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王,关心一下臣子的姻缘大事。‘热心肠’推荐几个正好倾心他的良配,帮忙牵线搭桥。
这很正常吧?
尚芙蕖上一次见到这么斤斤计较的男人,还是家门前说话含糊不清,互相抢夺一块鹅卵石玩的小男孩。
“怎么,就这般上心别人的终身大事?”搁下手中毛笔,陆怀忽地抬眼看她,眸底深如被打翻的浓墨。
别人两字格外加重了字音。
尚芙蕖心中一漏,不说话了。
早在宣室殿外碰见孟朝进时,就料到会有眼下这种情景。但事实证明,她还是低估了陆怀的发疯程度。
凝固的气氛中,他似乎笑了笑,缓缓端起那只碗盏一饮而尽。整个过程看似温吞,不疾不徐,那双凤眸却直勾勾注视着她。
烛火微微跳跃,半边凌厉的面部轮廓隐在阴影里。随吞咽的动作,喉结微微滚动,侵略性呼之欲出。
尚芙蕖后背发毛。
嘴里像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住,愣是说不出半个阻拦的字。
三瓶!
那可是三瓶!
咚,碗底触及案面的清脆声响,将她神魂拉了回来。
已经见空的碗盏里,只剩下那些雪白软糯的莲子可怜依偎。
尚芙蕖话音微滞,“今晚的汤有点咸,我去倒盏茶喝……”
她边说边起身,心口急跳,腰间佩环叮泠作响。
还没走出两步,猛然间就被一股强势的力道拨过肩膀,后背重重抵上那道万里江山的屏风。
“躲什么?”
光影蒙昧,窗牗上映出两人的影。
充满掠夺意味的吻来势汹汹,如疾风骤雨。成年男子脊背峥嵘,已不复当年青涩,轻易就能遮盖住她整个身形,气息却仍然炽热灼人。
陆怀骨节分明的手撑扶在她身后,半是保护半是钳制。
鬓发被揉乱,珠钗坠地。
尚芙蕖扯住他的衣襟,几乎躺在那片江河山川之上,借力恨恨踢了两脚对方的小腿,气息不稳道,“你疯了,还有人在外面……孟……”
在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之前,剩余话音再度被吞没。
修长指尖轻抚过那柔和的眉眼,是即便闭上双眼,也能在心底清晰描摹出来的。陆怀另一手撑在她身后,掌下是大辰的舆图,精巧的绣线勾勒出日月山河轮廓,山脉溪流绵延不绝。
而如今,她就被压在这片自己成功征服的江山上。
这个认知,让他眼尾都染上一层薄红。似乎心底深处有极其隐秘的弦被轻轻拨动,脊椎骨都蹿上酥麻感。
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四周堆着干净齐整的书册,案前铺开的奏疏,笔墨方正。唯有那支狼毫笔凌乱拽出一抹醒目朱砂。
而尚芙蕖正对着的、挂在墙上的那副羊皮舆图,在蒙了一层昏黄的烛火后更显肃穆,凛不可犯。
这与她身后紧贴着的,是一样的……
一想到这里,难以言喻的罪恶感霎时从心底升起。
这里可是宣室殿。
他到底是怎么从解件衣裳都忸怩,变成如今这副不要脸的模样?
睫羽湿润,她伸手拍打了好几下面前之人的肩膀,又踢了两脚。奈何对方皮糙肉厚,一动也不动的。
直到陆怀倒吸一口凉气,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
“你咬人。”
竟带了几分控诉。尚芙蕖瞪着他,漂亮的瞳眸中映出一丝火光,“我还没好好问一问陛下呢,怎么就偏与孟朝进一人过不去?”
她是典型的有问题就当场解决,很少会在心里藏着闷着。
从陆怀说出要抢夺他人妻这种近乎人设崩碎的话后,就能意识到,他多多少少是有点不正常在身上。
幼年什么都抓不住,所以如今越在意的就抓的越紧,只恨不得时时刻刻拴在裤腰带上。
但算不上是病态的程度,能接受她与沈恪等人交流接触,唯独在孟朝进这个雷区上一踩一个准。
女儿都好几岁了,还是这么易燃易炸。好几次失控,都是因为谈及这个孟字。
见他抿着薄唇不吭声,尚芙蕖下决心要绝此后患。伸手拽下他衣袖,示意其说话。
陆怀道:“其他人又没有与你青梅竹马,谈婚论嫁……”
不管怎样,在她之前十几年的人生中,的确没有他的痕迹。
所以与其说是醋意,倒不如说是妒忌。嫉妒对方能在她的过去,拥有一席之地。
这种浓烈鲜明的情绪,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即便父皇当初表现出对安王的偏爱,内心也没有多少波澜,如今这块却完完整整地给了尚芙蕖一人。
而且,孟朝进明显对她感情不一般。
“况且,你与他还交换了东西。”
他眼尾往下落了落,想装弱势,但并不熟练。
“东西?”尚芙蕖一愣,“什么东西?”
