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赶紧上前:“夫人,发生什么了?”
“又开始疼了。”
江缨缓缓按着,忽然发现胸前的衣衫湿了一些,顿时觉得一种燥郁感积压在心里。
红豆无奈道:“夫人,这是正常的。”
疼痛消减了好一会儿,江缨终于可以练琴了,可不知怎得,这琴音翻来覆去弹就是觉得哪里变了味儿。
江缨:“……”
红豆忙道:“夫人,今日不弹了,先练字,先练字。”
宣纸铺开,江缨提笔练字,结果没练多久便觉得手脚酸痛,端秀的字和琴音一样,大不如从前。
红豆又结结巴巴地道:“夫人,这是正常的事,你忘了,许姨娘有孕的时候,手脚酸到需要人搀扶呢。”
久久的沉默。
江缨坐在那里,字也不写了,琴也不弹了,只觉得心绪难平。
红豆:“夫人……”
女子低下头,纤细的手攥紧了襦裙:“这段时日,我琴棋书画落后了,读得书卷少了,嗜睡耽误时辰不论,看书时连眼睛时常眼花。”
“这都是因为夫人有孕了。”
“可桂试八雅在即,最后一次。”江缨眼角又忍不住红了,颤声道,“红豆,我怕是要在这孩子和桂试之间选一个了。”
桂试八雅是江缨从小到大的心愿,她想做皇京第一才女,为此,付诸了很多努力。
到底该怎么选?
刚才江缨所说的话,着实把红豆吓了一跳:“夫人,小公子要紧!你可别做傻事。”
“……”江缨沉默许久,她的手抚上小腹,有些哽咽道,“可我,我的前程与我而言也很重要啊!红豆,你陪我一起长大,你不会不懂的。”
一次次从江府翻墙而出,一次次地学习八雅,一次次地在夜里埋头苦读,关于桂试八雅的那份执念怎么都无法割舍。
红豆一时为难,只能安慰江缨:“夫人,想开一些,现在夫人嫁给贺大人,吃穿不愁,当不上才女,还能当贺相夫人呢。”
江缨不说话了,她越想心里就越是难受。
*
这夜,贺重锦正在书房里批阅公文,批得久了,他单手撑在书案上,缓缓揉着眉心。
书信已经送到,太后已经知道流火箭的事,必然会命边关严加布防。
只是,贺重锦担心即便加强了布防,终究也是无济于事,毕竟他亲眼见证了流火箭的威力。
贺重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有一点令他怀疑,便是姚逊的死,他觉得这一切都进展的太顺利,顺利到不寻常。
这时,有人扣响了房门:“夫君,你在吗?”
贺重锦见到江缨进来,眉目开始变得温和:“缨缨。”
他心里是有些欣喜的,因为江缨读书时一向读得认真,这一次却亲自来找自己。
江缨走进来时,面上还带着些许犹豫,看起来没有一点是要与他甜蜜的样子。
她走到桌案前,试探性地征询着贺重锦的意思:“夫君,要不我们把孩子落了吧。”
“……?”
打孩子????
这话是贺重锦全然没有想到的,江缨心里忐忑了一会儿,一千个纠结一万个纠结。
她知晓贺重锦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还是道:“你若不忍,孩子生下来之后,就送到乡下庄子去养,无非就是吃些苦而已,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贺重锦愣了愣:“为什么不亲自养?”
“夫君还记得巷子口的小女孩吗?”江缨道。
贺重锦点点头:“嗯,记得。”
“生他下来,他一定会在府中缠着爹娘的,夫君,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但是……”
江缨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下去:“皇京第一才女只有一个。”
贺重锦望着她,眼里是江缨读不懂的情绪,江缨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于自私,但没有办法。
不……不仅自私,还像神经病。
可她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任何事,江缨都能退步,但唯独桂试八雅不能,她不会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夫君……”
“倒也不必如此。”贺重锦温和的眉目逐渐趋于平静,开口道,“等孩子出生,我抽出身来照顾。”
江缨愣了一下。
虽然贺重锦并未言明,但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想留下孩子,不希望她打掉或者送到乡下庄子里。
“大梁和大盛,不知道哪一天会打仗。”江缨抿了抿唇,继续道,“夫君日理万机,顾不过来一个婴孩,万一,这孩子不找奶娘,偏要找爹娘,到时该如何?”
