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想起来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方才说,与冯家‘也’有仇是何意?”
吴文笑了笑。
“你们说的冯家可是禹州通判的冯家,若没错,那就是也有仇。我家边塞行商,他冯家处处要‘上贡’,我家本分行商一直被冯家针对。不过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瞿正阳皱眉,“此话何意?”
吴文泰然道:“我家已经联和边塞其他商贾联名上告了冯家,证据确凿,这几日该是候审了。”
“什么?!”
下一刻,吴文的耳边四道声音炸了开。
他拢了拢耳朵,心中并不奇怪,以他刚刚探听所得:
这本是一件须得少年前前后后,日夜不思的暗查明访,最后拼上前途奋力一搏的壮举。却对别人来说,一纸讼状,和一个和通判不对付的知州打好关系,便能轻易了事。
这之间的差距,细想仍是让人心凉。
但怎么说,他也算是帮了他们一把。
或者说是林氏帮了他们一把。
既然得知太子踪迹,这般祸患自是要去除的。
吴文继续佯装无知开朗的模样看向四人。
“希望我这话能帮上你们,与冯家这等恶人虽要斗,但也更该保重自己才是。“
祝虞默了默。
为了给林樾、梁映报仇,这几乎是这几日拽着她不去思考那份离别的唯一要事。而谁曾想,这事儿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祝虞却不觉得全然觉得如释重负。
反而心中空落落的,让她一下提不起力气。但对着吴文,她也无法多说什么,只低声谢过后,缓步离开。
“谢谢你能告知。”瞿正阳真心实意地看着吴文,郑重道了谢。
他知道,若非吴文出现告知,那祝虞落实的心意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语毕,他追着祝虞方向也离开。
“别介意他俩,他们其实很好相处的,只是因为先前林樾……就是之前的斋长,那事儿之后才会如此。”
关道宁怕吴文误会,开口打破了冷场。
“没事,慢慢来,邵安教谕和我说过,玄英斋一向团结。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把我当成真心朋友的,就和道宁一样。”
吴文竭尽诚意地看向关道宁,心中却冷静地开始筹谋起下一个更取信于太子的计划。
“重选斋长?”
隔日,玄英斋的课堂因为邵安一句话喧闹了起来。
“是啊,这个位子也不能一直悬而不决,我这么多事也要人搭手,你们就自己推选一个出来吧。”
话音落下,吴文以为斋中会讨论起来,他早就备好了人选,只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将人推出。
可半天,斋中静得一根针掉地的声响都听得见。
几乎又回到了吴文初来乍到时,那个沉闷的玄英斋。
明明这几日通过他的活跃,斋中的气氛已经好了很多。
“大家,都没有人选吗?”吴文不得不打破这个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的沉默,然而无往不利的笑容,这一刻也失了效。
又是因为上一个林氏暗卫的缘故么?
吴文心底微微啧了一声。
他就知道接个二手的指令,不是什么好事。
“嗯……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可说了。”吴文看了一圈,见众人还是沉默,硬着头皮还是继续提了。“我推举,关道宁。好的斋长会帮助同窗,这点道宁兄很符合~”
被点名的关道宁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傻乐的吴文。
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诉他。
斋长这个词对于玄英斋来说,早就不只是一种职务或是荣誉,它几乎已经成了林樾的特别指代。
就算日子可以照过,但这个称呼的意义,不会随便被人取代。
“我还是算了吧。”关道宁快速摆手,“斋长对我们斋来说只有一个。这点,我们大家应该都是公认的。”
关道宁说着,看着底下赞同的点头,认真看向邵安,“若教谕真要选一个,我提议选副斋长吧。其他一应不变,只是我们自己这么称呼,人选,我推举——吴文。”
关道宁回头看向俊朗少年。
“他虽初来乍到,但努力勤奋,我们都有目共睹,也是最好的人选。”
原来玄英斋的人谁来做这个明面上的斋长都会不自在,反而是与林樾未曾接触过的吴文成了最好的选择。
“嗯,我认同副斋长。”
“我也是……”
吴文看着马上就通过斋中众人认可的推举,眉角微微一抽。
怎么就成他了?
