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险些跳起来,念着这是在御前,勉强压下自己眼底的骇然,匆匆忙忙出去了。
心里想的却是——后宫空置这么多年,小陛下是终于要开窍了吗?
说不定到时候,自己这个御前大总管还能发挥一些别的作用。
谢琅不是个不知变通的人,经过一整天的冷静,他总算勉强想起,尚宫说过,梦中所做并不代表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是碰巧了而已。
他要懂得开导自己。
这些东西不便在太傅面前说出来,他自己解决了就行了,没必要去烦扰任何人。
谢琅自己给自己喂了颗定心丸。
来喜第一次去办这种事,心里烧得慌,效率前所未有的高,不一会儿就从宫中搜罗了一大堆避火图,风风火火全送到了谢琅手上去。
他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天子,询问:“陛下,这些够了吗?”
谢琅冷哼一声:“出去。”
一嘴花言巧语全无用武之地,来喜遗憾地收起自己的想法,乖乖退出去把门关了起来。
谢琅做足了心理准备,随手挑起其中一本,深吸一口气后翻开看,半晌后手却颤了起来,猛地把那本书给扔了出去。
他闭了闭眼:“什么玩意?!”
狗奴才,也不知道是哪里找了些东西来糊弄他!
刚才看到的画面如同阴魂不散似的,闭上眼睛也在脑中浮现,一股热气顺着指尖一路窜到心头,谢琅这下是真的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整个耳畔连带着脖颈全都红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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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鹤绵得知来喜被罚是在第二天。
不知道这位大总管做了什么事情,被罚去洗恭桶,可谓是相当惨了。
谢琅看她的视线有时候还是觉得怪怪的,温鹤绵一问起他就躲闪,后面索性不问了,反正无伤大雅。
她进宫晃悠了一圈,很快又被吏部的事务绊住脚,几个下官拉着她一起去了府衙。
以前光在内阁任职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兼任吏部尚书,把所有公务都交接完毕后,温鹤绵才亲眼见证到了什么叫做行政效率低下。
先前她还当真以为是吏部缺人,走马上任后才发现内部分工极其不明确,所有事物冗杂到一起,甚至可能出现重复批阅的情况,简直混乱至极。
一问方得知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
先帝不管事儿,宦官作乱,宁贺褚想着揽权,底下六部在高压环境中野蛮生长,能顺利坚持到现在都算是谢天谢地了。
温鹤绵扶额。
她越发觉得谢琅是丢了一个烂摊子给她。
但来都来了,她不可能光占着位置不做事,好在以前是学历史的,她花了一天时间把吏部上下重新安排了一遍,看着才顺眼不少。
吏部人这么多,却不是人人都擅长处理这方面事务的,眼下勉强用着,往后还要另选些人进来。
术业有专攻,温鹤绵已经开始在思考让谢琅改革科举,增加定向选择的可能性了。
前路漫漫,仍需探索。
温鹤绵对自己能不能提前退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丝毫不知在她走后,吏部陷入了一阵热烈的讨论中。
“她这是算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来就给我们个下马威吗?本来就是我们该管的事,为什么要分给下面的人去管?”
开口的人是吏部左侍郎闵荣,他在这位置上熬了许多年,原本就等着吏部尚书告老还乡后自己能够顶上去,结果没想到温鹤绵空降来此,所有想法全泡了汤。
他对温鹤绵心有不满,前几日也是爱答不理的,今天手里的权力就被下分了去,他合理怀疑温鹤绵是在借机报复他!
闵荣有什么说什么,说完了才发现满堂寂静,似乎没人应和他,他狠狠皱眉:“……诸位都没有不满吗?”
“呃,闵大人。”右侍郎接话,他满脸尴尬,“你不觉得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吗?”
天杀的,谁不知道,在吏部当职,事最多,轮休最少,平时连和家里人吃饭时间都没有。
温鹤绵这么一改下来,总体轻松了,他们俸禄还是一样的拿,在外面还是一样风光,这谁能拒绝啊?
反正辛辛苦苦忙碌十几载的吏部众官员不能拒绝。
其余官员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闵大人,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又得了位千金吗?有这多的日子陪陪夫人多好?”
“是啊,钱多,事少,划算!”
“闵大人啊,咱就宽容一点吧。”
左一句右一句的,反正就没自己想听的,闵荣额角青筋直跳,险些气得仰倒:“为五斗米折腰,你们也不嫌丢人!”