“缨缨……”他面孔一沉,“我期待了他很久,你心里对他……也一定是有期待的。”
这句话说到了江缨的心坎里,她杏眸微微颤动着,有所触动,而后黯淡了下来。
江缨以为贺重锦待她好,就会什么都应允她,看来这件事,她做得的确不对。
若说期待,怎么会没有呢。
“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很疲惫,我只能做一种选择。”
江缨没有再同贺重锦说下去,她走到房门前,忽然回眸,对贺重锦淡声道:“夫君,今夜我们分房睡吧,我想一个人冷静冷静,也想快点做出一个选择。”
这孩子的月份还浅着,若想专心练习八雅,最稳妥的方式是打掉他,这样无需送到乡下庄子里,免得她和贺重锦惦念。
可贺重锦不答应这件事,这是江缨意料之中的,换位想想,如果她是贺重锦,她也无法接受。
江缨叹了一口气,没有太难过,也并没有多高兴,只是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次,贺重锦没对她笑了,不会是不愿了吧。
果然,贺重锦说:“今夜,我留宿书房。”
第27章 分房(修)
江缨和贺重锦就这样闹了别扭。
她以为, 她和贺重锦会像江夫人和江怀鼎那样,大嚷大闹,闹得整个江府都人尽皆知。
并没有像寻常夫妻那样,争吵不休, 只不过默默地分了房, 几日都没同塌了。
府中下人议论纷纷, 还以为两个人分房是谣传,没想到晚上真的看到贺重锦留宿在书房。
江缨手腕酸痛的厉害,一张字耗费了两个时辰才写完, 起初她还能再坚持一下, 后来着实是忍不下去,只能在榻上静养。
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希望她放弃这个孩子,专心筹备桂试,一个则是母性使然。
到底该怎么做啊!
红豆道: “夫人,要不你同贺大人讲讲和?一直分房, 传到江家老夫人那边会苛责的,贺大人已经睡了三天的书房了。”
梳妆台前,江缨正在用梳子寸寸梳理着长发,目光之余, 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比刚来贺相府时还胖了些, 连张妈妈都说圆润。
而这些天,她忍着不适勤奋苦学, 明显又瘦成蒜苗了。
江缨语气发闷道:“他与我分房睡是于他而言,是好事, 我夜里不安分。”
说着,江缨抬头看向红豆, 又问她:“红豆,你希望我留在这个孩子吗?”
“不瞒夫人。”红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奴婢和大人的想法一样,希望夫人把小公子留下来,但奴婢知道,夫人心里有难处。”
虽然红豆是这样答的,但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令江缨的心里舒坦许多。
“明日,奴婢带夫人去街上逛逛,夫人不是最爱逛街市了?”红豆道,“以前江家拘着夫人,现在不同了,夫人想开些,心情就会好了。”
一日过得很快,几瞬之间夕阳西斜,落日余晖映照大地,园林凉亭中练琴的江缨抬目望去,天边的晚霞美丽又温暖。
她想好了。
她不要这个孩子了,纵然贺重锦不愿,可她自己呢?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就割舍对自己这样重要的桂试八雅?
就这样决定了!不反悔!
