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就当是他来帮她这一趟还他的。
祝虞走到梁映身边,确保跟在最后的瞿正阳听不见,悄声道。“这两日她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别让她太累,少沾生冷。”
梁映愣了愣。
祝虞只能摆出一个言尽于此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梁映重新抬头看向林清樾走起路来比往日都要慢一些的身影, 刚刚的几分失落慢慢湮灭。
怪不得,这几日他看她少了许多走动, 能坐着就不站着,脸色也时有苍白,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差点误会了是林樾察觉到什么,要和他故意拉开距离呢。
不是就好。
……
祝虞回到舍房时, 正逢孟庆年抱着换下来的脏衣服从水房里出来,热气蒸腾下,他的脸上难得没有架上叆叇,一双圆眼微微眯起,看起来分外稚嫩。
“孟兄?”
“祝虞?”
两个人一照面都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对方。
“好巧……我也打算洗浴呢,哈哈。”祝虞抱着自己的换洗衣服,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大方方地对别人脱口而出她要洗浴的这种话,不免有几分生疏。
孟庆年从衣服堆里扒拉出他的叆叇重新戴上,这下子那个少年老成,成天只知道圣贤道理的孟庆年彻底回来了。
“那个浴桶……裂了个缝,你明天再洗吧。”
祝虞讪讪一笑,打晕的祝平就挨着水房外面的窗户呢,今日这浴桶就算裂成了筛子,她也非洗不可。
“嗯……”孟庆年走出两步,看着马上就消失在水房屏风后的祝虞衣角,他忽然又道。“水房的窗户也坏了,不好硬推,你就关着窗洗吧。”
关着窗,她怎么把祝平放进来?
祝虞心里想着,嘴上还是谢过了孟庆年的提醒。
钻进水房祝虞又是一通忙活,将浴桶盛满了热汤,又小心联和瞿正阳、林樾把祝平脱去了外衣摆在了浴桶中。
最终,看着那一张在雾气之中更是与自己无二的脸,却袒露着平坦宽阔的男子胸膛。
祝虞第一次觉得这血脉至亲也不算全无用处。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出去。”
林樾已经带着梁映先离开了。
留下善后的瞿正阳对自己下的黑手认知很清晰,自己率先从水房窗户翻了出去后,他又转过身预备接着翻出来的祝虞。
祝虞点点头,最后查看了一眼,大都没有问题,甚至连孟庆年说的漏水和坏窗,她也不曾发现。
祝虞和瞿正阳刚一起藏好在水房窗后的草垛里,紧着她这几日的洗浴时间,她的舍房前热热闹闹地挤来了七八个学子。
“祝兄!祝兄?在不在?”
开门的孟庆年,戴着叆叇,面色不虞。
“一会儿就要宵禁了,来这里闹什么。”
“孟庆年你别明知故问,不想当恶人,可你更做不成好人。今儿你要是提醒了祝虞让她跑了,你和她谁也别想好过!”
说着一群人便要挤开孟庆年撑着在门扉上那看着瘦弱至极的,只有二两肉的胳膊。
“好生热闹啊。”
这声音乍一出现,这群人之中领头的两个学子身子便陡然一僵。
实在是上次在射御课上留下的印象太深,他们的手竟是不自主地微微战栗了起来。
可这一次,胜利就在眼前。
他们才不会放弃。
握住颤动的手,两名学子强撑起精神,越过人群望向那信步而来的两名身影。
“林樾,这是我们青阳斋的事,你个玄英斋的就别来插手了吧?”
林清樾弯起笑眼,面上一派平和,身子却和梁映一起绕到了孟庆年身前,将这些气势汹汹的人隔开一步。
“都是一个书院的人,何必说如此生分的话,我只是好奇各位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找阿虞,所为何事啊?”
“ 祝虞天天在你们斋好为人师,明明同为青阳斋学子,我们才更该互帮互助不是?今日便是要找祝虞请教些疑难不解之处。”
“哦,这么多人?偏要在开考的前一日请教?”
