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遭清洗,明州官员中剩下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他们虽没犯什么事,但亲眼见到小陛下果决狠厉的手段,也觉得心中一阵悚然。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庆幸,还好自己以前没做过什么错事啊!要不今天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温鹤绵与谢琅并不知道这些官员心中所想,人震慑住了,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囚犯不需要太好的待遇,周廷脚程快,由他先押送犯人回京,敲警钟的同时,也能看看宁贺褚的人会不会有动静。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出来,京中的那个你是假的。”
晚上的时候也就罢了,白日里,面对硬要和她挤同一驾马车的少年,温鹤绵想不出更多的拒绝理由。
要是说多了,又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她,回过头来,还不是自己去哄。
谢琅笃定:“肯定没看出来。”
以前宁贺褚从来不正眼看他,也就是如今长成了,有威胁了,才将他放进眼中。
身处内阁,宁贺褚藏头藏尾的,连温鹤绵都不愿多接触,更何况是她教导着长大的小皇帝?
显而易见。
温鹤绵勾勾唇,露出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没认出最好,给他一个大惊喜。”
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不说,还顺带端了明州,气死他。
谢琅最喜她这副面不改色谋划坑人的样子,闻言也笑:“太傅说得对。”
温鹤绵顿了顿,看向他,似有所思:“总觉得,陛下最近附和我的次数有点多。”
如果没记错,以前自己大多是倾听者的形象吧?
温鹤绵正色:“陛下,你要有点主见,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今日若不是我,别人可能连你骨头都啃了。”
朝廷,真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谢琅不以为意,他慢条斯理地抬起眼:“这个太傅不用担心,不会是别人,我也没有那么蠢笨,可以任人愚弄。”
少年难得没撒娇卖乖,神情沉静,说出的话却带了些强势,那双平和笑着的眼,让人本能地察觉到了几分危险性。
温鹤绵当然不会害怕,她只是觉得,似乎哪里出了点差错。
问题的重点在是不是她吗?
显然,这个问题不能问出来。
温鹤绵思量片刻,只能干巴巴应:“陛下当然不是蠢笨之人。”
谢琅霎时笑开,仿佛春风拂雪,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殷切拉起温鹤绵的手:“我就知道,太傅一定会赞同我的。”
温鹤绵语噎。
她那叫赞同吗?
很显然,不管是不是,都会被认死理的皇帝陛下曲解成他自己想听到的。
“放手。”
回过神来,温鹤绵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谢琅握着,她一出声,谢琅就从善如流放开了。
她有点纳闷地瞥过去。
谢琅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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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官兵看到周廷和他身后一众衣衫褴褛戴着镣铐的人时,被吓了一跳:“周大人,你、你这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负责护送温大人吗?”
周廷不准备多说,拿出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言简意赅:“突发状况,陛下的意思。”
这种事就不是他们小人物能参与的。
守城官兵哪敢耽搁:“让开,给周大人放行!”
周廷道过谢,带着人就往大理寺去了。
证据确凿,不过是去走个流程,周廷只要确保人不会跑就行。
大理寺卿是个中立派,当初宁贺褚一手遮天时,他就没有参与其中,如今虽也没有明确支持谢琅,但从以往的行事作风来看,是个可用的。
见周廷带着人匆匆而来,他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目光微顿,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试探性开口:“……仲汝梁?”
周廷惊讶:“陈大人认得他?”
大理寺卿坦言:“许多年前在宁首辅身边见过他。”
朝臣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子,为了扩大自己的人脉,相互之间少不了结交,或多或少都会认识。
周廷遂没继续问,只是道:“明州知府贪墨公银,私贩盐铁,连带底下官员二十余人,已全部被捉拿归案,这是证据,还请陈大人严明审判,给陛下一个交代。”
周廷开口,就是手下将一摞画押证据呈上来,全部都是已经整理好的样子。
大理寺卿看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苦笑:“陛下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大理寺卿是懂明哲保身的,他知道,自己参与进去,就算是和宁贺褚对上了。
也不是不愿意吧,就是觉得有点,刺激。
“别这么说。”
周廷想想自己当年面见小陛下的场景,秉持着同僚情,好心提醒他一句:“跟着陛下,没错的。”
温大人就了不得了,和陛下组合在一起,看着年轻,心眼子有八百个,敢小觑他们,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大理寺卿讪笑两声:“放心,我知晓事情轻重。”
“嗯。”
周廷把人带到,就转身离开了。
大理寺卿看了眼一路风尘仆仆过来已经没个好人样的仲汝梁,感慨地摇了摇头。
终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喽。
……
证据齐全,大理寺卿定罪的流程很快。
看着上面一桩桩一件件的,他除了触目惊心的同时,也只能感叹仲汝梁和地下官员活该。
动什么不好,偏要动朝廷严加把控的东西,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牵涉更深沉的,嘶,不好说。
大理寺卿老神在在地写好这些人的罪状,也没耽搁,次日上朝之时,就将事情一一述出,然后面不改色地看朝堂瞬间炸锅。
明州这地儿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平日里没怎么听到过,也难以想象,一闹就闹出这么大一事来,上层官员几乎全部下马,多恐怖啊!
