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子三人神色有了松动,褚十三却没再继续。
他从怀里拿出小心揣了一路的那几页纸交给冯三老爷,“冯叔父先看看这个。”
冯三老爷接过看了,没一会儿脸上怒气勃发,“无耻竖子!”
他气得不轻,呼吸又粗又重,给那几页纸递给两个儿子,“你们也看看,这事儿不能就么算了。”
冯五郎和冯九郎看完哪还坐得住,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我们这就去给他揪过来问,问好了就去裴家对质。”
褚十三忙拦住,“那样的烂人叫来做什么,没得脏了咱家的地儿。
这都是燕七爷手底下专探消息的人查到的,绝无出错的可能,用不着问。”
冯九郎道,“那就直接抓着人去裴家对质,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冯五郎拽住他,“咱们就是找上裴家,他们不认账也没辙,至多骂一顿出去,于裴家无多少损伤,反叫人都盯着小妹议论,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可取。”
冯三老爷点头道,“先去陈家给亲事退了,给姓陈的竖子做的事宣扬出去,裴家那里咱们再从长计议。”
冯九郎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应道,“我知晓了。”
褚十三暗暗称许,遇事惊而不乱,很快就能理清主次,燕夫人的父兄都是能做事的,所缺的不过是机遇,而机遇就在后面不远呢。
定下了对策,冯家父子都有点颓丧,退了两回婚,小女儿(小妹)后面的婚事就不好议了,那样好的女孩子在婚事上咋就这么不顺呢。
褚十三看在眼里,趁势说道,“冯叔父,小侄这里还有一事要提,小侄的一母同胞弟弟,褚家排行十八的,年二十,已有了秀才功名,人长得也还俊秀,勉强配得咱家小妹,冯叔父可否考虑一二?”
冯家父子都有些不能相信。
冯三老爷道,“褚公子说笑了,冯家小门小户不敢妄想高攀。”
除了同皇室和公侯之家缔结婚姻,八姓都是内里相互联姻,从不往外嫁娶的。
前两年,就是李相家的七郎,和裴三并称洛安芝兰玉树的那位芝兰公子,李相想替他求取八姓女,八姓里都没有一家肯许婚。
到这一步了,褚十三也不怕说起,他恳切道,“冯叔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廷式微,外头军镇林立,世道已乱,我们要还端着八姓的架子看不清形势,那离覆灭也没多远了。
刚我已说了,我褚家一门已依附了燕夫人,所以,这门婚事实是我褚家高攀呢。”
见他连这样不可为外人道的话都说了,冯家父子三人皆信了。
只是一而再的退亲,都有些却步了,不敢再随意允婚了。
“这事得容我回去和拙荆小女商量了再提……”
“这是自然。”褚十三满口应道,“其实我褚家和咱家小妹年貌相当的子弟不少,家里长辈扒拉来去,想着咱家家风清正,不好叫淘气的来给搅了,见我胞弟心性纯挚无伪,又是一门心思读书的,身边得用的婢女通房一概也无,才取中的他。”
他这一说,父子三人不免都动心了。
冯五郎道,“虽说婚事都是父母之命,也不好真就盲婚哑嫁了。”
褚十三早等着呢,“我胞弟现就在洛安,洛水沿岸桃花开得正好,正是踏青赏景的好时候呢。”
冯三老爷点头,“我这两日就给褚公子回话。”
褚十三对自己的胞弟很有信心,只要冯家肯见,这婚事基本跑不脱了。
他越加熟稔起来,“冯叔父你就喊我十三郎吧,我自觉还算讨喜,怎就不入冯叔父的眼呢?原想着就婚事不成,我也要常来叨扰的……”
这样的褚十三谁都推拒不来,“十三郎要来,家里再欢迎不过了。”冯三老爷笑着应了。
冯五郎和冯九郎也和褚十三重新论了称呼。
褚十三这才又指着那两箱子道,“咱自己人,我有什么就说什么了,燕夫人今非昔比,早晚有一日她会站到人前来,到时有多少人会盯着她的娘家,如此,咱家早些强大起来才是正紧。”
知道他这是肺腑之言,父子三人这会儿都听进去了。
无论如何,他们不想冯妙嫦再随意被人发落了。
“十三郎提点的对,来日方长,我们知道该如何做了。”
褚十三越加觉着冯家人投脾气,听劝又有所坚持,这门亲家褚家是结定了。
见三人脸上郁气未散,他笑道,“家里只管等着出气就好,陈家和裴家那里都落不得好。”
——
这些日子来,洛安城人觉着耳朵都不够用了,一出出的事儿,叫他们应接不暇的。
洛安城做为都城,公侯门第都不够看,小小的五品郎中府上本是没人注意的。
自打冯家开始对上裴家,洛安城里开始注意起了冯府。
所以冯府的小女儿和刚调入洛安的吏科给事中陈守礼定亲时,洛安城里都有些看裴家笑话的意思。
去年冯家六娘和裴三郎和离后,徐氏娘家侄子跟着也和冯八娘退了婚。
原还没觉着什么,等周四娘和裴三郎的私情传出来后,洛安城人都觉着裴家太不地道,坑死了姐姐不算,还不放过妹妹,可说是赶尽杀绝了。
还好老天有眼,冯八娘是个有运道的,离了徐家连个秀才也不是的,转头就说了进士出身的,徐氏的脸该疼了吧?