林清樾不紧不慢的语气,就像是刻意为谁争取时间一样。
“林樾!我奉劝你少管闲事!你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青阳斋的学子放下狠话,见林樾没有一点后退的意思,便直接一个讯号给上,齐齐往前挤,甚至有的直接动了手。
他们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比不过两人。
推搡之间,掺了私仇,毫不留情。
林清樾皱了皱眉,暗处运劲的手都已经抬起,偏偏这时眼前和眉心又不争气地发沉、刺痛了起来。
偷偷地,朝着林清樾腹部而去的一拳几近贴上衣料,却被底下突然踹来的一脚,直接踢翻了出去。
想要趁乱偷袭的拳自然没有光明正大的一脚来得有力。
也不知这使了多大的劲,那人挨了一脚直接从舍房门口的台阶一路滚下,又在地上滚了一丈远。整个人磕得青紫一片不说,那腹部肠子都似被拧起来的痛楚直接让他团成了一只大虾模样,凄惨哀嚎。
霎时。
青阳斋那些伸在空中的手和脚各个凝滞了下来。
阻止不及的林清樾抿起唇角,侧首看向已重新绕回她身后,仿佛不曾出手的梁映。
过了。
眸光相接,青阳斋众人就看着这个适才下了死手的少年,对着林清樾变了脸。一双阴郁狠厉的眸子,此刻全然不见踪影,长睫上下扫过,深邃的眼里只剩无辜。
真是让人看得可气至极。
“梁映!你竟敢打伤同窗——”
“铛铛——”
宵禁的钟声堵住了所有声音。
“你们这么多人不在舍房,在这里做什么?”
作为青阳斋的第一间学舍,自然是宵禁以后第一间要查的地方。从远处走来的青阳斋学录,拿着学册皱着眉看着闹哄哄挤作一堆的学子。
青阳斋学子霎时将自己手脚藏起,装作一片乖顺。
“学录来得正好,这些学子宵禁也不肯回学舍,我正劝诫呢。”
林清樾也不慌张,迎着人往前走了两步,有意无意用身形挡了挡倒在地上呼痛的学子。在舍房窗外透出的明黄色光晕中,一如往常,礼数周到地见了礼。
“劝诫?”青阳斋学录见着神态清正的林樾,不自觉便消去了两分戒心。但地上那个实在有些吵闹,“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哦,这不是人太多了,他自己没站稳摔下来了。”林清樾风淡云轻道。
青阳斋众人:……
是谁说林樾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
“学录别听他胡诌——”青阳斋那两个学子眼见最后的时机在一点点流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大声道,“是我们发现了异常,特来验证。”
“什么异常?”
“书院中不久前的女子传闻,我们发现是此人便是祝虞。她女扮男装混入书院,实在恬不知耻,望学录查明,好还书院一个清净。”
“女扮男装?”青阳斋学录声音沉了沉,“这可不是随意可开的玩笑。”
“人就在舍房之中洗浴,若要证明,一看便知。”
青阳斋学录看着学子们言之凿凿的模样,确实多了几分疑心。
“你们毫无证据,如此诬告,可能负责?”
林清樾收敛起两分笑意,眸光凛冽地射向领头的人。
“你要如何?”
“若祝虞不是,那你们便做实诬告,今日来的每一个人学册上都需扣上两笔,如何?”
林清樾的指尖抬起,不留一丝情面地扫过每一个,心思不在第二日学测,反而跑来试图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方式更近一步的人。
显然林清樾此话一出,青阳斋除了打头的那两个其他人多少生出了退意。他们来此只是想做个无本的买卖,可不想把自己也搭进去——
青阳斋学录也觉得这事态要往着一发不可收拾而去,想制止,可他还是低估这些少年正是最容易被激得上头的年纪。
“胡闹!学册岂是你们打赌之物——”
青阳斋起事之人见林樾越是如此相护,便越是笃定。
此刻目露凶光盯着林樾,似要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若是,林樾你们两人的学册也需扣上两笔。”
“可以。”
就像是等着这一句的林清樾,登时转身对着学录一拜。
“请学录见证。女子流言一事在书院中一直沸沸扬扬,不肯停下,对祝虞来说由此契机,证明自身,也算是一了百了这些麻烦。”
“这……罢了。”被架在火上,进退两难的青阳斋学录,叹了口气,上前透过孟庆年肩胛留出的空隙,往里喊了喊。
“祝虞可在?”