“陈大人,人是昨天来的,你这么快就急着想给他们定罪,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有人嘀咕。
大理寺卿神秘一笑。
然后忽然地,众人就听到从大殿外传到一道声音:“朕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第53章 原来是太傅喜欢啊】
不知何时,原本坐在龙椅上的人影悄无声息消失了。
众大臣回头看着从殿外大步走来的帝王,都愣了下,一阵惶然后,突然有人大声喊:“参见陛下!”
接着朝堂像是被唤醒了似的,此起彼伏的都是参见陛下的声音。
大家不愿去深想帝王方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唯有宁贺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视线飞速从龙椅上扫过,再看谢琅和跟在他身后的温鹤绵时,脸色黑沉了不止一个度。
他就说温鹤绵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要回家省亲,和他猜测的搬救兵不一样,她自始至终,就是为了悄无声息把小皇帝一起带出去!
被戏耍的荒谬感浮现起来,想想自己这段时日还和个不知哪来的替身相互试探,宁贺褚就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
身后的属下拉了他一下,宁贺褚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跟着行礼:“参见陛下。”
谢琅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温鹤绵倒是朝他笑了下。
宁贺褚的假面都快绷不住了。
当即都有了将这师生俩千刀万剐的想法,不过,这局面已经不再是他的主场。
回来得刚巧,正赶上上朝,谢琅也不想掩饰自己到底去了哪里,因此并未换朝服,就着一身寻常衣裳坐上了龙椅。
淡淡的目光扫下来,不怒自威,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他开口:“朕前些日子思索,君王久坐朝堂之上,所见所闻皆是底下人呈上,其中真真假假,亦不得所知。于是便偶生想法,欲下民间一看,又思及先帝南巡,劳民伤财,于是便和太傅商议,私下离京查看,也免了官员欺瞒之为。明州是朕母妃故乡,谁曾想……”
他冷哼一声,目光陡然凌厉:“竟让朕见到如此欺上瞒下、贪赃枉法之人!”
“陛下恕罪!”
帝王锐利的眼神下,无一人能幸免,大臣们暗自心惊的同时,视线不约而同地朝宁贺褚看了过去,猜测着这位如今是什么想法。
温鹤绵猜测他可能要气炸了。
这是她和谢琅在回京前商量好的说辞,条条款款,都是在诉说着谢琅对朝政上心,其中理由更是晓之以情,顺理成章让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明州这事上来。
这下就是宁党有捞人之心,也回天乏力。
总不可能说皇帝亲眼所见,还撒谎吧?
那就是公然蔑视皇威,以下犯上了。
可以质疑,但要有那个胆子,除了御史,很多人还是不敢冒这个风险的。
终于,在沉默中,陆子慎站出来:“陛下忧国忧民,是臣等之不所及,还请陛下严惩罪魁祸首,以儆效尤!”
叶照旋和右都御史对视一眼,也站出来:“臣复议!”
“臣等复议。”
人都有从众心理,转眼间,站出来的人就占了大半。
谢琅脸上表情稍霁,继续道:“若朕没记错,宁首辅也是出自明州,兹事体大,牵扯众多,不如此事就交由宁首辅与大理寺卿共同督办?”
大臣们的表情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这不是变着法的在架着宁贺褚吗?
偏偏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宁贺褚拒绝了,他掀起眼皮,一字一顿:“微臣多谢陛下好意。”
谢琅收回目光,就此拍板。
由于朝堂上的这出太令人震惊,该吵架的朝臣也不吵了,鹌鹑似的,等朝会结束,一个个都赶紧往外溜,生怕怒火降临在自己身上。
路过温鹤绵身边的时候,宁贺褚终于少了往日的淡定,跟吐信子的毒蛇一样,目光阴毒:“温大人,高啊。”
温鹤绵拱手:“谬赞了,不及宁大人。”
宁贺褚:“呵。”
叶照旋和陆子慎看上去有话想对温鹤绵说,二人溜溜达达留在最后,温鹤绵抬手指了指后殿,示意陛下有事还要和她商量,有什么改日再说。
都是人精,领会到意思后,他们也赶紧转身离开了。
温鹤绵失笑,跟着折返回来探头探脑的来喜一起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留着些重要的奏折,都是堆积下来的,需要谢琅亲自过目。
“可惜这样的招数只能用一次。”温鹤绵随意坐下,不掩对谢琅的夸赞,“陛下方才在朝堂上,表现得很好。”
相信经过此,他明君的形象能够更加深入人心。
谢琅展颜,直勾勾盯着温鹤绵:“朕做得这么好,太傅有没有什么奖励?”
