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两人现下所处的地点，并不隐秘，也不适合胡来。
因此隐忍着声音，
她停下动作时, 齐霁解开了最后一颗纽扣，
带着交握的手, 动作缓慢，带着试探, 重新将它放回腹部。
程怀微攥紧那道疤, 好像明白了齐霁的用意，
他在以这种被她全然掌握的姿态，让程怀微获得安全感。
一晃两年而过, 她还是对掌下的身体熟悉。
曼德拉边境很冷，长长的边境线孤寂又危机四伏，一年前的初春，乍暖还寒, 人类还没从冰雪飘飞的气温下升起警惕，那些休眠的异种却破开冻土层, 袭击城镇。
那是异种二次进化后的第一次异种潮，
程怀微已经记不清那次死了多少人,
最后巡逻的小队只活下来她一个。
也是那次让他们意识到异种第二次进化意味着什么，它们逐渐摆脱血脉中属于动物的习性，互相吞噬之间，身体变得混乱失序，有鸟的翅膀，猎豹的牙齿，四肢像蛇一样。
那次她带着人巡逻，他们从中央星收拢势力，又开始接纳更多普通人后，和驻扎的边际星军队，第二军，发生了大规模冲突。
最终是边际星驻扎军队被孙啸吞并，第二军不肯和实验组织对上，放弃南部边境线，甚至在程怀微带军几次骚扰下，彻底将临近港口封锁。
大片区域需要每天巡视几次，
有士兵远远看到了一个人，“他”摔倒在巡逻的必经之路，
程怀微没有亲自上前查看，而是派了五个人和他一起查看情况，
刚拥有一点智慧的异种克制不住对血肉的欲望，几乎是小队靠近，它就解除伪装，倒在地面的双腿竟然是翅膀，尖尖的犬牙撕咬防护服……
它们自悬崖下翻滚而出像一团雾气，遮天蔽日，羽翼腾飞的声音久久让人耳鸣。
她们一队只有四十人，一边求援一边试图阻挡异种入侵。
最终防线还是破了，毁了整整三个城镇。
程怀微甚至动用特殊力量去救人，只是除了她，首当其中的小队再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那是伴随了她很久的梦魇，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如果人类不能组织起统一的防线，异种继续互相吞噬下去，迟早会迎来第三次进化，或许会拥有智慧。
第一次异种潮后，它们又蛰伏起来，不时越过曼德拉山脉小规模的骚扰，只是明显留着力量。
它们也在等，一面试探人类的强弱，一面继续吞吃同类，彻底完成二次进化。
一场空前惨烈的灾难正在酝酿，预感两个月后的异种潮，将是二次进化后的最大规模。
程怀微每到这个时候，总能听到人带着埋怨又虔诚的祈祷，
“实验有进展了吗？”
“既然人体实验已经开始了，为什么还没有成果。”
“实验快点成功吧我们要坚持不下去了……”
北部边境没有漫长的雪季，是边际星军队和第一军共同驻扎，也曾反抗过人体实验，只是异种降临时，他们牺牲了太多人，最终无法割舍实验。
泰阳真法，全世界都在练，但那需要时间，
他们迫切想听到，某天实验成功，人类也有了进化的可能。
哪怕是同胞用血肉堆积的产物。
那次异种入侵后，一批批药剂横空出世，
源实验室彻底带领精神力研究实验。
程怀微之后便很抗拒任何和实验有关的消息。
是实验先一步完成，还是他先一步，生命走到尽头。
又或许是程怀微，
躯体埋葬在冻土平原里。
程怀微的眼神远比言语更有力，只是静静看着他，带了点难以掩饰的执拗，她这两年竟然又变回沉默寡言。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
只是这些都不会再坦白跟齐霁讲了。
程怀微懵懂时，自顾自的以为所有事情都要坦然相待，直到被早有预谋的送走。
无论善意与否，
恍恍惚惚就此明白，她认识的人很少，晚了很多步才知道人心难料。
隔阂就此产生，就像被针扎过，哪怕伤口很小，已经愈合，可下次拿在手里，还是警惕着，它什么时候会再扎一下。
齐霁在她掌心落下无数个吻，
身体被她的某个动作牵扯，齐霁用了些力气，挣脱出一条手臂，勾上了她的脖子。
轻轻亲在眼角，鼻尖，
想触碰她一直抿着的唇瓣时，却突然被抱起来。
程怀微是错开了这个吻，
只在思绪混乱间，将他抱的很紧。
齐霁连忙稳住身形。
场地换到了桌子上，检查仪器被齐霁配合的全部扫到地面。
桌面又凉又硬，但是没办法，现在的程怀微对他心硬的很。
他们好像见面起，就没说过一句真心的话。
“交易什么时候开始?”