说完狠狠甩袖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竟都没有一个愿意追上去的。
第27章 谢琅脸上的笑容僵住】
第二天,负责盯梢的暗卫把吏部发生的事情全告诉了温鹤绵。
当面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看不出龌龊,她走了反而利于观察众象。
改革只要开了头,被不满是必然的,可能是吏部太压榨打工人了,这个不满的人数比温鹤绵想象中要少很多。
最大的刺头就是左侍郎闵荣。
原书中他属于顽固派老臣,吏部尚书隐退后他顺理成章顶上,在朝堂上争斗中几番与谢琅作对,暗中协助宁贺褚,最后自然被一并清算砍头了。
现在还没到他搞事的点,温鹤绵把他划入了重点观察对象。
主要是缺人,先勉强用用再说。
温鹤绵愉快决定。
看自家公子的表情,青云就知道即将诞生一个被压榨的倒霉蛋,她压下唇角笑容,递上一个灰扑扑的布包裹:“公子看看,这是不是您以前托人寻找的东西?”
前几年温鹤绵一心放在谢琅身上,想的是怎么将他养好,如今时机合适,她在进一步思考如何改善百姓民生的事。
民以食为天,封建时代百姓思想简单,吃饱穿暖就就够他们安生了。
除了挡住宁贺褚颁布的不少政策,温鹤绵还特意画了图解出来,吩咐手下人去找寻高产作物。
书中世界与现实相似,玉米、土豆、红薯等一类高产作物都是大昭境内没有的,游商脚程慢,还可能涉及海外,因此找了这么久,现在才勉强得到些消息。
不是青云提起,温鹤绵都险些忘了。
她接过包裹拆开一看,里面是根藤条,因为保存得当,虽然有点蔫了,但还是比较完整的。
“是的。”看了半天,温鹤绵扬眉笑了,“这叫红薯,是一种高产作物,若将它种下去,应该能比现在的粮食产量高上几番。”
温鹤绵不是农学生,但她室友是,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几句,浸染下来知道的就多了,谁知道穿书还能派上用场。
她没把话说得太死,但就这样,青云已经很惊讶了:“公子说的是真的吗?”
当家方知柴米油盐贵,青云掌管着整个偌大的王府,她同这些的接触最多,更清楚地明白,高产作物的诞生代表着什么。
粮食多了,百姓就能花更少的钱吃饱,这对于一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百姓,可谓是一大福祉。
“当然是真的。”温鹤绵也很高兴,她站起身来,“事不宜迟,剩下的红薯藤苗在哪里?我去看看,这个时节正适合栽种红薯,可以划块田出来,看看效果如何。”
一路送到京城来,数量应该不多,否则不可能一根藤条都宝贝成这样,要是能多种点,拿来用作种子,之后的事情就好说了。
“公子随奴婢来。”
青云满脸笑意,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温鹤绵手底下的人办事都很细心,她特地强调要的东西,没人敢疏忽,只是为了稳妥起见,暂时放在了郊外的田庄,温鹤绵是直接骑马去的,到了地方才发现数量不少,全部堆在一个角落里。
走近一看,发现有不少红薯都已经发了芽,看长势还不错的样子,稍微收拾一下就能种下去。
掌管田庄的老人叫刘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新奇的作物,看温鹤绵一脸认真的样子,连忙上前问:“公子,要把这些都种下去吗?”
温鹤绵不假思索:“当然。”
找了好久也才找到这么一种,在场人中又只有她最清楚红薯种植的方法,温鹤绵拉着刘伯事无巨细地说了通:“……差不多就这样,今年八九月的时候可以看看收成如何。”
刘伯起初得知这是高产作物时,和青云是一个表情,不过随着温鹤绵深入说下去,他也产生了信服,虽不知结果如何,但试试总不亏呀!
这可是能让多少人吃饱饭的东西!
刘伯看红薯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
温鹤绵可以理解每一个庄稼人身上对高产作物的热忱,她心虚地咳了两声,最后还是在刘伯痛心疾首的目光中挑走了两个完整没发芽的红薯。
带孩子习惯了,有什么新鲜事物都想着拿进宫给谢琅看看。
皇帝亲自认可的东西,以后也好推广不是?
这么想着,温鹤绵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时辰还早,顺道去瞅了一眼吏部,看到运转平稳后,温鹤绵揣着两个红薯就进了宫。
来喜还被罚着,在御前当差的是另外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这宫中伺候的都认识帝师,远远见到温鹤绵,连忙迎上来点头哈腰:“温大人来了!陛下吩咐过,您直接进去就好。”
温鹤绵点点头,进御书房前,礼貌性敲了三声,没听到里面有回应,她直接推门进去。
“陛下在做什么?”
隔着一道屏风,温鹤绵听见了书本落地的声音,她绕过去的时候,谢琅已经猛然站了起来,直愣愣的似乎有点手忙脚乱:“太、太傅,你怎么来了?”
“陛下不想臣来吗?”温鹤绵边说着边靠近他,“臣方才好像听见有什么掉在地上?”
