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江缨明知故问,关切地补充道:“母亲,那五十两黄金怎么了?”
“你入了贺相府,便忘记江家了?开始同我说谎了?”江夫人声音骤冷,“太后的侍女找上门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宫中的巧匠,说你想用那一百两黄金打造金镯子,特意托人来取给我的五十两黄金。”
江缨喃喃道:“金镯子......?”
“你父亲觊觎太后娘娘的权威,把那五十两黄金交了出来,江缨,你是我女儿,就这般盼着我和你父亲夫妻离心吗?!”
江缨知道太后娘娘同贺重锦一样,心思细腻,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所以才用了金镯子的理由。
只是,江夫人敏感多疑,尤其是在江淮鼎的事上,且就算此事不是江缨所为,到了江夫人的口中便于她江缨脱不了干系。
从小到大,亦是如此。
但这次,江缨不知为何,竟第一次有了对江夫人的不满。
袖口下的手攥紧,江缨道:“母亲,贺重锦的聘礼是该给父亲,可父亲并不值得五十两。”
强硬的语气让江夫人感到些许诧异,江夫人颤着声道:“你......你方才说什么?你再同我说一遍?”
“父亲的心里有许姨娘和吴姨娘,而母亲的心里都是父亲,女儿觉得不值得。”
借着这鼓子劲儿,江缨将心里话通通说了出来,“如果没有姑母将黄金要回去,那些黄金恐怕就落到了两位姨娘的手中,这是母亲希望的?”
“闭嘴!”
被戳到痛处,江夫人盛怒之下,又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这一巴掌顿时令江缨的气焰全消,彻底回到曾经在江家的时候。
那个不敢反抗江夫人的江缨。
“一口一个姑母的叫着,嫁入贺家便是贺家人了不成?”江夫人依旧用最熟悉可怕的语气对江缨道,“没有腹中的孩子,你终究是外姓,是外人而已,做不好为人新妇的本分,夫家想丢便丢,想弃便弃!”
“......我与贺重锦,与母亲和父亲不同,他待我温柔,体贴,他也很喜欢我,是有真情的。”
闻言,江夫人咬了咬牙,不知怎得怒火更盛:“什么真情!?不过都是儿戏!你们才相识了多久 !我和你父亲相识了多久!岂能是放到一起相提并论的!”
被这一吼,江缨也不知道还说什么了,她低下头,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以后,尽量少回江家,否则江夫人怕是会对她眼见心烦。
江夫人是她的生身母亲,血脉相连,只不过比起女儿,在江夫人的心里更重要的是夫君江淮鼎。
回到贺相府的路上,江缨的心情始终很低落,她不想回到江家了,也不想那样快就回到贺相府,因为对贺重锦的那份愧疚会更加江缨难受不已。
红豆让车夫驾着马车在街上徘徊一会儿,街上人潮如织,百姓们见到奢华马车上的贺家族徽,自然联想到了那名年纪轻轻,但却位高权重的贺相。
马车走着走着,路过一条小巷口,车中的女子忽然道:“红豆,停下。”
“好,夫人。”
江缨下了马车,叫住了欲要进入巷子的妇人:“姚婆婆。”
姚氏提着一篮子鸡蛋,循声看去,行了一礼:“民妇见过贺相夫人。”
走到那处熟悉的巷子口,那几个孩童依旧在嬉笑打闹着,见到江缨之后,不玩了也不闹了,安分地呆在一旁,生怕再冲撞了这位有孕的大姐姐,然后可怕的大哥哥再次出现。
她平安地随着姚氏走到了巷子尽头的那一间房屋外。
之前红豆没有来这里,所以并不知道是哪儿,于是问道:“夫人,这是谁?”
江缨答:“姚逊的夫人。”
红豆暗暗吃惊道:“是贺大人查的案子?”
比起那日刚刚过来,姚家小屋干净整洁了不少,应该是姚氏打理过。
“贺夫人,坐吧。”姚氏的笑容夹杂着一丝的疲惫,“我再煮一碗面。”
这次,姚氏煮了整整一锅,江缨闻到灶房的香味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面,果真不错。”
姚氏笑道:“上次贺夫人穿着宽松的衣裙,民妇没看出夫人有了身孕,妇人有孕都爱贪食,我怀小梅时也是如此......”