家中撮合过她和孟朝进不假,可当时还没说看没看对眼呢!
“陶人。”
提及这个,陆怀不由声音又是一阵泛冷,“当初他手里的那个陶人,分明是你的模样。”
所以他才会问出,有没有喜欢过孟朝进的问题。
在没得到绝对的否认后,狠狠破大防。
第129章 刻板印象】
尚芙蕖懵了下。
“什么交换?不是交换,也不是信物,只是当时不小心拿错了……”
她有些头大,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乌龙。转而又意识到什么,睁大眸子,“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会儿脑子动的倒挺快。
想起自己交待小蝶拿去扔的那只陶人……心里有了大致的推断。
好家伙,敢情这么早就盯上她了。
事情到这也算是说开了。
看了眼遗落在地金灿灿的钗子,尚芙蕖正欲弯腰去捡,但身前之人忽然走近几步,衣袍逼退她裙角,又将她抵在那道屏风上。
“我捡一下!”
尚芙蕖炸毛。
知道并不存在什么交换陶人的事,陆怀肉眼可见地如释重负,像是从阴暗角落重新爬到阳光底下。
“回头给你打新的。”
他不擅长作可怜姿态,但还是很努力地又尝试了下,“盈盈,我吃了那碗东西……”
尚芙蕖脚尖虚虚着地,像只被拎起长耳朵的兔子,“可你分明什么事也没有!”
真以为她不知道那种药发作起来是什么模样?
还想诓她!
被识破了,陆怀也不尴尬,只慢条斯理地用无辜眼神看回去。
这是他最近在书上新学到的,奈何尚芙蕖不吃这套,“为什么你喝了那一碗会没事?”
自己分明是亲眼看着的,绝对眼见为实。
陆怀退后几步。
耐心将她那些零零散散的首饰一件件捡起来,又指了指长案旁边的架子说道,“底下有个格子,你打开看看。”
宣室殿尚芙蕖早就摸熟了。
不少鲜艳精巧到与背景格格不入的摆件和小玩意,都是出自她的手笔。窗台上素白的鹅颈瓷瓶里,还缀了一枝新折红梅,薄雪化为露水。
对比从前沉寂的仿佛没有人气,明显活了过来。
案上摆着几样她喜欢吃的果子和茶心。但架子底下的那个匣柜,确实没有看过。
照着他的话打开后,尚芙蕖一下愣住了。
里面七仰八躺着一大堆小瓷瓶,是解药。
而且都贴了红纸字标,上面写着各种各样对应的药物名称。反正能叫的上名字的都有,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那些宫廷禁药。
防备经验可以说是相当厚了。
她沉默下。想着,玉姬果然有两把刷子。
这样也能成功投毒一回。
“可段清淑不是说,这个没有解药吗?”
“她骗你的。”掂量了下那堆哗啦作响的金银珠宝,陆怀说道,“你也不怕压脖子。”
尚芙蕖还没来得及从上一句话升起火气,听到这句忍不住嘟囔,“谁会嫌钱多啊?”
不过这些年,陆怀但凡到手一件好的,转眼就会塞到她手上。
所以当日她才会拒绝要换宫殿。
实在是东西满满当当,多的得按堆算。
摩挲着那支蝴蝶颤珠簪,陆怀放柔嗓音,“那你收好了,等回头出宫,就靠你养。”
知道他这句是玩笑话,可尚芙蕖还是愣了一下。
只因他先前也说过要出宫。
倘若放在那时,她只当一件普通事情,听完也就过去了。
但眼下后宫真的都快被拆完了。这些年陆怀死心眼似的只和她过,旁人怎么说都不听,吃一起,睡也一起……这样下去,迟早真催她带着自己跑路。
尚芙蕖略直起身,“就怕陛下过不惯外头的日子。”
“怎么过不惯?”
