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昭阳郡主抱着胳膊道,“他不带你回去,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你要是想接受那林槐, 趁早把贺重锦忘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傍晚,江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无心读书,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躺在榻上,杏眸中很快有泪水盈满,不过这样的悲伤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片刻后,江缨起身来到桌案边,拿起桌上的长笛,一路跑到院门前,晚畔的风浮起她鬓角的发丝,她就这样吹起了一首安魂曲。
安魂曲很奏效,很快她的那颗悲伤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贺重锦听不到了。
三年的很长,却又是转瞬即逝。
*
三年的光阴,转瞬流逝。
皇京,贺相府花园某处,板凳高的小男孩儿坐在松软的草地上,正折下地上的野花,制作花环。
小男孩儿生的太好看了,白皙的,嫩嫩的皮肤,水灵灵的葡萄眼,身上的锦衫,发顶上,落了许多的花瓣。
他虽小,但认真细致,天真烂漫的年纪充满了奇思妙想。
白色的花归类到一起,红色的花归类在一起,黄色的花归类到一起。
另一边,贺重锦刚刚下朝回来,官服还未褪去,从奶娘那里得知贺岁安在花园后,便转而前往花园。
三年了。
不知是谁向大梁传递流火箭被制出的消息。
虽没有找到流火石,但大梁皇帝选择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大盛乘此机会,加固了城防,得以换来这平静的三年。
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坐在那里摆弄着野花,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柔声唤道:“岁安。”
“父亲!”
小岁安站了起来,看到自己爹爹走到面前,一高一矮两父子对视了五秒,小岁安学着贺重锦外出时待人的礼节,拱手行了一礼:“父亲好。”
青年笑了笑,弯腰俯首,修长的手拂去:“岁安,我说过,在府中叫爹爹。”
小岁安点点头,乖乖地叫了一声:“爹爹。”
“嗯,在做什么?”
小岁安把花环捧起来给贺重锦看:“花环。”
贺重锦垂目,望着草坪上整齐摆放的,大、中、小三个花环,柔声问道:“为什么有三个?”
“大花环是爹爹,爹爹头大,中间的,彩虹颜色,是娘亲的,娘亲漂酿!小的,我的。”
贺重锦失笑,摸了摸小岁安的头,拿起最小的花环戴在小岁安的头上。
“爹爹。”小岁安抱着贺重锦的腿,晶亮的葡萄眼,像是有一汪水一样,“岁安想过生辰,提前过。”
贺重锦疑惑了一下。
小岁安:“想要信,看娘亲的信。”
三年里,小岁安每年的生辰江缨都会寄信回来,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画,她知道贺岁安还不会不识字,便将雪庐书院的所见画下。
眼见着,今年又要到贺岁安的生辰了。
青年沉了眸,随后将小岁安抱了起来,小岁安将花环戴在贺重锦的官帽上,怀里的花环就留给了娘亲。
父子二人再次相见,亲密无间。
“爹爹。”小岁安问他,“娘亲长什么样子,和画里的仙女一样漂亮吗?”
“很漂亮。”
“她,说话声音像百灵鸟唱歌一样好听吗?”
“很好听。”
“岁安想去爹爹说的神山上找娘亲,想看娘亲变蝴蝶,她的翅膀会发光吗?”
“会。”
小阁楼上,贺重锦正在书案前批阅公文,旁边的贺岁安正在写书法,已经在宣纸上写了许多自己的名字。
侍女端来小岁安爱吃的甜糕,小岁安眼睛亮了一下,又想到贺重锦说过,写字时不能三心二意,于是忍着馋继续写。
贺重锦提醒道:“岁安,握笔的姿势错了,?掌心虚空?,手掌心保持空虚,手腕与桌面平行,便于灵活运笔。”
他亲自将小岁安错误的握笔姿势纠正过来后,继续批阅自己的公文:“写好了给我检查一下。”
小岁安点头如捣蒜,一连应了好几个字:“好,好,好!”
写完字,吃完了甜糕,贺重锦抱着熟睡的贺岁安回到房间,亲自为其盖好被子。
小岁安在睡梦之中,嘴里嘟囔着:“娘亲......蝴蝶......好漂亮。”
贺重锦心中一疼,随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像往常那样睡在贺岁安的旁边。
孩子天真烂漫,将娘亲是蝴蝶仙女的话信以为真。
贺重锦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该让小岁安慢慢接受这一切。
第二日,贺重锦为小岁安梳好发,准备进宫面见太后,小岁安坐在马车里,黑色的小靴子不安分地晃啊晃。
“父亲,岁安想过生辰。”
“快了。”贺重锦柔声道,“马上就到岁安的生辰了。”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小岁安趴在马车窗边,从中探出头来。
今日的皇京格外热闹,百姓人来人往,街道两侧铺子摆放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
有糖人,有包子,有首饰......小岁安对马车外的天地充满了向往。
贺重锦眸中覆上一层黯色: “原来,到中秋了。”
贺重锦单手托着下颚,思虑着该怎样告诉儿子关于娘亲的事情,忽然听到的小岁安清脆的话语声响起。
“于大人。”
他侧眸看去,原来是马车路过了于大人的宅邸,于大人刚要进宫去军械监办事。
于大人与小岁安交流甚少,除了尚在襁褓时,只有时常与贺相府府邸商议公事时见过这孩子一面。
贺重锦叫于大人,小岁安也就跟着叫于大人。
这一声于大人,把于大人心都叫化了:“呦,你是贺相家的小岁安,长这么大啦!”
“于大人,中秋开心吗?”
于夫人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好可爱的小娃娃啊!这是贺相的儿子?”
