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本悬浮在最中央的基因池此刻濒临彻底破碎，淡碧色的溶液正从被撞裂的缝隙之中，嘀嘀嗒嗒的滴落在地, 与地上的猩红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刺鼻的气味。
这种猩红的混合液体，流淌到了苏熙的脚边，她颤抖的手挥开了除菌室的透明薄膜, 踏过了通往实验室的最后一道防线。
基因池实验室中的景象呈现在她眼前。
血泊之中的红发alpha，缓缓转过头来，猩红尤带杀意的视线直直的锁定了她。
omega情绪激烈的信息素, 仿佛孱弱的小舟几乎被淹没在了暴走的alpha信息素的狂潮余浪之中。
他看着她, 鼻翼微动。后颈腺体接收器开始微热。
她的味道在这样一片血腥狼藉之中, 极为微弱的娉娉婷婷的摇曳着, 若有若无的似乎随时可以断掉。但那鲜明的存在感，却仿佛暗夜中亮得刺眼的萤火, 刺痛着他的眼, 刺痛着杀戮中几近麻木的那颗心。
omega极致哀恸的情绪承载在甜蜜的信息素的前调之下，几乎在第一个气味分子飘散到他身边之后就被alpha的生理本能所虏获, 所清晰分辨。
接收到她的情绪之后, alpha信息素中的残暴之意, 才开始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收敛起来。
那些甜蜜却苦涩的味道坚定的突破了等级悬殊的信息素压制，毫不畏惧的一丝一缕的奔涌向他, 如同他眼中她此刻控制不住的泪，汹涌而直白的涌向他微热的后颈。
淡漠无谓的眼神中, 渐渐的、有着极为细微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而这个实验室基地代表着绝对警戒的红灯熄灭了。
咳、咳！角落里传来爱德曼狼狈的咳嗽声，他一只手以极不自然的状态下垂着，
这个经验丰富的alpha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AO信息素交融之后，那种黏黏糊糊的特有变化。
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霍德曼极为不屑的扭头冷哼了一声。
而苏熙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感之中无法回神。
经历过O型源始基因修复过后的苏熙，腺体成熟度跟正常omega已经没有两样，甚至对自己alpha的情绪‘分辩’更为细微和敏感。
正是因为这份细微和‘敏感’，使得此刻的苏熙，承受着数百倍的信息素压力。
实验基地中的换气系统正在疯狂运作着，alpha信息素中的那可怖的威慑感已经渐渐浅淡。
基因池破碎的工作台下，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克里斯，这时也微微气喘着爬了起来。她扔掉了破碎的防护服，摸索着换了个信息素过滤器带上之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行动力。
但这些措施对苏熙而言，都没用。
破开密码门之后，最开始沾染上的alpha信息素，在空气中以分子的微观尺度，全然侵袭了苏熙最脆弱的感官，通过她对他全然信任开放的腺体接收器，最终作用于她的整个神经系统……
那是比以往更浓郁数百倍的信息素刺激，远远超过了她敏感新生的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然后，几乎是生理本能的，她辨别出来了。
那些恶意斑驳、杀意暴戾的信息素刺激之中，不只是来源与一个‘菲茨杰拉德’――
是一百多种味道深浅和强弱不一的‘他’，
在信息素残留的信息记忆中，有的年幼青涩、有的才刚分化出性别，但更多的是成熟彪悍的‘完全态’成品……
空气中残存的信息素之中，无数的杀戮之意呼啸着，吞噬绞杀着彼此！
这场坚决到偏执的‘杀戮’，没有犹疑，毫不手软……幸存者没有骄横、只有下一场不停歇的战斗……
败者也没有无谓的濒死挣扎，只有干脆利落迎来死亡，只有极无所谓的淡漠……
在如此强的生理刺激下，苏熙的五感从未如此敏锐过，一切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了。
刺啦啦的电流声，换气扇疯狂运作的呼啦声……被过度刺激腺体接收器，甚至清晰压迫了脑神经对于其他感官的正常运作过程，甚至于、让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幕幕杀戮重现的幻觉……
而那些杀戮之中的幻影，随着残余信息素的散去，逐渐重叠成了最后的一个。
最趋近‘完美’的那一个。
*
菲茨杰拉德望着她。
隔着满地的血腥狼藉。
那种眼神，似熟悉又似陌生，似久别重逢，又似人生初见。
但无论是哪种情绪，银灰色的双眸专注而直接的锁定着她，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后颈的腺体接收器开始一点一点的吸纳着她的味道，从最开始的试探，到近乎疯狂的虏获和占有。
空气中alpha的信息素再次浓郁了起来，这次却跟杀戮无关。是一种不动声色却极为霸道的独占欲|望，alpha纯本能的圈地意识。
他没有错过空气中既微弱至极、又存在感强烈到几乎灼痛他的信息素味道。