“没事,就一本书而已。”
谢琅的语速有点快,一看就欲盖弥彰,余光慌乱地朝书桌底下瞥了眼,这才松了口气:“太傅不要这么说,朕才没有这种想法。”
“嗯哼。”
温鹤绵笑了声,没有继续纠结,将手中拎了一路的油纸包放在书桌上,马上吸引了谢琅的目光。
“这是什么?”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得到回答,谢琅开始拆油纸包,而随着油纸慢慢被拆开,一股甜香的气息也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闻了食指大动。
“吃的?我没见过。”
谢琅戳戳油纸里包着的其貌不扬的东西:“这该如何吃?”
总共有两个烤好的红薯,温鹤绵拿过其中一个,剥开外表略有些焦黑的皮,露出金黄甜香的内里,已经不太烫了,她顺手递到谢琅嘴边:“咬一口。”
谢琅小心翼翼咬了口,瞬间就被红薯的味道给征服,眼眸微亮:“好吃!”
温鹤绵捕捉到一丝投喂的快乐,不过下一刻说出的话略残忍:“好吃就好好珍惜,之后应该暂时吃不到了。”
谢琅脸上笑容一下子僵住。
第28章 黏人精谢琅】
谢琅有点不死心:“为何?”
温鹤绵笑吟吟:“你也知道你从未见过这物,这叫红薯,是从海外找到的,剩下的都要留种,等下一波种出来,估计要八九月去了。”
这样说,谢琅就意识到不同寻常了:“莫非这就是太傅曾说的,高产作物?”
谢琅时常从温鹤绵那里能听到一些新奇的词,他记性好,冷不丁能扒拉出几个来。
“嗯。”温鹤绵边笑边说,“这两个是我好不容易从刘伯手中抢来的。快些吃吧,凉了就不好吃。”
“太傅也吃。”
听完这话,谢琅接过那个自己咬过的红薯,暂时先放下,转头去剥另一个的皮,然后殷勤放到了温鹤绵手中。
温鹤绵揶揄道:“这么喜欢,还给我啊?”
温鹤绵在现代的时候什么没吃过?她主要是为了给谢琅尝尝味儿,她自己吃不吃无所谓,以后会有更多的,顶多不过等上一段时间。
谢琅面色严肃:“有福同享,太傅待我那么好,我们的情义,岂是区区红薯就能衡量的?”
谢琅是会说话的。
两人一人吃了一个红薯,这里的红薯没有经过后世培育,个头并不大,就当是吃了个午后甜点,不是很占肚子。
吃完红薯,二人都坐到了小榻上去,一边看折子一边聊事情。
谢琅:“听说太傅将吏部给整治了遍?”
“差不多。”温鹤绵说了自己的意见,“吏部情况如此,其他五部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后再慢慢来吧。”
谢琅半眯起眼,嗤道:“他们就是欠整治,还有折子,我迟早也要让他们改了。”
从刚接触奏折的时候,谢琅就非常厌恶这些写得又臭又长的文章,多年过去,初心不改。
对此温鹤绵深表赞同:“确实要改。”
短短几句,已经注定了大昭官员日后水深火热的改革生活。
但这些都是后话。
聊着聊着,谢琅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温鹤绵身上:“太傅,你说京城外面,好玩吗?”
温鹤绵疑惑:“嗯?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谢琅幽幽叹气,他仰头往窗外望去:“我只是遗憾,没机会出去走走。”
和宁贺褚争斗,何尝不是将自己困在了京城里?
谢琅所看到的,都是下面的人愿意让他看到的,京城底下繁华,他却不知道,更远处的地方,是怎样的。
所以他很喜欢听温鹤绵讲起那些新奇的经历。
温鹤绵看出少年眼底的落寞,心疼的同时有几分失笑,声音放柔,开始哄孩子:“年纪轻轻的,谈什么遗憾?朝廷安定下来后,陛下想去哪里去哪里。”
谢琅添上:“要太傅陪。”
“黏人精!”她笑骂,“行行行,答应你。”
谢琅太会撒娇了,温鹤绵真的担心自己一个拒绝,少年能直接哭给她看,只要不是外人面前,他向来是不在乎面子的。
也不知道谁惯的。
谢琅眉开眼笑:“我就知道太傅对我最好了。”
温鹤绵不置可否。
穿书过来,除了身边伺候的人和暗卫,她相处最久的,就是谢琅了,从任务到牵挂,走过这么多年,谢琅也早已成为了她的锚点之一。
许多时候,她都能借此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她是真的,再活了一次。
她原先对自己的身份有重重顾虑,不过现在看谢琅这模样,坦白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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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几乎没人会不喜欢拿同样的钱干更少的事,除了闵荣时不时甩两个冷眼,大家都干得开开心心,他这点小动作根本掀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