贺重锦刚要开口,结果所有的话都被自家儿子抢了去。
小岁安丝毫不见生,滔滔不绝地问了一大串问题。
“中秋快乐。”
“吃月饼了吗?莲蓉月饼不能吃的,五仁月饼可以吃的,爹爹说吃莲蓉月饼甜,牙痛。”
于大人笑开了花,连连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我今年三岁啦。”
“于大人,后悔有期。”(此处不是虫)
见说完了话,贺重锦对文钊道:“走吧,进宫。”
文钊:“是,大人。”
贺重锦看着小岁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无论是多么冷漠的人,只要遇到贺岁安,便能会展露笑颜。
所以,小岁安的性子不像她,更不像江缨。
两个并不擅长打交道的爹娘,竟然也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贺重锦忽然想,倘若三岁时的自己,也如小岁安这样有人疼护,有人爱惜,尚不知世间险恶,该有多好?
*
慈宁宫中。
贺景言和刘裕正在内室里下棋对弈,而内室外,太后正在与贺老太太单独交谈这三年来发生的事。
从前,贺家一向与贺重锦不合,在这三年里,乔娘得知江缨生了个儿子后,愈发疯癫,为了担心贺岁安威胁贺景炎在贺家的地位,乔娘不惜命人在贺岁安的羊奶里下毒。
幸好贺重锦喂奶之前,每次都会尝一尝,贺重锦中毒之后,打翻了羊奶,朝中御医连夜会诊,这才保住了他一命。
而太后下令,将乔娘禁足在贺家,永世不得出。
小岁安永远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磕磕绊绊的长大。
至于江家,在江缨走后,江夫人不知江缨的去向,贺重锦也拒不让她见贺岁安,江夫人就在贺相府门口哭闹了一场。
最后,以江怀鼎畏惧贺重锦的权势,将江夫人强行带回而收场。
太后以为,江夫人会因为女儿的出走,女婿的冷漠而痛苦不已,结果前几日宫宴上,江夫人又盛装出席,全然不似如今无亲无故的模样。
或许,在江夫人的心里深处,失去了那个书呆子一样的女儿,就是失去了一个累赘罢了。
贺重锦与贺老太太和解是在那一日,贺重锦喝下解毒药后,体内残存余毒反攻,让他发了高烧。
贺老太太来时,奶娘摇着哇哇大哭的贺岁安,看到孙子后,一大把年纪却亲自留在贺相府里帮衬。
纵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之亲。
听着贺老太太慢慢讲述着,太后叹了一口气:“母亲,重锦之事.......”
“在你眼里,你母亲我就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老太太?”贺老太太敲了敲拐杖,冷哼一声,“看在小岁安的面子上,我啊,就姑且把那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免得你惦记。”
太后笑了笑: “母亲别如此说,你要长命百岁呢。”
正说着,便见一个团子般的小男孩,咚咚咚地跑了进来,脆生生,软绵绵的叫着:“祖母。”
小岁安先叫的是和贺老太太,一向性子古怪的贺老太太立马就笑了:“岁安,快到祖母这里来。”
贺景言皱了一下眉:“岁安,你都叫祖母了,小叔你怎么不叫?”
贺岁安又噔噔噔跑到贺景炎面前:“小叔!”
“哎!”贺景言捏着小岁安的脸蛋,“想不想小叔?”
这其乐融融的模样,一股暖意在贺重锦心头化开,小岁安带给了他很多,这些都是从未有过的。
刘裕盯上了这小岁安会哄人的性子,想着把他带到曲嫔曲佳儿的宫中哄她开心。
于是,刘裕道:“岁安,表叔带你去宫园里玩?”
小岁安疑惑:“宫园是哪儿?没去过,不好玩,我要找爹爹。”
眼见着带不走,刘裕脑筋一转,玩味儿地笑了一下,神秘兮兮道:“小岁安,宫园可是个好地方啊,你爹爹进去之后出来就了你。”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下,贺重锦当场脸黑,捏紧手中的茶杯。
这个时候理应开口呵斥刘裕,但念在贺岁安,贺重锦选择了不作声,继续喝茶。
小岁安的眼睛亮了一下:“哇哦,陛下哥哥,岁安要去宫园。”
于是,刘裕抱着小岁安去宫园,顺路去曲佳儿的寝宫一趟,哄她开心。
过了一会儿,贺老太太和贺景言也离宫回了贺府,只剩下太后与贺重锦留在慈宁宫谈论公事。
“快到科举了。”太后一边修剪着牡丹花枝,一边道,“大盛内忧外患,此时朝中正是用人之时,哀家决定另寻出题之人,重锦,你觉得呢?”
贺重锦行了一礼,缓声说着:“姑母心中应当是有人选了。”
“自然是有。”太后笑道,“雪庐书院的林院首如何?”
提及雪庐书院这四个字,贺重锦眼眸一亮,而后渐渐淡了下去。
半晌,他道:“林院首乃是大盛德高望重的才者,今年科举由他出题,甚好。”
太后是聪明人,早就猜出贺重锦与昭阳郡主定亲不过就是交易,他根本不喜欢昭阳郡主。
“嗯,只是皇京与雪庐书院,路途遥远,这圣旨总要有人去送。”
说着,太后来到贺重锦面前,将手放在贺重锦的肩头,带着一丝劝慰道:“这圣旨,就由你带去雪庐书院,顺便也把岁安带上,三年了,总要......让孩子见一见娘亲。”
贺重锦沉默。
去雪庐书院,去见江缨吗?小岁安需要娘亲,去见江缨他不介意,只是,自己不想见......
三年了,江缨一定成了亲,他不想见到江缨与别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他有些怨她了。
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道:“重锦,机会只有一次,此事你应,还是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