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先生虽不在朝,也早听说了兴元帝是个没什么成算的,这么些年为帝的手段就是和稀泥。
他这辈子只坚持了两件事,立何皇后是一件,再就是送晋王就蕃了。
可这样的两件事却更衬得兴元帝无作为。
坚持立了皇后,却让人心力交瘁早早就香消玉损。
打心里疼的嫡子,却是连带在身边都不能,没满周岁就送到广济寺,得了玄空大师庇护才得活命。
嫡子长成了又给发配到不毛之地一样的河西,还自以为给嫡子谋划出了好前程。
不给钱不给人的,若不是七爷好本事,又娶的好夫人,在这样弱肉强食的地界儿,换了韩王来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兴元帝比想的还要让人无语,这么些年的皇帝做下来竟是一点都没长进。
这样的阿爹,也难怪七爷尊重不起来了。
七爷也知道闵先生不好说,索性自己说道,“好在齐王也随了那边儿是个好糊弄的,正合适了。
只要我不对外昭告是晋王,不再往古田城以东伸手,齐王就会以为我是在示弱,不敢同他争辉。
私底下的打压不会少,却不会下死手,他会等到上位了才赶尽杀绝。
算了,就让他得意一阵子,等我料理了撒尔人再找他出气。”
闵先生欣慰极了,“这才是能成大事的做法,解决了外患,随七爷做什么都行,我等绝不拦着。”
闵先生和纪先生一直担心着,七爷一身的反骨,就没有他不敢做的,惹恼了他,就算羽翼未丰他也敢对上齐王和袁家。
袁家经营了多少年,手里足有二十五万兵马,七爷手底下的兵马再悍不可挡,这样大的差数下对上,纵算不败也会胶着进去不得脱身。
到时撒尔人再趁墟而入,撒尔又和七爷有前仇,必会勾结袁家一起夹击七爷,那样的境况下七爷不死也很会被打落到泥土里。
现在最紧要的是先稳住齐王和袁家,后面就可从容布置了。
闵先生道,“增到十万兵就停了吧?”
“兵马贵精不贵多,十万也够了。再多了,夫人挣钱就累了。”七爷应了,复又笑,“若不是有夫人和阿眠,我还管那么些,早杀过去找袁家的晦气了,等将来算账的时候,我得叫他们先了谢夫人。”
这边说好了要继续瞒着冯妙嫦,闵先生也担保了会说服纪先生不往外说。
可临出门的时候闵先生还是和和西岭一样犯了怂,“将来夫人计较起来,七爷可要给我们在夫人面前解释清楚,我们是为着不委屈她和阿眠才瞒下的……”
见西岭在一边跟着不住点头,七爷虽应得轻松,心里也是犯怵的。
晚上回了松风院,哄阿眠的时候,七爷状似不经意地问,“夫人,晋王的事你都听西岭说了?”
“嗯。”冯妙嫦随口应道,“果然天家无父子无兄弟,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也能叫他们拿出来作这些文章。”
“何止是天家呢。”
“你这话里有话啊?像感同身受似的。”
说者无心,可落在心里有鬼的人耳里,是解释还是不解释呢?