温鹤绵眼也不抬,拒绝:“没有。”
她再傻,异样累积下来,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想想自己还欠着谢琅一个没兑现的承诺,温鹤绵怎么都觉得不对。
债是越欠越多,她再纵容下去,迟早有天得把自己搭进去。
温鹤绵轻呼一口气,平淡与他对视:“陛下积威,是给我积的吗?”
谢琅磨牙:“不是。”
温鹤绵:“那就成了。”
明白今天是不可能讨到奖励了,谢琅只得死心,他焉哒哒地拿起一本奏折,打开就是规劝他纳妃立后的。
谢琅若有所思,又瞧了温鹤绵一眼,这次终于没有一笔划了驳回,而是放到旁边,待议。
先不提之后没有看到奏折被驳回的礼部尚书是多么狂喜窃喜,温鹤绵和谢琅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气氛倒是和谐静谧。
翻了翻旁边的书,没找到像上次那种有意思的话本,温鹤绵颇为遗憾。
谢琅语气凉凉:“太傅不用看了,朕已经让来喜把御书房里收拾干净了。”
丢脸过一次,谢琅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丢第二次?
那些书早就死得连尸体都没有了!
温鹤绵收回自己想看笑话的心,欲盖弥彰:“其实除了内容大胆些,话本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上次匆匆一瞥,除了羞赧,温鹤绵也注意到了话本里的内容比较开放,像是女子入学取仕,这些思想可先进多了。
自己虽是例外,但如果有可能,温鹤绵希望尽自己所能,为这个时代的女子争取更多权利,也不算枉费了这身份。
“哦?”谢琅闻言,眸色微沉,牵唇笑了下,“原来太傅喜欢啊。”
第54章 不妨碍他为温鹤绵铺路】
听谢琅微妙的语气,温鹤绵直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而且自己的话也确实容易引起误会……
她赶紧开口:“陛下,打住你的想法!我说的是,话本中的些许政见有可取之处!”
温鹤绵的性子之淡静,在臣子中是很少见的,大家经过朝堂的毒打,或多或少都有所改变,而温鹤绵除了手段变得更加游刃有余,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总而言之,谢琅少见她表现出慌乱的样子,顿时来了兴致:“那太傅能不能与我说说,那话本中有什么可取的政见?”
谢琅自己都没认真看那话本内容,注意力全被上面大胆的图吸引了去,他就不信温鹤绵还认真看了。
结果预料出错,温鹤绵还当真认真说起了那话本中的内容。
“比如女子入学,这想法虽有些大胆,但仔细思考,也不是不无道理。就拿京中来说,许多女子不仅才识更甚男子,而且不缺大胆细致,却囿于时局,只能在后宅当贤内助,可惜了些,说不定在朝堂上,能发挥出她们更大的作用。”
说到最后,温鹤绵话语中带了些笑意。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
但若要论起离经叛道,她自己不就是离经叛道的典型吗?
做不到一蹴而就的事情,她未尝不可以埋下种子,终有一日,会被后人浇灌长大的。
谢琅沉默。
他艰难思考了许久,复杂的眼神又在温鹤绵身上游离了下,震惊倒没多少,就是在意外之余,反倒是生起一丝心疼。
他不知道太傅是女子也就罢了,可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清楚,她这么说,更深层次的考虑源于什么。
世道艰难,女子更艰难,她在这个位置上,半分差错都不能有,当真如世人所说的话,她的存在,似乎本身就是最大的差错。
或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温鹤绵眨眼,笑问:“陛下被我的想法吓到了?”
也就是在谢琅面前,温鹤绵对自己的教学成果还是有信心的,否则不会轻易对他袒露自己的想法。
“没有。”谢琅答得毫不犹豫,他倏然笑道,“我只是觉得,太傅说得很有道理,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
现在许多事情都还不明朗,私心上,谢琅是想独占温鹤绵的,可理智上,他又觉得温鹤绵不该是一只被圈养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