“和你还是第一军?”
程怀微居高临下看着他，
齐霁说:“和我。”
他隐晦提了提实验，试探程怀微的态度:“实验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我需要更多的异种提取液，二次进化后的异种数据发生了很大变化。”
“中央星还有多少普通人?”
齐霁一一回答:“三分之一。”
齐霁不等她问，就说了她最想知道的事:“小武在我这，还有开运星港的其他人，都在我的实验室。”
说他不是早有预谋，程怀微都不信。
在她完全坦诚时，齐霁就将她在意的所有人退路都想好了。
偏偏一点风声都没向她透露，
程怀微眼里清明一片，齐霁只能屈起一条腿，手臂撑着身体。
慢慢关节处红色漫延，
齐霁这下是真切的感受到了程怀微的恼怒，
下意识推拒着她的动作，只是下一秒又因为维持不住平衡，一头载进她怀里。
最后沙哑着嗓子求她慢点的好像也是齐霁。
程怀微隐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好像只是欺负他，没有半点欲望。
齐霁不甘心，想用脚踝勾住她的腰，结果被程怀微禁锢住，她似乎要一次性问个明白。
“孙啸早就在反实验对吗？”
齐霁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程怀微只虚虚环着他，
“他早早拉拢了军队，目标就是开运星港，你知情还是参与?”
齐霁摇头，长发披散下来，凌乱又漂亮，很能让人产生保护欲。欺负他的人却很冷酷。
“不……不是。”
喘息间隙，齐霁艰难道:“北部，他想去北部边境，我和他说，南部更需要他。”
“他会成为你的助力。”
齐霁说完，身上的温度骤然消失。
他手指蜷缩，心脏疼的厉害，惶恐又惊惧，只是这次不说清楚，程怀微不会再将后背交给他。
他们还有爱，荷尔蒙让两人只要对上眼神都会悸动，但不会再有信任。
“我知道实验的事总会被你知道，我的身体数据，血液样本，几乎所有大型实验室都有一份，你总会查到。”
齐霁抓住了她的手，
没被拒绝后一点点缩紧。
苦笑着:
“我只是……我从来没想过，你能为我留下来。”
“中央星会束缚你的羽翼，我也会，你一直在为开运星港努力，我不能将你留在这。”
程怀微碰了碰他的眼睛，
指尖落了一大颗水珠，是凉的。
眼泪只有含在眼睛里才有温度，雾蒙蒙透过眼睛看她，满是矜贵的嗔怒，大颗大颗落下来时，碰到她就变冷了。全然的狼狈无措。
“瞭望角的实验资料你看了多少？”
齐霁哑着声音问她。
似乎在以此推断程怀微对他了解多少。
没想到程怀微摇头，
“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你是源，血液觉醒精神力的开端。”
程怀微想到了那天，
厚厚的一沓资料，她甚至不敢翻页，血迹仿佛透过文字流了她满身，黏腻的禁锢感铺天盖地将她压的无法喘息。
那些代号都是齐霁，
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直当移动血库养在实验室里，她的爱人。
只是那些溃烂又痊愈的伤口齐霁从未对她透露，
他不说，程怀微便不去问，
于是她没有从齐霁口中得到任何的信息。
直到一张张实验数据将所有真相都透露在她面前。
程怀微想到一句话。
她看着齐霁，
“你觉得，你亲口告诉我真相，和血最后溅在我手上，那一个更加残忍。”
“你替我选了后一个。”
程怀微深呼一口气，
“我在别人口中，拼凑出你的全部，我没有等到你的解释，我等到了你……整整十七年的数据。”