他这几日努力累积的人缘可不是为了这个时候啊……
“这么热闹啊?”
“选斋长啊,我能投一票吗?”
熟悉,但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在斋堂外的长廊响起。
玄英斋的声音刚刚还热闹的声音一瞬间像是被法术抽走,所有人都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听着长廊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斋堂门口。
吴文也眯起眼,往斋堂门口看去。
只听得脚步声渐渐停下,从室外明媚到不真切的日光中,一挺拔颀长和一英武高大的两具身影并肩徐徐走出。
第061章 不如你
这两人皆穿一身粗棉布衣, 其中身形清瘦些的少年肤色白皙,静静伫立的身姿芝兰玉树,和着那温雅清隽的容貌,反衬得平平无奇的布衣矜贵非常。
而另一少年容貌更为昳丽俊美, 只是从上到下, 白色的裹帘缠了好几处, 不过因其宽阔高大的身形, 并未显出多少病气, 倒是更显得少年桀骜不羁的心性来。
似是察觉到吴文的视线,后者蓦地抬起眼眸,锁定了他。
吴文寒毛本能地立起, 那一双眉眼沉在高挺眉峰下的阴影里,幽暗之中凝视而来, 吴文只觉得自己犹如被一条花纹鲜丽、毒性极高的恶蛇盯上。
这两人姿容不凡,吴文本能觉得有异。
便听到耳边玄英斋的弟子在最开始的寂静后,刹那跟炸开了锅似的吵了起来。
“大白天见鬼了。”
“头七不是过了吗?怎么现在回魂啊?!”
“斋……斋长,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冤屈未申啊,怨气这么重白日都化形了!呜呜呜!”
就连邵安喊了几声, 都压不住这群不知是吓疯了还是思念成疾的学子。
眼见玄英斋学子抛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离谱,林清樾本还试图回答的嘴闭了闭,自觉等他们自己平静下来再说。
而梁映见林清樾头疼, 低笑了一声,附耳道。
“早说了去找山长, 让他代为说明更好些。”
事后诸葛亮。
林清樾剜了梁映一眼。
到书院门口,她说想让玄英斋的大家先放心, 先来斋里报个平安时,他是拦也没拦。
再往远了说, 这从山中出来到了有人家的村子是第四日,按理回扶风也就三日脚程的工夫。
要不是怕他的伤势恢复不好,找了个医馆多养了三日,路上又怕伤势恶化,用游玩踏青的速度,慢慢悠悠地走,他们也不至于连“头七”都过了。
“嗯,都是我不好。”
梁映目光收拢那一片神采飞扬,唇角微微上翘,开口却是乖顺认责。
“行了行了,嚎什么嚎!活的!热乎的!还旷课这么多日!”邵安不再说理,直接走到了林樾和梁映面前,把手里的羽扇往这两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小子脑袋上各砸了一下。
啪啪两声,落得很实。
林清樾和梁映老实了,玄英斋也一下老实了。
邵安看了一圈,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现在还在课上呢,都坐好,那个新副斋长看着点——”
“你们俩,和我去见山长。”
“是。”
林清樾应声,于抬眸的间隙中,正和斋中新来的生面孔对上视线,她一如既往,按着礼节远远颌首见礼。
也不管对方渐渐凝重的脸色,转身就和梁映跟着邵安从玄英斋离开。
邵安让吴文看顾课堂,可现
在整个玄英斋哪还有人能静下心来专心读书,全部七嘴八舌的谈论起来。
“那两人难道是……”
关道宁也这才收回目光,震惊之余,心中连日沉着的一块乌云终于散开,面上是真真切切的松懈了下来。
“嗯没错,他们就是之前说是出事的同窗,林樾和梁映。真叫祝虞说对了,一直没找到尸首果然是他俩还活着……真是老天爷保佑!”