江缨没有想到,自己回去之时能遇见贺重锦。
他一身暗红色衣袍,乌发用银冠束着,依旧是那一张侧颜精致的面庞,只不过起初,贺重锦并未看到她朝这边走过来,正抬头看着松树上刚刚结出的稚嫩松子,微微出神。
这颗松树,是江缨回去的必经之路,贺重锦一直驻足在这里。
她以为,贺重锦慢慢会原谅她的,出乎意料的是,短短几日,他亲自来找自己。
犹豫片刻,江缨开口:“夫君......”
青年这才注意到她已经来了,回眸望去,看到略微消瘦的江缨,沉思片刻,迈步走到了女子的面前。
二人对视良久,她的那句我想好了,刚要脱口而出,那人忽然俯身将江缨拥在怀中,属于男人的气息就这样压了过来。
贺重锦: “我想好了。”
江缨愣了一下,贺重锦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抢她的词作甚?
“留与不留,全在于你,毕竟我是男子,无法体会女子的感受,我又怎么能.......”顿了顿,他长舒一口气,继续道,“逼你做抉择呢?”
这几日,贺重锦想了许久,倘若有一日他在孩子和江缨之间做选择,他会选择江缨。
不仅是皇京第一才女这样的名号对于江缨来说仅有一个,而江缨对于他来说,也只有一个。
孩子总归不是他一个人的。
“我......”
江缨攥紧贺重锦后背的衣襟,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悔意就像隐隐水波,在他说完这些话后,变成了翻滚的巨大浪潮。
天地之间仿佛归于无声,贺重锦将怀中人抱的更紧了,那一刻,纵然他不说只言片语,江缨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贺重锦是真的爱上她了。
这是一种浓烈的喜欢,书中所说的喜欢,那个在宫宴上令所有人抬头仰望的权臣,竟然喜欢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嫡女。
可她还没有成为皇京第一才女,呢?贺重锦为什么会心悦自己?似乎不太合理。
江夫人说过,说没有男子喜欢八品嫡女的身份,除非是她真的做了皇京第一才女。
正想着,只听贺重锦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日,我要离开皇京去颖州查案,关于姚逊的死,我始终心有不解,之后,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江缨愣了一下。
想做的事?是说要打掉孩子吗?
贺重锦就这样答应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便松开女子,转身沿着小路离去了,甚至没有再回头看江缨一眼。
回到房间,红豆见江缨坐在梳妆台前,似是有心事,于是问道:“夫人,怎么了?”
“红豆......”江缨捏着衣裙道,“贺重锦他过几日就去颖州,他说他离开之后,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明明事情可以达成了,可想到松树下贺重锦落寞的神情,江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江缨一夜没睡好,四肢酸胀的厉害,连去茅厕都要红豆搀扶,第二天早上人似乎又瘦了一圈。
红豆劝了许久,江缨还是把安胎药倒进了花盆里:“今日再喝也没有意义了。”
这日,二人出了府门,便见张妈妈在贺相府在等候多时,一看见她,江缨本能地心里一紧。
在贺相府外,张妈妈则是笑:“小姐,夫人叫你回江家一趟,说有件事,想亲自问问自己的女儿。”
嫁到贺相府后,江夫人极少来找江缨,这一次忽然派张妈妈来寻她,会是什么事?
趁着张妈妈在前面走,红豆凑到江缨的耳边道:“夫人,会不会是因为聘礼的事?”
“聘礼……”
江缨不敢多想,只能坐上回到江府的马车。
一切不出所料,江夫人给江怀鼎的那一半聘礼被人拿走了,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后。
小院内,江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她正坐在院子里,远远从那边看向江缨时,那是阴晴交织的眼神。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江缨压低声音开口道:“母亲……”
巴掌来得猝不及防,洪亮的响声后,江缨捂着面颊,愣愣地望着江夫人,随后眼眶不受控地蓄满了泪水。
只听江夫人冷声道:“那贺重锦定是带你去宫中见了太后,提及那五十两黄金的事了?”
没有反抗,更没有愤怒,江缨的回答平静地像一摊死水:“母亲,夫君没有带我去宫中,是太后娘娘召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