第102章 七爷真不容易
102章
“我还没和你说家里事吧?”七爷略犹豫后, 还是说道,“不是不想和你说,是有些难以启齿, 就一直拖着了。”
冯妙嫦当然不好说那会儿她也不想知道。
“我以为你家里没人了, 那些都是你的伤心事,就……”
“伤心是谈不上,心寒却是真的。”
“你家里还有人在?”冯妙嫦有些吃惊。
这么久也没见七爷的家人和他来往,他也只字不提的,冯妙嫦就以为他这一房只剩他一个了,而别房的已成了陌路。
穆宗时那场对世家的清算,不少世家就此湮灭,如今的八姓世家里,陈、范、裴、谢四家都是旁支上来的,主支即便没死绝也被排除在外了。
那会儿的世家可是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的。
大熙初立朝,姬家坐了天下, 圣祖到高宗都曾为皇子求娶八姓女,八姓自诩高贵,竟无一家肯许, 卷了三代皇帝的颜面。
结果遇上硬气的穆宗, 一场铁血清算后, 八姓之家再不复之前的高傲,陆续和姬家低了头。
到如今,八姓又只推崇姬家了, 即便皇室式微, 八姓也还是只找姬姓皇子们站队, 下头的军镇再强也入不得他们的眼。
只褚家靠上了七爷,要知褚家在八姓里是往前数的, 这就很不合常理了。
怕是七爷的出身不止是湮灭的世家那样简单,他很可能是那四家里主支的后人。
如此才解释得通褚家的种种行为,甚至还主动和冯家联了姻。
只听七爷的语气,他家人竟还在。
七爷现在真心知道了,从编第一句话开始,后面就是不归路了。
为了圆上第一
句,他得不停地接着编,无穷无尽。
可怎么办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不过毕竟是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子的人,这会儿就开始铺垫起来,怎么也要为将来说破的那一日争取个情有可原。
“我阿娘在我两岁上就不在了,家里有我阿爹和一帮庶出的兄弟姐妹,我从小就养在外面,和哪个都不亲。”
除了姓姬不能说,余的七爷都不打算瞒着。
七爷语气里的嘲讽很明显,冯妙嫦却很理解。
两岁失母后就养在了外头,只能是家里容不下他,多狠心的爹才能坐视那样小的孩子离开家,此后又是不闻不问的。
想象一下若是换成了阿眠,冯妙嫦心里就揪疼起来。
她给睡着的阿眠放到小榻上,回身握住七爷的手,柔声道,“往后只尽你该尽的孝,别的都别管了,现在你、我、阿眠才是一家。”
七爷两手一起包住她的手,“只是这样也罢了,我阿爹自以为是给我找了出路,一不给银子,二不给人,就打发我到这儿自谋生路。
等我这儿好不容易挣出条路来,又怕那几个庶出的不喜,想叫我低头做人呢,连阿眠都要退后一步。
叫嫡出的容让庶出的,也只我阿爹不觉着丢人现眼了。”
虽不好说长辈的是非,冯妙嫦心里已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公爹没什么好感了。
拧眉问道,“不会是要往我们这边安插人手吧,那我不能答应。”
七爷抬手给她的眉尖抚平,“放心,河西是咱俩辛苦打下来的,就是给毁了,那几个也别想往这里伸一手指头,谁来剁谁。”
七爷确实也不是会受窝囊气的,冯妙嫦放心了,“那后面要来往起来么?”
“不必,你和阿眠只当不知道他们就是,等那些生死都由我说了算时咱们再回去。”
“这么一看,七爷可说是和晋王同病相怜呢,怪道西岭说起晋王的孩子时说不能想阿眠也被那样对待。”
七爷怕她就着这个问起来,忙转话道,“所以我才说不止天家无父无子。
我其实也不是弱症,是在娘胎里中了毒。
我习武也是为着运用内力给余毒逼出来,只这么些年毒气已深入很难清尽,我本已放弃,没想到又遇上了明大夫有法子医,从和夫人一起,我运道很是不错呢。”
冯妙嫦遍体生寒,七爷家里的争斗怎这样残酷,快赶上皇室争位了。
难怪那时明大夫给七爷诊脉后给西岭递眼神,想必是怕牵扯到秘辛不知该不该说,想避着人和西岭讨主意呢。
“那阿眠……”冯妙嫦担心道。
“阿眠不妨事,我那会儿是有人不想我阿娘生孩子,她姓范。”
“是那个范家的……主支?”
