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定亲了没?”
尚芙蕖一口茶险些喷出。
他这才几岁?
这话问出后,哪怕尚清再老成,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有些绷不住面皮。
收到求助目光的尚芙蕖,主动顶上,“还没呢,岁数小。”
她是知道京兆那些贵女定亲早,但这也太早了吧。
身骨都还没长开。
大辰选婿如押宝,看上的先下手为强。薛氏又为人热情,果断提道,“那臣妇就想毛遂自荐了,家中小女正好比令郎小几岁,想同娘娘结这门姻亲。”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以尚清眼下表现出的品性,拎出来不会逊色任何一个京兆的同龄儿郎。
尚芙蕖又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她支持,自是前程无量,直上青云。若等往后一飞冲天,恐怕根本高攀不上。这样的潜力股,要抓紧就得趁现在。
两人聊的不是什么隐秘话题。
周遭那些人看似视线专注于台上,实际上人人都竖着一边耳朵。听到薛氏的话,不由暗骂狡猾。
算盘珠子都打到脸上了!
不过,宠妃弟弟的确是块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香饽饽。
“既然这样,那我也斗胆荐一下家中小女。”有胆大的摇着扇子,丝毫不顾忌薛氏的脸色,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七岁能辨琴,若得机会定请宸妃娘娘一听。”
“我家小女能咏吟,痴长小公子两岁,她写的诗连太学博士都夸好呢!”
“还有我家小女……”
大辰民风彪悍,谈婚论嫁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即便是当初尚娉婷起了私奔的念头,祖父也只是气恼她寻了个家里乱七八糟的穷书生,而不是私奔这件事本身。
所以见有人撕了口子,剩下的也跟着一涌而上。
尚清长这么大,还没被这么多人热情招呼过。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白皙小脸,一点点涨红成蟹子。
无措之际,有人将他往身后挡了挡。
尚芙蕖笑道,“这些姑娘都是极好的,但孩子年岁尚小,什么都不懂,还是等大了,让他自己做主吧。”
这不仅仅是为了尚清,也是为了那些女孩们。
她们应该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在一无所知的年纪,就被人定下终身。
王夫人看出她的想法,赶忙帮腔,“娘娘说的对,这往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指不定就各自碰上心仪之人,那婚约岂不是反成王母手里的金簪子了?”
面前这些都是人精。
看出尚芙蕖眼下确实没有结亲的意思,这才三三两两转开话题。
掏出帕子,本想拉过尚清的手,擦一擦上面糕屑。但手伸到一半,尚芙蕖才想起孩子已经长大,快是少年了。
都说宫里岁月漫长。
几年时间在她这儿,却是转瞬即逝。尚芙蕖微顿下。
只有像这种不经意间才能意识到,陆怀确实是极度偏爱她的。
什么禁足冷落、栽赃陷害、苦心争宠……一点宫斗体验感都没有。
她的业绩全是陆怀主动送的。
哪怕穿着打扮,也不需要去刻意迎合。
尚清主动接过帕子,小声说道,“瑞珠姐姐今日也跟过来了。”
“什、什么?”尚芙蕖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下意识环顾一圈四周,也没找到赵瑞珠身影,心不由拧的更紧了。
“那她现在人呢?”
尚清不会对她说谎,所以没见着人,比见着问题更大。
“去找她阿娘说话了。”
少年依旧言简意赅。
虽说宋党大不如前,真要发现了,也做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尚芙蕖还是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你和阿爹两个……到底是怎么把人带进来的啊?”
又是怎么敢把人带进来。
大辰再嫁改嫁都不算事,可直接舞到跟前的,那就是事了。
“她现在是侍女。”尚清聪慧,但以他的年纪还不能理解这些东西,只实话实说,“陛下准许她跟进来的。”
“陛下?”
“是,陛下当时随口说的。”尚清点头,眼帘微低神情肃正,模仿着陆怀的神态,伸手一指,“这个侍女,就一起跟着吧。”
不得不说,这一本正经的架势,确实有几分像陆怀。
很有演戏天赋。
但尚芙蕖牙根微微发酸,倏地就明白了。
整座皇宫这么大,如果没人明确告知指路,赵瑞珠怎么找得到她母亲?