江缨看向姚氏,有些莫名。
“瞧我这,像什么话。”姚氏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用袖口擦擦眼泪,“夫人且再耐心等待,面马上就出锅了。”
“好。”
方才提及小梅的时候,江缨看得出姚氏是真的很喜爱小梅。
可惜,天下并非所有母亲都如姚氏这般。
姚氏正在做面,而江缨则坐在桌前,抚摸着小腹,明明就要分离了,江缨却总是忍不住想去摸摸他。
“姚婆婆。”江缨忽然淡声问道,“你很想念小梅吗?”
姚氏释了一口气,叹道:“那是自然,这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惦念自己的孩子?”
面被端了上来,江缨提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对面的姚氏忍不住落泪道:“小梅还那么小,真想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啊!”
江缨为之一震,随后问道:“可你的命也同样重要。”
“等夫人做了母亲之后,便会懂了。”姚氏笑道,“当年我怀着小梅的时候,十个月不长,却怎么等都等不到。”
江缨垂眸,她忽然想,如果打掉孩子,自己会不会后悔?就像姚氏失去小梅一样痛苦?
姚氏见没吃,便问道:“夫人,是民妇的面不合胃口?”
“没有。”
“那就好。”
两个人聊了许久,一会儿聊起有孕之时的种种症状,一会儿聊起江夫人,姚氏甚是心疼江缨,说了许多安慰的话,短短几句,江缨的心里顿时舒畅许多。
姚氏道:“夫人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不像我,如今只剩下一身病骨,苟延残喘。”
“姚婆婆,且放宽心。”江缨道,“夫君明日便启程去颖州,必定会为姚师傅查清死因,找到凶手,还他一个清白公道。”
“多谢贺夫人了,只是.......贺大人去了颖州。”
江缨答:“嗯,这是姚师傅临死前说出来的,或许是他的死有关。”
姚氏顿了一会儿,表情产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
江缨:“怎么了?”
姚氏笑道:“没什么,这颖州路途遥远,常年风雪,这一去怕是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筷子搅动着面,江缨觉得她是打心眼里心疼姚氏,如今在这世上连个相依为命之人也没有。
“贺夫人,我与你投缘,以后若夫人有闲暇,可以来我这里坐坐,陪我说说话。”
江缨几乎想也不想:“好。”
吃了一会儿面,姚氏便起身去忙了。
这时,江缨注意到了什么,她定睛看去,角落供桌之上的盘子里摆着新鲜的瓜果,正中间立着的是姚小梅的牌位。
不对,她记得昨日供奉着两个牌位,一个是姚小梅的,一个是姚逊的,姚逊的牌位呢?
虽是有所怀疑,想问问姚氏,恰巧姚氏端来了一盘自己做的糕点,便忘了这回事,听姚氏说着姚小梅生前的事。
从出生到幼年,她说小梅十分听话懂事,年纪小就会帮她做农活,分担家里,即便病着也要读书认字。
姚氏说,她唯一所求便是小梅能够一生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却不想老天爷终究是夺走了自己的女儿。
这番话,让江缨再次摇摆不定。
“孩子......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吗?”
*
贺重锦将一件件衣物叠好,亲自放进行囊,准备出发去颖州,与之同行的还有大理寺卿李大人。
这些年,他为国事奔波,去过许多的州县,唯独没有去颖州,
他不喜欢颍州的风雪,总觉得刺骨,本是想让文钊同李大人一起去,现如今却也还是去了。
贺重锦想,离开之后再回来,他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至于那个孩子,他们以后还会有的,渐渐的他就不会留恋了。
这样想着,青年黯然神伤,随后将包裹挂在身上,推门而出,却不想夜色之下,他喜欢的女子正披着藕粉色披风,闻声回过身来。
贺重锦的心跳了慢拍:“缨缨。”
下一刻,女子迈步上前,抱住了贺重锦,娇躯与他结实的胸膛紧紧相贴,贺重锦微微错愕。
“夫君。”良久,江缨低低道,“试试吧。”
贺重锦:“???”