这种痛觉不仅反应到炙痛的信息素腺体上，更反映到基因池中跟此刻的‘他’同频共感的那个存在。
但一如既往的，红发alpha的面部表情并无波动。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睫，泄露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脚步微动。
嗒、嗒、
那是赤足淌过血泊的声音。
在苏熙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之中，那个红发alpha向她走了过来。
然后在她面前一臂之遥的地方却停下了。
“苏……熙。”他开口，应和着脑海里那死死压抑着的精神波动，仿佛一场短暂却激烈的厮杀之后，银蓝色的眼眸微动。
他再次张口，极为清晰的呼唤她，“苏熙。”
苏把视线聚焦到他身上，坚毅的轮廓，半长披散的红发，发尾虽然有少许的血渍，可明显，这个‘人’就是最后的胜者。
他是，最强大的、最后的‘幸存者’。
被冠以‘杰拉德’之名的红发alpha，人类进化巅峰的最后决胜者。
但――
那些死去的，一模一样的‘他’呢？
苏熙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个问题，然后抑制不住的泪大滴大滴的掉出来，偏偏她的表情又因为极度的克制而显得怪异。
她颤抖着嘴唇，紧绷的嗓音带出一丝警戒的意味，她问：“菲茨？”
红发alpha垂眸看她，半响，嗓音同样低哑：“是我。”
他专注的凝视着她，然后向她展开双臂，一个轻巧的用力就把这个omega带到了自己胸前。红发埋在了她的颈间，近乎贪婪的汲取着她的味道。
熟悉的信息素向苏熙袭来，她现在视觉恢复清晰，但嗡嗡的耳鸣声却开始作响――
在熟悉的怀抱中，渐渐平和下来的alpha信息素带着一种刻意的意味，扰乱着她的思绪。
苏熙的意识清晰又模糊的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在信息素的冲击下持续而激烈的情绪翻腾，另一半却是冷静到绝对的理智。
‘熙光，在吗？’
此刻的苏熙依旧处于与熙光80%的同频，强烈的情绪冲击也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熙光的内核运作，使得它恢复了曾经的清脆的少年音，只不过为了契合苏熙的情绪，此刻熙光的声音低沉，显示出一种类似于难过的情绪。
‘在。’清脆低沉的少年音响起，‘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同于现实中无法克制的生理反应，此刻与熙光依旧处于同频状态的苏熙，理智得近乎冰冷。
她对熙光下达了自己的要求，‘查！我要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姐姐，你稍等。’
‘是人类帝国绝对的军事机密呢……请求授权……’
低沉沙哑的少年音轻笑，‘授权‘破坏’……’
苏熙没有心情管它此刻的运算逻辑已经违背一个正常AI的范畴，她以一种冷静到冰冷的语气，交代着熙光：‘授权确认。’
‘不计代价，我要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是。’熙光清亮的少年音微微有些兴奋起来。
‘一定如您所愿。’
*
而在她现实的感官之中。
圈住她的那双有力的手臂掐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带着她踏过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残肢碎肉，踏过满地的血污。
“克里斯，收拾一下。”
“是。”克里斯在医疗面罩后的表情模糊不清，但听语气却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她掀开了面罩，安抚性的投给了苏熙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在突然暴增的alpha信息素的压力之下，克里斯啪的一声再次戴上了面罩，然后赶紧转身处理起现场的这些狼藉之物。
“这里气味不好。”菲茨杰拉德这么说着，然后低头。温热的唇试探的在她脸颊轻触，然后再轻轻允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等克里斯清理好了，我们出去。”
苏熙微仰脸，既清晰又迟钝的感官让她仔细辨识着抱着她的这个人。她试探的伸出一缕精神细丝，缠绕住他之前暴走精神力的那几丝余韵，她仔细辨别着。
没错，无论是信息素的味道，抑或熟悉的精神波动，都是他。
她微微放松。
仿佛不放心需要最后确认一般，苏熙轻颤着嘴唇，哑然的开合着：‘菲茨，是你吗？’
“是我。”他嗓音沙哑的回应着她，“我很好，别难过。”
这叫很好？
苏熙心里生出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此刻菲茨杰拉德已经抱着她，跨过了最狼藉血腥的地段，在靠近基因池一处干净的平台之上，把她安置在座椅之上。
然后他捧着她的脸，仔细检查她的瞳孔。在他的眼中，漂亮的琥珀色眼眸此刻仍旧不太自然的瞳孔收缩着，隐隐有蓝光在眼底闪动。