可这回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前阵子忽然传出来,那个陈守礼是成了婚的,因着有把柄在糟糠妻手里一直没和离得成,虽对外说是未婚,也只说家里找人算过不宜早婚还不敢应承别家的婚事。
而他之所以敢遣媒上门和冯八娘定亲,是被裴家指使的!
说是裴家以势压人叫陈守礼的糟糠妻同意和离,转头就指使他来冯家求亲,想叫冯八娘嫁过去当后娘,要知道陈守礼乡下足有四个孩子。
定阳城人都不寒而栗,裴家这也太狠毒了,就是不容冯家人好过了吧?
明明是裴家坑了人,还有冯六娘一条命横在那里,竟还不放过人家,毁人冯八娘姻缘,这家人肠子都是黑的吧。
后面就有知情了人指出来洛安城里哪些是徐氏的买卖,说这样黑心肝的做买卖必也害人谋利,可不敢往她的铺面去了。
一想可不就是,都记住了是哪些铺子,见着就要绕道走的。
裴府正堂里,下朝回来的裴尚书脸罩寒霜地走进来。
也不管儿子儿媳还在,冲着徐氏喊道,“你干的好事,这下我在朝中不用做人了!”
徐氏还想辩解,裴尚书却不给她机会,冷声道,“褚家今日去冯家提亲了,还是嫡支中的嫡支,褚十三的胞弟褚十六,褚家同一辈里出类拔萃的。”
徐氏和裴三郎同时变了脸。
徐氏都有些咬牙切齿了,“怎么可能?褚家可是八姓世家,怎么会同冯家结亲?”
裴尚书何尝不怀疑,只是事实摆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信。
他转向嫡子,“褚十八和冯九郎都是八月
和你一起乡试的,到时若考不过,咱们裴家就可笑了。”
徐氏心里直发苦,就是不想冯九郎考到儿子的前头,她才找上陈守礼去和冯八娘提亲。
想着在乡试前叫冯家知道陈守礼是和离再娶的,还有那么一串孩子,到时冯家一团乱,冯九郎又是顾家的,乡试时必要影响发挥。
现在却是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没坑成冯家还叫他们结了贵亲,裴家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几个月来手里的生意似被人盯上一样,先是总被截货,跟着铺子边上开了新铺子,她这里卖什么,那家就卖什么,卖价还是她的本钱出,致使她的生意一落千丈。
裴尚书又是手里散漫的,隔不两日就要会友宴客的,每月如流水一样出银子。
原来生意好时不算什么,这几个月徐氏却撑得辛苦。
这还不是最坏的,年前她最赚钱的酒楼边上开起了云来暖锅铺子,人家也没落价,反而因着河套羊肉定价比她的酒楼还贵,愣是靠着谁都比不了的好味道给她酒楼的食客全抢了。
她也设法打着裴尚书的名义找了差役想叫他们去给暖锅铺子搅黄了,可差役一听说是暖锅铺子,直接就说两边都是他惹不起的,根本不接茬儿。
后来她才打听出来,暖锅铺子褚家占着份儿呢,裴家根深,对上八姓也要退让,她只能由着酒楼生意衰败下来。
不好克扣裴尚书的,可赚的又是入不敷出的,她就只能在内院里省减。
为着吃不好用不好,周四娘总找由头回娘家,儿子也跟着回去,她喝斥了几回才不敢了。
她这还想着东山再起呢,没想到因着陈守礼的事发,洛安城里人给她的铺子都扒了出来,再没人光顾了。
瞅着裴尚书的脸色,徐氏小心问道,“咱家没和褚家结仇吧?这一桩桩倒像褚家专和咱们做对呢?”