陆怀定是一开始就知道她身份。
也是故意放进来,还让人带她去找亲娘……
第113章 夺他人之妻】
对宋府来说,陈采女已经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不需要多费时间和精力去关注。所以先头陆怀要解散一批后妃出宫时,她便派人去掖庭问过了。
问她要不要回去和女儿一起生活。
这次放人也是陆怀自掏腰包。回去后只要不作妖,即便什么都不做,安置银钱也足够这些女子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
但陈湘娘拒绝了。
没有宋家月底检查业绩的烦恼和压力,尚芙蕖又特地交待过,不让人给她难堪。尽管人是在掖庭待着,也长胖了一圈。
每个月还能躺平拿钱,难怪会不愿意回去。
月挂柳梢头。
寿辰的主人公都已经回去了,没过多时戏散人离。尚芙蕖带着三分薄浅醉意,一进寝殿就见陆怀坐在席榻上,在逗孩子玩。
陆云祉这个时辰已经在小鸡啄米,有些不乐意搭理,他便撑在一旁,自顾自解着孔明锁玩。
主打一个松弛感。
陆怀在外和在内,甩了皇帝包袱后大不相同。
“陛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见女儿口水都滴淌到他袖子上,尚芙蕖忙叫奶娘进来,将其抱下去休息。小孩子皮肤白皙幼嫩,圆鼓面颊被纹样压出几道浅浅的红印子。
尚芙蕖伸手揉了揉。
忽然注意到,小姑娘手里没有攥着平日的那枚玉珏。
她愣一下,回头看了眼陆怀,只当是收起来了。
奶娘抱着人正要退下,怀里的小姑娘忽然砸吧下嘴,小声含糊呓语,“阿爹,有人抢我的东西……”
尚芙蕖只听清前面两字。
柳眉轻蹙,等奶娘离开后,她才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为什么要教祉儿这样称呼?”陆云祉的话,是他亲自教的。
陆怀还倚在那儿,没穿外袍,领口也松松垮垮,露出一片冰玉色的锁骨。
闻言,眼都不抬。
“难道我不是她阿爹?”
“长安不就是你我的亲生骨血?”
尚芙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称呼不大对。大辰历代帝王,还没有哪个教导皇子公主,像寻常人家那样喊人的。
算了,他高兴就好。
反正折子又不是堆到她案前。
没在这件事上多停留,尚芙蕖视线转向窗前的那方长案。书卷齐整,连笔墨都已经给她摆好了。
生完孩子摆烂将近一年,她游手好闲,看上什么只要伸手一指,回去后就会出现在自己宫殿里。
骤然又要回到被迫开卷的状态,尚芙蕖不由后牙酸软。
再瞧见旁边那乌漆麻黑的药碗。
更加不好了。
“陛下,臣妾今天很累了。”
白天忙完,晚上还得忙。她是人,又不是骡子。
陆怀坐直身子,灯火顺着衣袂淌下。
“那备的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尚芙蕖打断,“臣妾今晚好像有点酒多,光站在这里看陛下,都长了三个脑袋。”
听取红叶意见,休养生息,以免伤了身子骨。所以陆怀特地让她开了一副避子汤,每次留寝前自己吃。
以至于尚芙蕖现在一见到碗,都有心理阴影了。
他生的太好了,那张脸极具欺骗性。与印象中五大三粗的武将完全不一样。只有那股子使不完的牛劲能作证,以至于她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
就现在这样……其实不生也挺伤元气的。
见她面上几番精彩变化,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陆怀没忍住偏过脸笑,慢条斯理吐出剩下的字眼。
“给你的醒酒汤。”
尚芙蕖:……
好多的心眼子。
恨恨干完那一碗,她泄愤般推乱那堆书卷,却愣是没有摊开任何一卷,“这醒酒汤煮的真好啊!”
“当真?”
看出她今晚是没有要读书的心思,陆怀说道,“那是我煮的。”
他眼尾微扬,浸染笑意,惯常的那份凌厉在灯下被映的柔和。在外头冷肃持重的人,几年的笑加起来恐怕也没有私下一天多。
难怪齁甜。
尚芙蕖腹诽,嘴上说道,“是药三分毒,陛下还是少用些吧。”
她不认为,两人的运气会炸裂到次次中大奖。
但陆怀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盯的她头皮发麻。
“朕先前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生七个。”
尚芙蕖一噎。
是那本同人文里的,十年七个,她想破脑壳都想不通怎么做到的。
不过,他怎么会梦到这个?
“荒谬无比。”陆怀接着道,“梦里的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我只能站在远处看着那个自己。只要逢个人就说他不喜欢你,但又每日寻你留寝,是因为不喜欢,所以连生七个吗?”
他认真总结反思。
说的很正经,尚芙蕖却听的耳廓发热。
“陛下,别说了。”
同人文离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她套这么一个设定。
更离谱的是,她之前居然还愣头愣脑地信了,险些被忽悠瘸。
“你也梦到过?”