红发alpha眼神微眯，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她进来就是依仗了那个随身AI的强横。
“克里斯，”他清晰的下达命令，“来一支安抚剂。”
克里斯从善如流的递过来一只医疗箱，在菲茨杰拉德接过去之后，她就立即退开了三米，并没敢往苏熙那边多看一眼。
因为空气中，特属于alpha的‘圈地意识’依然极为霸道的笼罩着这个omega，叫嚣着排斥着任何靠近自己omega的存在。
但克里斯依旧松了一口气，情况虽然意外失控以至于启动了备案，但还好这次基因重塑的实验并不算完全失败。
菲茨杰拉德恢复了做为‘人’的意识。
虽然，还有点遗留的状况需要处理，但这最后的一步，还得等菲茨安排好自己的omega再说。
更何况――
克里斯一边工作着，一边往那两个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喂，过来帮忙，克里斯！”
霍德曼语气不太好的使唤她，治愈系的白光在他指尖闪过。他一边斯条慢理的缠绕着绷带，一边语气凉凉的说：“别看了，还差最后一个分割‘核晶’的关键步骤。你省点劲儿，一会儿有得忙。”
克里斯沉默不语的收拾着残局。
她对这个实验室基地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很快就熟练的启动了清理程序，因而无论是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是散落在空间中那些破碎的培养皿……还是地面上血腥狼藉的些残肢断臂……都在逐渐的消抹去。
一如以往类似的很多次。
清理机器人都有条不紊的迅速扫除着所有的痕迹。
只有极为轻微的嗡嗡声响在空中。
在场中最干净、最完好无损的操控台上。
菲茨杰拉德挡住了苏熙的视线，他想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她，但在此刻这种‘融合’不完全的情况下，他做不到。
深邃的眉目低垂，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根小巧的针管：“安抚剂会让你感受好一点。”
苏熙摇头，细白的手指推开了针剂。
被苏熙拒绝了，菲茨杰拉德并没有太意外，而是嗓音低哑的耐心劝说，一如既往的只在她面前才展现出来的那种独特的温柔。
‘不。’
苏熙坚定拒绝，耳鸣的嗡嗡声持续着，可并没有阻止她清晰的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坚定的问：
“告诉我真相！”
气氛有一瞬间沉默，正在操作器械的克里斯手微微一抖。而更远的角落里，正自我疗伤的霍德曼眉头微皱的望了过来。
*
苏熙面前的alpha沉默不语。
她的视线微转，重新投向了机器人正在清理的那些……血腥狼藉的碎肉之中。
那种濒死前的幻影又来了，苏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视线极为仔细的，从血泊中的残肢断臂，从血泊中那半面头颅、那与鲜血混杂在一起分不出到底是血液的颜色更浓艳一些，抑或是那焰色的发更红稠一点……
琥珀色眼眸在这样惨烈狼狈的景象中逐渐空茫，与熙光同频的那一半的意识，正疯狂的奔腾在无尽的数据迷宫之中……
快了！还有最后一道关卡，她就要破开了――
“你没有必要知道真相。”红发垂下，他抵住了她的额头，宽阔的胸膛遮蔽了她全部的视线。
熟悉的气息试探着、流连在她微微开启的唇间，隔了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却没有吻下去。
他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菲茨杰拉德转而轻啄她茫然微睁的双眼，低声的叹息：“别看。”
‘别看！’
几乎同时，苏熙的脑海里猛的炸开了一个略显暴戾的精神波动。
苏熙猛然抬眼朝看过去，越过眼前这个红发alpha的身侧，视线直直的落在了这个实验室最中心的基因池。
破碎的池壁在克里斯的维护下自动修复，原本平静下来的池面却在苏熙视线投射过来的瞬间，开始激烈的沸腾了起来。
溶液挥发、池面上蒸腾出一片烟雾弥漫的景象――
苏熙怔怔的看着。
烟雾消散，而浑浊的池水中，有一道巨大欣长的黑影的一闪而隐没。
第136章 抉择endless
脑海里嗡的一声！
苏熙惊得睁大了眼, 所有的疑点，如电光一般的在她脑海里串联起来。
她一把推开了眼前这个alpha的胸膛，跳下椅子, 就要朝基因池的方向奔去。
啪――
一只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腕。
苏熙回头。
菲茨杰拉德的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是略微低垂了眉目, 他轻声说：“别去。”
苏熙的目光轻轻的落在了他脸上，轻得仿佛没有。
他嗓音艰涩的解释：“今夜混乱很快就会结束。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在菲茨杰拉德眼里，苏熙琥珀色的瞳孔忽然扩大又紧缩, 视网膜上的蓝光疯狂的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