,出现了一串高数值的红色长条……
面前那盏茶水轻晃,倒映出入室日光,细尘被照的旋飞纷扬。
梁美人坐在她对面处,看得清清楚楚的。
少女那双原本注视在她身上,看狗都深情的眸子,蓦地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泛起盈盈波光,仿佛见了骨头棒子。
她莫名后背一毛,说道,“妹妹言重。”
尚芙蕖却已经改变主意。
陆怀想要解散后宫,对于其他人来说,差别不大,甚至可能是好事。但梁美人这样的数值……无异于放虎归山。
死了又实在可惜。反正养在眼皮子底下也花不了几个子,要是放出去,难保落入敌对之手。
尚芙蕖不会因为女儿身就看轻她。
恰恰相反,觉得对方为此束缚。
赵书苒君子作风,宫斗战五渣,一直倚重身边的柳姑和沈恪二人。
沈恪能在蛮族之战立大功,梁思吟既然可以与之斗的有来有往,甚至还逼到对方玉石俱焚,足以见得能力不在其下。
但凡换个环境,或许也是一流的幕僚。
而判断这段真假和可信度,头上数值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里,她柔笑着夸道,“姐姐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
只这一句,梁美人眸色微闪。
知道对方是发现这次事情和自己有关了。
“娘娘过誉,嫔妾愧不敢当。”
两人明面上都没挑破。
她态度依旧谦逊,却不见半分心虚之色,似是料定尚芙蕖手里没有证据,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对方竟没在此事上多做停留,十分宽仁大度地将话头调了个方向,“姐姐家中的那位小弟,今年有来京兆参加复试吗?”
“……”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不如计较摔倒的事。
梁美人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一下放平,口吻平淡,“没有,他连州郡的初试都过不了。”
他们梁家这辈只剩这么一个男丁。
所以梁思诵被家中惯的骄横,不学无术,小小年纪还跟着学堂那些富家子弟沾染了一身恶习,这几年更是伸手要了钱就泡在花楼,沉浸温柔乡里。
她和阿爹还有几位叔伯都说过,以他性子这样下去早晚会惹出大事。到时候梁家从前那些底子要被掀露,都得玩完。
只可惜,没人重视。
她的价值从来只有一条,就是在后宫在帝王身边往上爬,给弟弟铺路……
尚芙蕖轻咦一声,“还以为姐姐如此聪慧,胞弟应该也不会逊色才是……”
梁美人唇角笑意更冷。
“小弟驽钝,倒是娘娘……不遑多让。”
攻心为上。
她不纠缠摔倒的事,直接绕到自己家里,扎的人心里无比难受。
梁美人便是心眼再多,此刻也坐不下去了,东拉西扯几句后茶都没喝完就匆匆离开。
帘子一动,小蝶再进来时,手上端着羹汤,低声凑到她跟前,“娘娘,那个梁美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连段采女那样的都能被刀使,咱们往后得多加防着。”
本以为自家姑娘会当面拆穿,没想到还能亲亲热热地聊下去。这可不太像一贯的行事风格。
她脸上表现的太明显,尚芙蕖笑了笑,“没证据的事,拆穿了又能怎样?等着吧,往后她得在我手底下讨生活。”
对手当不得。
那就当上级。
没什么比让对手早晚打卡加班加点,给自己打工更有意思的了。
所以她要让梁美人感到不平。
只有这样,才敢去够更高的事,咬更大的鱼钩。
…
陆怀过来时,案几上那碗黑乎乎的药还搁着一动不动。他解开披风,觑了眼有些心虚的少女,眉梢微挑。
“今日的药没喝?”
尚芙蕖耷拉着脸,“太苦了……”
她没怎么害喜,基本都是被药熏吐的,不然也不会没发现自己有孕。不过,害喜的倒另有其人……
目光轻抬,便见少年天子俊脸忽地一白,转头干呕起来。
“……”
所以,到底是谁怀上了?
陆怀用茶水漱过口,眼尾泛红,看样子还难受的紧,却不忘指着那碗药汤,“盈盈,你把药喝了,不苦的。”
喝了这么多天,是甜是苦她还能不知道?
但断在半路前功尽弃的确不值得。尚芙蕖慢吞吞挪了过去,“陛下这是把臣妾当三岁小孩儿哄呢。”
“叫人热一下……”
陆怀只说了这么句,扭头又到旁边吐了。
五六个月的肚子已经显怀了。秋衫薄薄,那一点圆润弧度就显得惹眼。也过了害喜厉害的时候,但陆怀吐的比先前还要严重,甚至浑身不自在,整天这儿疼那儿疼的。
想想也是好笑,她没怀之前,陆怀可是戴开弓射箭的白玉扳指,腰佩天子之剑能斩杀猛虎,妥妥的武将体魄。
眼下却是一副要碎了的模样。
“陛下。”尚芙蕖眼角眉梢不由堆出笑,“您这样……每日上朝怎么办?”
相处这么久,她已经摸清楚对方脾性,知道陆怀很有皇帝包袱,人前都是沉默寡言的威严架势。
而垮一次会自省自闭许久……
“上朝不会。”
他看了一眼她日渐鼓起的肚子,那种难以言喻的紧张焦虑又蔓了上来,似乎拉扯着神经,难受的紧。
第76章 别让消息传进宫里】
陆怀忍不住一手托扶到她腰后,问道,“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