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无双无奈的叹了口气,推了推他硬邦邦的胸膛,“陛下,宴会结束,我该回去了。”
“回去?”他嗓音幽幽的,钳住她的下颌,意味不明的打量她,“我在这里,无双还想回哪去?”
“你说呢?我是靖王妃,当然是回靖王府,陛下这是想强占臣妻?”她笑着揶揄。
“有何不可。”男人薄薄的唇角微勾,眉眼间满是睥睨之色,孤傲又轻蔑,仿佛他生来就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君临天下。
“无双。”他低声唤她,手掌轻轻抚上她的面容,“留下来陪我。”
时无双绽开一抹灿烂的笑颜,眉眼弯弯,艳若昭华,叫凤临渊一瞬被晃了眼,不禁迷失在这个笑容中。
她笑得很甜,话语也是甜甜蜜蜜的,像是一颗裹着糖霜的毒药。
“不,我不愿意。”
凤临渊唇角势在必得的弧度僵住。
她说得笃定又坚持,毫无惧色,直直望进他的眼中。
“……”凤临渊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泛开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时无双可不傻。
凤临渊现在顶多是对她感兴趣,她进了皇宫,首先得背上祸水的骂名,而且皇宫哪有王府自由。
一顿饱和顿顿饱,哪个更好她还是分得清的。
凤临渊慢慢摩挲着她的发丝,再次开口:“若是孤要强求呢?”
他语气生硬,透着一股不容忤逆的意味。
时无双轻笑,“你是陛下,若有命令,天下何人敢不从?若是陛下想,臣妇自然不从也得从。”
“……”凤临渊沉默。
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会听命进宫,却并非心甘情愿。
他很想她留下,但……却舍不得强迫她。
他自嘲的扯了扯唇角,“知道了,我不会强迫你。”
永远不会。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急。
他有的是耐心。
他会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
时无双顺利的回了靖王府,继续过自己快活的小日子。
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两样,非要说的话……就是宫中的宴会变得多了起来,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大臣们都十分纳闷,每天往宫里跑,差点腿都要跑断了。
明明是陛下召开的宴会,可陛下往往只露个面,就不见踪影。
渐渐的,贵女们和那些世族的夫人老太太们都习惯并且麻木了,将开宴会当做了陛下的个人爱好,坦然接受,每次去宴会只管吃吃喝喝,聊家长里短,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只有小部分的人才知道,陛下这是借着开宴会,和靖王妃偷偷私会。
他开宫宴的频率,取决于思念靖王妃的程度。
有时候频繁到每天都要开一回。
后来渐渐的,开宴会的次数少了。
不是陛下腻了靖王妃,而是皇宫内能和靖王妃同游的地方,已经去了个遍。
他不再满足于皇宫狭窄的地界,而是自己亲自出宫,白天接时无双出游,偶尔晚上还要翻墙去看佳人,以解相思。
除了少数知情人,大部分人都被蒙在鼓里。
许多人看到时无双频繁出游,还撞见她和一名男子游湖过后,就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时无双对此浑然不在意。
她身为靖王妃,能发落她的人,普天之下唯有凤临渊一人。
至于和她“偷情”的情夫,不正是凤临渊本人么?
时无双偷笑。
他可不敢发落他。
既然没有人动得了她,她又何必庸人自扰,和其他人计较?
时无双不在意,凤临渊却在某日听说了这些流言蜚语后,颇为不悦。
尤其在时无双的父亲上门拜访,时无双推搡着他往屏风后藏时,凤临渊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他就这般见不得光?躲躲藏藏,简直就是水沟里的老鼠!
老鼠还会给彼此一个身份,他却无名无份,来人了还得躲起来,跟偷偷摸摸的情夫有何区别?
气闷归气闷,他还是沉着脸,乖乖去了屏风后藏着。
那张脸拉得老长,活像被人欠了八百万两银子,还是要不回来的那种。
时无双好笑,敷衍的哄他,“阿渊乖,暂时先委屈一下你。”
他十分不满,“知道委屈,就早些日子给我名分。”
时无双回答得模棱两可,“我再考察考察你再说。”
对于未来,她可得谨慎再谨慎。
时无双那爱慕虚荣的爹找上门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日子的流言。
他自以为能拿捏时无双,还以父亲的身份自居,很是不客气的教训她,“身为靖王妃,你要自爱,别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厮混在一起,若是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来,为父第一个就饶不了你,你可别丢我们时家的脸,有辱家风……”
他絮絮叨叨,看似是关心,实则是害怕被她牵连,到时候波及到他身上,得不偿失。
时无双懒洋洋的,“这些就不劳父亲操心了,你也操不起这个心。”
“怎么说话呢?”他眼睛一瞪,就想骂时无双。
“她一向这般说话,孤都没说什么,你也配在她面前大呼小叫?”