是啊,除了褚家谁还能有这样的手笔!
第100章 阿眠
一百章
谁能想到, 万事都游刃有余的燕七爷,却在给孩子起名上被难住了。
燕大郎出了月子还没有大名呢。
都是父祖给孩子起名,冯妙嫦也不想争这个。
其实叫她起,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起呢。
只觉着自己的孩子, 就该起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名,所以想了多少个,还是觉着不是那个最好最合适的。
可也不能这样一天拖一天的,冯妙嫦又说,好歹她家门里都是饱读诗书的,要不写信回家问问她爹和两位兄长?也不是就叫他们起名了,给指几个方向也好想不是?
七爷去不肯,给儿子起名都来不得,岳父舅兄不得笑他胸无点墨么?
只是总大郎大郎的喊着,冯妙嫦觉着也太敷衍了。
因着孩子从生出来那天嚎过几遭后,再没怎么哭过, 饿了或是拉了尿了不舒服,他就会开始哼唧。
那么些人守着他,哼没两声就都给他打理好了, 所以一天下来很少能听到他闹动静。
这孩子也不知睡神转世还是咋的, 那个能睡啊, 常常还喂着乳呢他就睡着了,且睡着了还不耽误他吃。
开始还不知道,见他又睡过去了, 乳母怕他呛着乳, 就要给他抱开躺好了睡。
不成想他跟着就睁了眼, 那不耐的眼神和他爹那个像,乳娘被唬的赶紧给他抱回去, 只能小心看护着他边睡边喝。
这孩子也真本事,睡着了一点都不少喝乳,给这些人稀奇的,都说再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孩子。
他这样好吃好睡不闹人,七爷和冯妙嫦晚上自己带着一点不遭罪。
也是因着他太能睡了,他爹又一直在那里吭哧着给他起不出名,冯妙嫦就刮着他的小脸蛋说,“咱不等你爹了,你天天这么好眠,就叫你阿眠吧。”
七爷马上就跟着附和,“这小名儿正合他呢,大名晚不了起,还有到进学时才起的呢,先叫着小名一样。”
起不出名也罢了,还一杆子给支到进学的时候,冯妙嫦都懒得很他掰扯了。
如此,燕大郎的大名虽还没着落,却有了小名。
阿眠左一觉右一觉地睡着,拉了尿了才会醒过来。
等月子过半的时候,给他换了尿布,他就搁那儿哼唧,吃饱了尿布也是干净的,这是怎么了?
还是冯妙嫦叫人抱着他屋里转了,他才不哼了。
只下回又是这样,再抱着转又好了。
这下就知道了,他是想溜达看呢,后面一个屋转还不行,还得挨屋看了。
这么看了后,他睡得就更香了。
孙嬷嬷和邹妈妈更觉着小郎君了不得了,睡一觉都知道找时候放风呢。
月子里虽说每天也都用热水擦身抹头发的,可和真正的沐浴根本是两回事,那身上头上的味儿一日重过一日,冯妙嫦觉着自己都被腌透了,那股子酸馊味儿直冲鼻底。
她都不知道七爷怎么就能挨住不走,不但一个被里睡着,还要摸摸蹭蹭亲来啃去的,冯妙嫦都要以为他是不是鼻子堵着了闻不到味儿了。
可看他吃饭还是挑来拣去的,不是这个味儿差点儿,就是那个欠点香,显然鼻子灵光着。
她都这样了,七爷都没嫌,说不受用是假的。
晚上又一起带着孩子,深切地感受到三个人才是一体的,不知不觉中,冯妙嫦和七爷就没了那么多遮掩。
很多话想到就说了,想问就问了,不像之前还要反复斟酌一番,不该问的绝不张口了。
甚至还有些跋扈起来,看不惯七爷做的,她肯定要揪着数落的。
开始邹妈妈还有些提心吊胆的,过后悄声给她说,可不好跟夫君那样的,一般的夫君都不行,更不要说是七爷这样的人物,哪一天被厌弃了有她后悔的。
后面见七爷由着冯妙嫦发脾气,丁点不见恼。
听孙嬷嬷说月子里不能少睡,不然亏空了就不好补回来了。
为不吵着冯妙嫦睡,七爷晚上就不摇铃了,不等孩子饿了哼唧,他都是掐着点醒了给孩子抱给乳娘喂乳,一日日的也没见烦。
邹妈妈才不说了,只说冯妙嫦有福,遇上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郎君。
经了这个月子,冯妙嫦心里忽就踏实了,她觉着两人该是能长久地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