女子将他搂的更紧了,娇躯轻颤,把脸埋在贺重锦胸前,抽涕道:“对不起夫君……对不起……我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顿了顿,江缨哭得更厉害了,说道:“我舍不得皇京第一才女,也舍不得孩子,我想通了……我们试试。”
贺重锦并没有多开心,只是松开手,望着江缨的眸光里含着认真:“想好了吗?”
江缨点点头。
即便心里还有隐隐一丝悔意,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难更改了。
贺重锦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托着江缨的脸吻了吻,凌冽的气息化作了春日的柔风。
唇瓣分离,女子的面颊肉眼可见的红了几分,贺重锦温声道,“明日我便要出发前往颖州,这一去,至多一个月回来,你在家中等我回来,好好读书。”
江缨点点头,似是又抓住了些许不对的字眼:“夫君,不是今晚......?”
“明日再走。”贺重锦望着她,忽然皱眉,“等等。”
“怎么了?”
贺重锦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脸,将左脸和右脸对比了一下,又带着江缨进入屋中,握着烛盏用烛光打在她的右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还带着指甲划伤的浅浅血痕。
江缨看到他眼中略过一丝心疼,而后转变为了怒意的阴沉。
他说:“谁打的?”
“母亲。”
“.......”贺重锦强迫自己温和下来,又问,“为何?”
她低低道:“没有为何。”
贺重锦定定看着她,随后开口,一语点明道:“是因为聘礼吗?江夫人分给江大人的一百两黄金?”
“你知道?”
“是姑母告诉我的。”贺重锦神色凝重了几分,叹了一口气,“我是你的夫君,如果缨缨有难处,该当帮你,不是吗?”
江缨的瞳孔隐隐闪动着,低下头像个认错的孩子:“是我瞒着夫君,没有和夫君商量,以后不会这样了。”
贺重锦命人拿到金创膏,双指蘸取一点,环抹在江缨的面颊上:“疼吗?”
“不疼。”
他是那样的细腻认真,而这样的一面却只给了她吗?
江缨如此想着,殊不知在贺重锦的心里,一想到江夫人,便有杀意与怒意在愈燃愈盛,很快又无声地平息下来。
若再有下次,他不敢保证江夫人会不会是第二个赵恒之。
*
天还未亮,江缨越过贺重锦爬下了榻,拿起书卷就去了凉亭里读书,后来没过多久,贺重锦竟然已经穿戴整齐好,踏着清晨的来到了凉亭,似是要陪着她。
江缨见他一直在亭中喝茶,不由得问:“夫君,离启程还早着,为何这么快就出来了?”
贺重锦笑了笑:“想陪你读书,顺便再看看日出,颖州常年风雪,到了颖州,能够看到日出的机会不多了。”
“原来如此。”
江缨打了一个哈欠,困意来袭,又即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用毛笔在书卷上清晰标注着重点。
这时,文钊忽然走了进来,向贺重锦禀告道:“他们来了,大人是否去正厅迎接?”
江缨一脸莫名,见文钊没把话说全,便问道:“夫君,谁来了?”
贺重锦却不答,只是笑了笑,对文钊道:“让他们到这里来。”
“这。”文钊吓了一跳,“大人,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们可是......”
最后四个字的身份太过于重了,文钊下意识将声音压得很低,但江缨还是听到了:皇亲贵胄。
贺重锦一边替江缨研着墨,一边冷然道:“带过来,无需迎接。”
见命令如山,文钊领命道:“是,大人。”
第28章 郡主(修)
昭阳郡主和汝南王夫妇一起来到贺相府, 见贺重锦没出来迎接,夫妻二人便将她拉到凉亭。
他们原本几个月前就该来的,但汝南王公事繁忙,贺重锦又婚期在即, 只能等江缨和贺重锦成亲之后, 带着昭阳郡主上门。
江缨第一次见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便发丝凌乱,肩头处的衣衫斜了一角,不仅仪态全失, 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还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额......天还没亮便来了,莫不是昨晚在王府吵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