男人低沉不悦的嗓音传来,幽深晦暗,含着一股暴戾的煞气。
凤临渊绕过屏风,缓步而来,下颌微抬,睥睨着他,眼底是不加遮掩的蔑视和不耐,仿佛端坐在王座上俯视蝼蚁的神祇,无情又冷漠。
时大人腿一软,跌坐在地,哆哆嗦嗦道:“陛、陛下。
“滚。”他漫不经心的掀了掀眼皮。
时大人爬起来,手脚并用的逃了出去。
“无双。”
方才还威严瘆人的暴君,忽然就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和锐气,沉着脸,再次讨要名分,“你瞧,他们都说我是奸夫。”
时无双斜他一眼,“从今天起就不是了,你就是光明正大的明夫了。”
相应的,他也会被扣上觊觎臣妻的帽子。
不过,以他的雷霆手段,估计没人敢置喙什么。
即便有,估计被拖出去多砍几个人,反对的声音也就消了下去。
凤临渊的脸色由阴转晴,不再跟她计较。
他感觉得到,她的态度在逐渐软化。
起码默认了他将他们的关系宣扬出去的举动。
一步步慢慢来,终有一日,他会被冠上她夫君的名号。
从这日起,城中的流言渐渐弱了下去。
大家起先还对此津津乐道,流言愈演愈烈的这些时日,大家各种猜测皆有,却不敢骂时无双一句。
因为曾经骂她的人,第二天一起床就发现自己离奇的被吊在了城外,且浑身赤裸。
有人不信邪,大胆尝试,发现谁敢骂时无双,都会受到同样的奇耻大辱。
慢慢的,谁也不敢说她的不是了。
至于这两天,得知和时无双有关联的那个人是当今陛下后,再也没人敢非议什么了。
不敢说坏话,可一些小事,还是能讨论一二的。
比如传闻中的那个暴君,面对靖王妃时,总是一脸纵容的温柔。
虽然那温柔不是很明显,可和他对其他人的冷脸比起来,已经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文人说,他的爱像是淅淅沥沥的小雪,初淋时无知无觉,待到察觉时,已经雪落满身。
世人还说,她是暴君在世间寻觅多年,才找到的唯一的温柔。
…
时无双从不管世人如何议论,照样是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月色入户,她披着衣裳起身,推开窗,冲着外面喊,“凤临渊。”
“无双,我在。”
一道高大挺拔,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她的窗前。
她并不意外,撑在窗框上,托腮笑眯眯的望着他,“还没回去么?进屋来睡吧。”
凤临渊一脸怀疑的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她的用意,为何今日如此热情。
经过漫长的考察和观望,时无双最终决定接纳他。
他看似霸道蛮横,实际上意外的尊重她。
她喜欢上他,也在情理之中。
他几乎天天都会出宫来见她,很多时候翻墙过来,就守在她的屋外,在外头的树干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许多清晨,她推开窗,就能看到凤临渊采摘下来的花,俏生生的出现在窗外,花瓣上还沾染着晶莹剔透的晨露。
只要她唤他,他一直都在她身侧。
无双,我在。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安心的话语了。
她侧开身体,邀他进屋,凤临渊却并没有动,而是站在窗外,仰头看着天空泛红的月亮,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月华边缘染血,透着一股诡异不祥的感觉。
血月当空,带着几分凄艳的美。
他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色里静静响起。
凤临渊讲了他小时候的事。
他当初因为一双妖异不祥的血色眼瞳,差点出生就被掐死。
即便后来苟活下来,也是爹不疼娘不爱,从小就和冷宫的蛇鼠虫蚁做伴,靠着吃馊饭冷馒头喝脏水,一点点顽强的长大。
后来慢慢蛰伏,伺机而动,这才夺得皇位。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并不觉得那样的过往会成为绊住他的噩梦。
他生来强大无畏,睥睨孤傲,君临天下,绝不会被过往魇住。
他是凤临渊,从一个不祥皇子,一步步登顶帝位的凤临渊。
他说完,原以为时无双会唏嘘或是心疼,却见她托着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凤临渊沉默了一下,即便他再不在意,也不禁有些恼怒,“无双,你不安慰我么?”