她将那句话说给齐霁听，
“死后哪管身前事。”
程怀微恐惧，下次相见是故人没有尸身的死讯。
她和同伴尚且有个正正经经的道别 ，她能毫无遗憾的目送兰亚她们去选择自己的道路。
她和齐霁，
是那次跳伞，落入深谭里，留下镜花水月的一场梦，醒来后，她还是在某个秘境里，浑浑噩噩渡着劫数。
齐霁用行动告诉她，
他的归宿就是在手术台上长眠。
第112章 我能吻它吗
齐霁没想过活下来。
程怀微闭了闭眼, 她想有一天将这些全部说开，或许在许多年之后，如果那个时候, 他们都幸运的活着。
只是这一天来的有些早,
在她还没有完全接受的时候, 他们突然有了重逢的机会。
齐霁猛的扑过来，
程怀微这次没有将他推开,
这个久违的怀抱，隔了整整两年。
她接纳风雪的手臂，再一次环住了他的腰。
齐霁最深处的恐惧就这样被她挑明。
“微微……”
大脑一片空白，齐霁身体冷的没有温度, 毛茸茸的头发埋在她颈部，眼泪烫的吓人。
“程怀微。”
“程怀微。”
齐霁叫她的名字, 熟练的早已叫过无数次。
“那天送你离开，我就后悔了。”
“我一个人回到那个房子。”
她离开之后, 那里就不能称之为家。
“推开所有门, 一眼望到尽头的房间，再也找不到你。”
齐霁之后很少回去，
拆到一半的壁画, 没来得及打开的快递，刚换的地毯他们还没试过。
那里的时间仿佛静止在她还在的那些日子，只要他不打开那扇门，好像一切都没变。
程怀微只是在门里做着自己的事,
他们也不是间隔数万里的距离。
直到有一天，齐霁从一场实验内惊醒, 麻药失效，久经实验的身体产生了抗体, 他动不了，却清醒的感知到血液的流失。
他的生命也在消散。
眼睛被手术灯刺痛，溢出一些液体，
他想程怀微了。
齐霁紧紧抱住她，他不知道程怀微什么时候才愿意将这些年的事讲给他听。
只能一遍遍说着:
“对不起。”
这句话藏在心里很久很久，她明明还是直来直去的性情，只是学会了掩藏自己。
程怀微身体硬邦邦的，手臂紧紧环住齐霁的腰。
她不想听齐霁说这个，
颈部的皮肤被他的眼泪打湿了，甚至浸润了领口的衣服。
他很多时候的眼泪是故意的，只有这次，真心实意夹杂着后怕。
程怀微下意识拍拍他背，
啪的一声，
齐霁的哭声突然变了调，尾音高高扬起。
两人齐齐沉默了，
程怀微缓缓将手从他臀部移开，
齐霁瞪着她，程怀微冷着脸，抿了抿唇:“你说我买的房子小。”
齐霁那是什么形容词，“一眼望到尽头的房间”?
他知不知道这间房子是她所有的积蓄。
齐霁从程怀微的狡辩中，找到了相处的熟悉感，她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有多生动。
冷淡的表情像一块面具，现在对他摘下了一点。
齐霁用膝盖碰了碰她，
眼里含着水汽，欲落不落，视线从她的眼睛划到手指，扫过手臂流畅的肌肉，最后又落回眼睛。
眼尾像钩子一样，
指尖也勾住了程怀微的衣服。
他是很好的学生，比如学习程怀微的直白，在某些事情上比程怀微放的开，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唇瓣张张合合，嗓子哑的只能听出一点气音。
“你打我……”屁股。
程怀微大脑乱糟糟，直觉这个时候应该继续逼问点什么。
她的腰间一双作乱的脚踝，
过一会人也蹭过来，让她真切的知道了什么是难以招架。
齐霁用湿漉漉的脸蹭她，
轻轻吸着气，像随时再哭一场。只要她拒绝，眼泪就会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