她本想说万金之躯,养尊处优。可一转念头想到他后背那些伤,瞬间默了声息。陆怀这个皇帝,其实当的没有多高兴。
前半段人生,甚至是灰暗的。
先帝在时,是近乎病态的苛刻与施压。先帝走后,又是与一众逆臣乱党的厮杀,血腥残酷。
他经历过大权旁落时的冷眼相待,踏碎自尊。对于自身的欲求又低,所谓的帝王尊荣,早年并没有享受多少。像极了一樽披着冕服,尽职尽责演完帝王身份的傀儡。
以至于收权后,还保留着不少从前的习惯和影子。这是无论多少弥补,都无法抹去的。
她不再提这个话题。
陆怀却主动道,“当储君太难也太累了,学剑那年其实一点也不想当,只想封王跟着杨家去戍边。”
他在这方面的兴趣与天赋,更甚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书册子。可这样的话不敢让先帝知道。
“可不过第二年,身边试毒的内侍在吃了一块糕点后就死了。而父皇最看重的,恰好就是我这条命。”他微扬下唇角,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讽意。
“所以,任凭安王再如何求情,她的生母还是被处死了。自此就是杀母之仇,不死不休。”
于是,想活就只能往前。
甚至手刃血亲。
尚芙蕖干涩着嗓音,“那个杨家……”
“是被我处死的杨太尉的杨家。”陆怀目光平淡,落在那盏灯烛上,“我习武之初,就是他手把手教的,用的第一把木剑,也是他亲手削的。”
“包括如今的宋太师,都曾教导过我。”
结果这把一人打磨过一次的刀,最后锋利地捅进他们心口。
陆怀又笑,“这么看,罪名还得追加一条,弑师。”
“陛下又没做错。”尚芙蕖护犊子心理一下子暴涨,“哪有人自己找死往刀上撞,还怪刀子锋利的!”
纵使她抱怨过陆怀天天管着自己读书,习武之人又精力旺盛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但见不得他被人说不好。
她转身的动作急了些,腰间玉佩不小心勾住匣柜里层。
等意识到的时候,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陆怀脸色微变,下意识想要阻拦,可还是晚了一步。
底部的那层暗格已经被打开了。
“怎么还有一层?”
尚芙蕖从没见过这玩意儿。
只以为是普通格子,伸长脖子往里望了眼。下一刻,霞云遍布,从脖颈红到了耳尖。
宣室殿的那些架子,就没有哪处她没摸过的,上面都有什么书,她也清清楚楚。
陆怀看的那些全是枯燥无味的干货系列,放的整整齐齐。连一本不正经的都找不到,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当然,这是她先前的刻板印象。
敢情不正经的全藏着在这儿呢……
第130章 和你一点也不像】
她扫了一眼过去——
《婚后攻略大全》《如何得到一颗真心》《预防夫妻情感危机》《帝王追妻,宠妃狠狠爱》《绿茶天子夜夜都在爱妃怀中》《霸道君王掌上妻》《好阿爹》……
尚芙蕖:……
依旧摆放的很整齐,但狗血与奇葩齐飞,狠狠糊了她一脸。
在这堆书里,一半是各类情感话题,另一半则是各种以帝王为男主角的话本,剩下零零散散的,是育儿手册。
尚芙蕖自己就看过不少话本,眼下这些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随手翻开一页,很快被车轱辘狠狠碾了一脸。
“陛下……”
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了。
陆怀脸也烫的像锅底,压根没想到这些东西会她撞到。似能解读出对方面上表情,他怔了怔,不怎么自在地别开视线。
“全是沈恪写的。”
尚芙蕖更加沉默了,难以置信地又将那些书扫了一遍过去。
同人文里的沈恪净身当内侍,成为赵书苒身边的一大得力干将,体贴入微温柔男二。而现实某个身体器官还健在的……原来更全能?
不但能写话本,是情感大师……还有丰富的育儿经验???
尚芙蕖一头雾水。
等发现底下还有一层,翻开看清楚后,面色更是涨成一只红薯。怎么还有更不正经的!
陆怀容貌盛,身子也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白纸了点,什么都不会。明明她是女儿家,却反过来要她带着教着才行。
他会的实在不多,也笨拙的厉害。
所以玉扳指那回她才觉得奇怪,思索许久也没明白,这一套到底是哪学来的。
眼下,终于有了答案。
尚芙蕖指着那堆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避火图,手指微颤,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这个……也是沈恪的杰作?”
“不是,这些是从外面买的。”陆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他低垂着眼,暴露出并没有外在看起来的那般平静。
革带轻擦过肩背,尚芙蕖没有回头,却能听见对方嗓音里掺了丝难以察觉的哑。
他还没放弃新学的那套装,执意要试成功一回,“所以今夜……能去你那里留寝吗?”
…
十月初一,寒衣节后。
冷风侵袭光秃秃的枝叶梢头,刮下初冬薄霜。只有拇指大小梅花苞,绽出一点红艳艳的新蕊。
几名年轻女子立在侧门处,神色各异。
傅宝珍打扮的光彩照人,精气神好极了。对比身侧垮着脸,眼下两方乌青的俞美人,半点儿也没有要出宫回去的失落。
对比之前的那一批,她们这些是半强制性的。
但也有早早看开的女子,和傅宝珍抱有同样的轻松心态。
踏出这道宫门,就不再是竞争关系的对手了。有人好心开导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样也好,不然就照陛下那正眼都不瞧我们的态度,待在宫里也是白白磋磨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