“嗯?”时无双打了个哈欠,“我在听,只是有点困了,你的声音很助眠,唔,喜欢。好啦,我倒是觉得我不用安慰你……你需要安慰吗?”
她笑嘻嘻的问他,一副无赖样。
“你觉得呢?”他挑眉反问。
她诚实且无辜的摇头,“不用。”
他无奈的捏捏她的脸,“小没良心的。”
时无双握住他的手,眯起眼睛蹭了蹭,懒洋洋的回:“我觉得即便我安慰你,你也会觉得矫情。”
他不是那种脆弱的人。
他几乎强大到坚不可摧。
但是,再坚强的人,也有弱点。
“比起安慰,我想——”
她拖长调子,踮起脚,隔着窗柩靠过去,重重亲在他的脸上,“这种直截了当的举动,应当比言语安慰更管用。”
凤临渊眼瞳猛缩。
好半晌,他才低低沉沉的开口:“一个吻不管用。不够,继续。”
时无双笑得眉眼弯弯,“好~”
…
一夜疯狂后,凤临渊又又又提出了名分请求。
他不想再当爬墙的情夫了。
他只想当无双名正言顺的夫君。
时无双挥挥手,“准了。”
考察完毕。
凤临渊,她很满意。
陛下要迎娶昔日靖王妃为后的消息一经传出,就跟长了翅膀似的,眨眼间就传遍了整个天下。
哪怕于理不合,可在凤临渊的震慑下,也无人敢拿命去抗议。
没有谁会嫌自己命长,更是不敢管凤临渊的家事。
帝后大婚,大赦天下,风向更是一边倒,无人不说时无双的好。
得知凤临渊许时无双一生一世一双人后,世人更是感慨帝王情深似海。
一时间,两人的口碑被逆转,到处都在赞扬他们,简直是把他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即便和凤临渊成了婚,时无双还是喜欢隔三差五去宫外玩。
她可不愿意整日拘在皇宫内。
凤临渊毫无异议,待她一如从前,甚至变本加厉,更加纵容溺爱,简直是任她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帝后伉俪情深二十年,为天下人表率,被后人称道不已。
在凤临渊四十岁这一天,他禅位给宗亲子弟,带着时无双离开了皇宫,开始云游天下。
时无双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果断放弃了皇位,离开了皇城。
她都被凤临渊整迷糊了。
她是喜欢到处玩,可她觉得她和凤临渊之间一直都是求同存异,相处融洽的,没必要为了她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凤临渊摸着她的头发,深邃眉眼间藏着不易察觉的深沉温柔,“无双,这不算什么,一辈子太短,我想日后的朝朝暮暮,都只为你一人而活。”
放弃皇位又如何?
皇位只是掌控权力的一个手段罢了。
他即便不坐那个位置,也照样不会让自己和无双受制于人,依旧能傲视众生。
凤临渊说这话的时候,一如既往的狂妄霸道,强势专横。
霸道得可爱。
时无双牵住他,欢喜的晃晃和他十指交握的手,“好,往后的朝朝暮暮,都只花在夫君一人身上。”
纵马万里山河,周游天下。
他们始终携手同行,并肩看天地浩大。
又过了许多许多年,昔日意气风发的男人和少女,已然垂垂老矣,成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生命的尽头,他躺在床榻上,深深的凝望着她,一如初见那般,目光深邃又执拗,像是牢牢锁住猎物的猛兽。
“凤临渊。”
时无双握住他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发现声音哽咽沙哑,字句零碎不成调。
“无双,别哭。”
他艰难的抬手,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眸光深邃而温柔。
别担心,下一世,我们还会相见。
他拼劲全身力气,撑起身来,在她唇上印下轻轻一吻,如雪花落唇。
“凤临渊。”她轻声唤他。
他勾起唇角,像从前那般千万次回应她一样,说出那句令人安心的话语——
“无双,我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