“是,我阿爹根本没本事护住她,却偏要娶,我阿娘知道周围很多人容不下她生的孩子,所以不想生,我阿爹却悄悄给我阿娘用的避子丸换了。
虽说我阿娘不生就没我了,可我阿爹的所作所为着实叫人……算了,子不讲父过,不提了。”
好在七爷没打算和那边来往,冯妙嫦不能想象她带阿眠在那样的家族里生存会变得怎样面目全非。
这样一比,七爷可说出淤泥而不染了。
他虽然脾气不好爱记仇,心眼也多,可他找人报复都是明着打杀,根本不屑用阴暗手段害人。
这会儿她也知道七爷这个燕姓肯定不是他的本性了,有些明白他一直拖着不给阿眠起大名,未必是起不出来,估计是不想和她提起身后的家族吧。
今儿要不是晋王的事触动,七爷估计还是难以张口。
那样的家门里,角角落落都是阴暗污糟吧,冯妙嫦也不想阿眠沾染了,还不如将错就错继续姓燕呢。
冯妙嫦这下一点不想知道是哪家了。
想到七爷的种种经历,他能有今日是真不容易。
冯妙嫦心里起了怜惜,依过去环住他的腰,“都抛开吧,咱们就在河西自由自在地做悍匪,给阿眠好好养大,等得了朝廷封赐,咱们去给各自的旧事了了还回来吧?”
七爷回搂住她,低头在她的鼻尖蹭着,“喜欢这里?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娘家呢?”
“这里民风自在,洛安那里太拘束人了,我回去该是不能适应了。
只你别拦着我多回娘家,我还是愿意留在河西。”
七爷不想再编瞎话哄她了,往下寻到她的唇瓣含住,“我不应你待怎的?”
冯妙嫦唔咽着捶他,“说正……事……呢……”
“这才是正事呢,从生了阿眠你就敷衍我,应了我多少都是空话,你不能总这么冷落我。”说着话,压着人就往榻上倒去。
正满心怜惜他呢,想到这几日晚上的情形,更同情他了,冯妙嫦软了身姿,款款曲就过去……
小榻上阿眠开始吭哧起来,七爷哀叹一声,“又来了!”
却还是认命地过去摇了铃,很快乳娘进来给阿眠抱出去喂乳。
七爷四仰八叉地躺榻上,幽幽道,“满百日就给他另置个屋子吧?”
——
闵先生回去费了好大的劲儿,给两人几十年的交情都摆出来,都没能说服纪先生继续保密。
最后闵先生的一句,“你要想这几年夫人因着侧室庶子的事不开怀,你就去说。”给打动了。
纪先生还是要了闵先生的承诺,“等七爷成事了,咱们得想法子保着夫人坐正位。”
“你这都是多余问。”闵先生回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咱吃穿用哪样不是夫人挣来的,不保她保谁?我可做不出那样没心肝的事。”
天天帮着七爷和夫人看护小郎君,闵先生和纪先生越来越舍不得委屈他,觉着他配得上一切最好的。
他只能是嫡子,所以夫人必要坐正位。
虽难了些,他们也要想法子达成。
纪先生这才应了,心里却还是下不去,絮叨着,“你还好,怎也是七爷这边的,我可是跟着夫人的,这不是背主一样么,到那一天,我跪地赔罪都不够……”
闵先生想起一事,问道,“褚十三前阵子突然就回了洛安,到现在也没见回,我当褚家有什么大事,今儿就问了西岭,结果他和我说褚十三是回去给他胞弟定亲去了。
我以为是八姓的哪一家,西岭竟说是户部郎中家的小娘子。
褚家的旁支子弟都不会下娶这么些吧?我再问,西岭却推说有事走了,这事儿还挺蹊跷的,你在夫人那边儿没听说么?”
这事儿确不一般,八姓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大事,何况褚家的做法太不合常理了,从哪里说,褚家都不至于给嫡支子弟聘小小五品郎中家的女儿。
后面会有什么事呢?
纪先生也慎重来,“这阵子府衙里忙,我还真没功夫和夫人说闲话,只知道她娘家小妹说了好亲,她这阵子心情颇佳。”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一呆,褚十三是胞弟,夫人是胞妹,都是定了亲,怎么这么赶巧?
一直坐那边品铭听两人说话的丁先生忽然惊呼道,“冯,我记起来了,户部有位郎中是姓冯的,那家还有些来历呢,有个女儿嫁了裴尚书的嫡子,嫁没几日就和离了,回老家的路上染病去了。
依稀是去岁三四月的事,那会儿我正在洛安,满洛安城都在说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