“是学录吗?我还在洗浴,稍等片刻。”
许是隔着一大段距离,祝虞的声音不算明晰地传了过来,但也已够证明是祝虞在里面。
“有事找你,我先进来了。”
为了不让这事儿变成恶劣取闹的谈资,学录没让更多的学子进去,在里面待了片刻,便又出来。
和进去时不同,面色严厉异常。
”学录如何,可是亲眼见到——”
胜券在握的青阳斋的学子刚要沾沾自喜,却看着学录拿起笔,在他们每个人名字后面开始记录。
“这是什么意思——”
“祝虞是男子无误,林樾说的没错,你们这若是放到公堂之上,无凭无据便是诬告,如今,该庆幸你们不在公堂。”
“你们还都是我青阳斋学子,如此信口雌黄,用心险恶,是该记这两笔,给你们长长记性了。”
“怎么可能?”
学册已经落下的墨迹是无法改变了,青阳斋打头的两人却仍不服,趁着无人警惕,一溜烟窜进了房中,直奔水房而去。
他们两人揉了揉眼睛,烟雾缭绕的浴桶之中确实坐着一人,袒胸露|乳,一目了然。而那脸,虽然见着他们突然闯入,惊恐非常,却不会出错。
——那确实是祝虞的脸。
这怎么可能?!
他们再要上前,却被林清樾拽了出来。
“怎么,还要再上手吗?”
两人面色铁青,青阳斋学录觉得这场闹剧是时候该结束了,抬眸看去。
“林樾,梁映,你们二人也不该在此地久留了,宵禁查房,勿要缺席。”
“是,学录。”
林清樾颌首行礼,目送学录离开继续查房。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其余青阳斋学子,各个狠狠推搡了一把站在门口的领头两人。
“这就是你斩钉截铁说的能挤走祝虞的法子?”
“你们俩等着瞧吧!”
知道自己在青阳斋再不会有好日子的两人,捏紧了拳,再瞧着林樾满脸气定神闲,阴毒的怨念克制不住地上浮。
但动手的念头还没起来,他们的余光便感受到来自于长身玉立之人身边的那一堵巨大暗影的窥伺,他简直像是一只无序的,能随时吞灭生人的怪物一般。
而这怪物唯一的牵绳,只拽在眼前的温润少年手中。
“林樾,祝虞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帮她?难不成你俩——”
林清樾走远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身睥睨着二人。
一种彻骨的淡漠悬在她的眼底,打断了即将涌出的几乎听腻的揣测。
“夏虫如何语于冰。你们最不该犯的错,便是觉得自己认知的就是一切真相。”
青阳斋两人握了握拳,不甘地望着消失在视野的一对身影。
“说我坐井观天,那我倒要看看你们要如何逃出这一劫。”
-
林清樾和梁映摸着月色走回玄英斋时,却发现玄英斋竟也热闹异常。
尤其是他们的舍房门口。
也聚满了玄英斋学子。
只是大家的神色却是如出一辙的忧心忡忡。
“林樾,梁映,你们二人去哪儿了?”
玄英斋学录一见两个慢慢悠悠踱步回来的两人,本就上火的气血更是沸腾了两分,他把手上一沓试题直接摔在两人跟前。
“为何在你们房中查到了明日学测的试题?!”
第050章 证清白
考前偷题, 劣迹之重,书院难容。
饶是已经宵禁,已经没有资格决断此事的玄英斋学录,为了维护现场原状, 火速回禀了此事。
再转眼, 四斋掌事教谕、学正郝北、山长庄严接连被惊动, 出现在了玄英斋学舍。
幸而, 这是玄英斋最后一间舍房, 连着后面的深潭,舍房门前的院子也算宽敞,这才能连带着玄英斋其他学子, 一并囊括其中。
数十根火把围作三面,将这一亩三分地, 照得灯火通明。林清樾被围在正中,正前是山长庄严和学正郝北一脸肃穆。右侧是各斋教谕,除了邵安依旧漫不经心的模样,其余都一脸世风日下地望着“罪魁”林樾。
左侧则是细碎讨论不断地玄英斋学子们。
“林樾,东西是在你的床下搜到的, 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郝北的话语中蕴藉着丝丝沉痛,听起来似格外不愿意看到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林樾。
林清樾倒平淡,只拱手道。
“学生对此事一无所知, 也更不知学生偷这试题的意义何在。”
“……”
是啊,整个教谕学录所处的松鹤居都知道林樾的才学, 书院的第二名,说他想舞弊为了得到更好的成绩, 一点也经不起推敲。
“你偷来给自己自然是用不上。但四斋学子谁不知,前些日子你领着玄英斋的学子与我们朱明斋的学子一言不合, 说出要取代朱明斋学子的大话来。”
杜元长从掌事教谕行列之中跨出一步,目露轻蔑环视过在场的玄英斋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