他这话接的极其自然,尚芙蕖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点头,许久未见的系统面板突然浮现而出。
上面一本书自动翻开,醒目的红线标出四个字——
诡计多端。
就算是同人,陆怀也患得患失。怕她将梦当了真,与他更疏远。那点子猜忌和多疑,全用来操心这个。
尚芙蕖生出几分逆反之心,“臣妾梦到的和陛下不一样。”
对方侧眸过来。
她又道,“臣妾梦到自己没有进宫。”
话音一落,周围气氛瞬间凝滞。陆怀原本缓缓转着白玉扳指的手,蓦地停住,半边脸笼在帐幔垂落的阴影中。
这种胡说八道的话,尚芙蕖知道他是能听出来的。
但她高估了对方的承受能力。当日太后趁机偷家,塞了一批女子进后宫,要说陆怀心里没火气,那是假的。
可如今转念一想,越想越后怕。
尚芙蕖进宫已是十六,过了及笄之年。当时要是没有被捞到,那他恐怕得在史官笔下留个夺他人之妻的恶名……
见他一动不动,许久没有声响。尚芙蕖抱了枕头,就要往里侧去,“陛下别想了,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话没说完,纤细的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
第114章 白玉扳指】
许是今夜酒多,她身上滚烫的缘故,衬得对方掌心一片冰凉。
尚芙蕖被激的哆嗦下。
本能想拂开,却听他说道。
“就算你真嫁了人,我也会把你夺回来。”
口吻认真平和,又带着几分抚慰的柔软,一如往常同她说话那般。可放在眼下,莫名地诡异。
陆怀根本没有想过失去她这个可能。
他本能忽略去这个选项。比起尚芙蕖需要他,其实是他更依赖她。不止是身体,更是精神上迫切渴求的存在。
只有她能破开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从囚困半生的牢笼中走出,也只有她会告诉自己个人欲/望与诉求并不可耻。在褪去死气沉沉的帝王冕服后,可以是原本的自己。
这么多年,陆怀依旧畏惧雨夜。
对她的依赖也远比平常表现出的,更加深刻极端。
从前下雨天彻夜难眠,燃灯至天明,如今只要远远听到她在廊庑的脚步声,知道她过来了,便会觉得平静心安。
这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存在。
尚芙蕖顿在那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他眸底沉的透不进光亮。
是极少在她面前会表现出的侵略性一面。尚芙蕖莫名心慌,不敢与其对视。无奈手腕被钳制住,只能尴尬悬在那儿。
“我说。”
指尖亲昵摩挲过腕内那片肌肤,是数个夜晚贴近过的,陆怀语气依旧平稳,“你嫁谁,我便杀谁。”
从前他见父皇做尽那些荒唐事宜,与逼迫他所学的那些书完全相悖。书里君王贤德,现实狼藉不堪。
反感之余是左右撕扯的痛苦,无法理解和认同。但如今想想,倘若对象换成是她,才发现自己的底线远比想象中低。
什么都能接受,也什么都做的出来。
天家本就是一滩沼泽,流的都是黑水。即便是同人文里的陆怀,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手段狠厉。
但以尚芙蕖的三观显然不能接受这些,她后背寒毛直立,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地用枕头拍开对方。
“陛下酒多了!”
他简直失心疯,竟然说出这种话!
预感不妙,尚芙蕖抱着枕头,匆匆就要爬下去,“我先去叫人给陛下煮一碗醒酒汤送过来……”
但陆怀已经拨过她的肩膀。
两人正面相对,水沉香气息轻易打破周身防线。
“我没醉。”
他声音清楚。
面前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水乡养出的姑娘,如青花瓷恬雅婉约。骨子里却透着热烈蓬勃的生命力,永不熄灭。
这是他贪慕,却又无法得到的。于是,只能寄生般从她身上攫取。
尚芙蕖当然知道他没醉,只是想找个借口跑路而已。
“盈盈。”
陆怀很冷静。
不管是在朝堂,还是这种时候,这位年轻君主都是优秀的猎手。他慢条斯理摘下手上的白玉扳指。
尚芙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那枚扳指。
玉色温润光洁,质地致密细腻,在灯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这东西是专门用来开弓射箭的,防止扣弦时割伤手指。
她没见识过陆怀的箭术,但知道他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手。
骨节均匀,带有薄茧。
裙带被修长指尖勾住,玉制品特有的冰凉贴上肌肤时。尚芙蕖瞳孔一颤,本能踹了对方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