得到了印证,吴文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在这两人没有出现之前,他对自己新到手的指令还非常确定,关键时刻,能被林氏舍身救下的关道宁便是被隐藏的太子无疑。
可谁能料到,这唯一证明身份的“舍身”之举,竟就这么不成立了。
林氏暗部的指令素来只有密令内容,并不会告诉前执行者的有关信息,吴文刚刚打眼一看,只觉得这两人气度一个比一个更像太子。
再看看他费心讨好了几日的关道宁,明明年岁、出身、品行都对得上,现在却又觉得哪哪不对劲……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关道宁见吴文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或者说透过自己好像再看别的什么,他心中掠过一丝疑问,却还是耐着性子问。
吴文收起异色,却不再关注关道宁的心绪,那最初的明朗开始另有所指。
“道宁,能不能麻烦你和我讲讲林樾和梁映?”
……
从济善堂出来,邵安看了眼尽管无恙,但还是风尘仆仆的两人。
“好了,回来就好。今日不用上课,你们先回舍房好好休息吧。”
去玄英斋斋堂的路和回舍房的路是两条,邵安和林清樾两人在岔路分了别。
梁映习惯性地挪步到林清樾身前,却听到林清樾忽然失笑出声。
自从和梁映从山火中逃了出来,林清樾渐渐的不再将这样的一颦一笑避着梁映,想笑就笑时,梁映听着也开心。
“怎么了?”
林清樾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刚刚山长的表情有些可乐。”
庄严一定以为她死透了,毕竟暗部都派来了新人,他作为明部的人也一定有了别的筹谋。
结果想来还没怎么施展,却等到她一脸淡然地回来,向他叙述自己怎么死里逃生一事。明明有一万个问题要问,可当着梁映和邵安的面,只能摆摆手强装着亲切和蔼地让她好好休息。
庄严估计心里巴不得她真的死了。
可她偏偏没有。
让林氏的人吃瘪,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惜这事儿真正好笑之处,没法和梁映分享。
林清樾忽然收住脚步。
然后她静静数着。
一、二……
三个呼吸不到,梁映便已然察觉她没有跟上,转过身来,略略侧首看向她。
“阿映。”
“嗯?”
自从梁映开始称呼她为阿樾后,他虽没明说,但只要是林樾喊他梁兄,梁映,映兄,他一概装作听不清。
阿映,成了梁映无声指定的唯一称呼。
但凡她这样唤他,少年一定眉宇舒展地看过来,云开雾散,盛满晴光。
“刚刚斋中选了新斋长,你觉得——”
话没有问完,梁映便道。
“不如你。”
林清樾哭笑不得,她都怀疑梁映没有正眼看到那新人。
怎么说也是林氏派来顶替她的。
能担任教化太子这一位置,绝非常人。
而她虽然林氏暗部之人,可并未想让梁映按照林氏筹谋之路去走。她与这位新人之间,必然少不了交锋。
她适才看斋里情形,才走了这些时日,这人便已经把人心笼络地差不多了。
可见,有预谋地讨好,很难让人拒绝。
梁映如今对她的倾慕,不也是活生生的例子?
与其患得患失,不如加重筹码。
林清樾收敛起心思,本就温润的眸光更是如水一般拂开粼粼波光,她几步上前挽住梁映的右手,勾起一抹浅笑。
“回去我给你换药吧。”
“好。”
梁映垂首对着贴得极近的发顶,声音微哑道。
……
玄英斋上了一日的课,作为掌事教谕的邵安明显感觉到,这一整日的课里,没几个学生学得进去的。
他自然知道原因,就当给自己休息半日,今日课后,特意没有留下功课,果不其然得到一阵天上有地上无的吹捧。
但吹捧属实短暂,玄英斋学子一人一句走马观花一般,脚步匆匆就离了斋堂。关道宁也抓紧收拾书箱,却在这时被吴文一把拉住衣角。
“道宁,他们二人经历了如此险事,我们准备点东西去看看他们吧。”
吴文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关道宁挠了挠头,看了看此时只剩他俩的斋堂,“嗯……他俩大抵不缺什么,要去还是尽早——”
吴文没有在听,直接拉着关道宁先去了一趟他的舍房,拿来了他行囊中一套上好的补药,这才赶往最后一间舍房。
只是吴文到了舍房门口时,笑容一僵。
一件小小舍房灯火通明,数不清的人头挤在里面,关心的问句此起彼伏,慰问的吃食、瓜果、和各色诸如平安符的小物什更是让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