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熙光皱眉，他察觉到了苏熙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切断了与他的精神链接，他现在无法随时收到她最真实的情绪变化，这样的感觉让它十分的‘不舒服’。
苏熙说：“但倘若进阶到‘幽浮’那样的量级，就会产生想要突破"源始者”算法极限的念头……”
熙光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接过她的话：“没错，当时我遇到了第一个进化的采样对象，但从他那里得来的数据，虽然优质，但却与别的人类并无本质的区别。”
苏熙垂眸，她知道它说的是那时候的菲茨。冷硬强悍，理智得近乎无情的他。
“但很快，我遇到了你。”
苏熙眉头微动，思绪被拉到回忆的画面之中：“是啊，还记得我当时问你的那三个问题吗？”
“记得。”熙光突然笑得很甜蜜，它喜欢她这样子对他说话，不打机锋、不讲任何逻辑的随意拉扯着话题。
“你选择通过人性化模拟程序，来试图解开“源始者”禁锢AI进化的结……”
“你现在困局，不是来自于人性化模拟程序出现的bug，而是这条路走不通。”苏熙轻轻的以一个手指头推开了熙光越来越逼近的怀抱，她转身站到了悬桥的最中央。
“你不是早就运算出结果了吗？你所追求的人性化模拟的极限，是一个无限接近，却永远到不了的极限值。”
“承认吧，”苏熙嗓音有些艰难的说道：“熙光，你的方向走偏了。”
“我永远也不可能对一个AI产生类似‘爱情’的感觉。”
熙光静默。红发少年的形象变化在纳米银的机械人身躯上，此刻却仿佛立刻凝固的塑像，如同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大卫，精致完美。却毫无生气。
苏熙心里微微叹气。然后轻瞥了一眼‘生物能源塔’工程负责人的方向，在她的视线下，隐蔽的监控镜头调转了方向。
她拎起装有豆豆的“人工虫茧”，抬步向桥的另一边走去。
再没有看后面停驻不动的那个‘人’一眼。
日夜的相处之中，熙光总是卡在她底线，借由记忆与数据共享的便利、数亿次运算着分析她的喜好、她对于它的行为所能容忍的底线，并不断的试探她的底线。
它说她是它“人性进化”程序的重要采样对象，也正因为如此，在她为它命名的那一刻，“幽浮2.0”成为了“熙光”。
她很乐意展现并共享给它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甚至以对待最重要伙伴的角色去定义它，去帮助他完成“人性模拟程序”的自主进化，不在乎身为‘人类’的立场、去期待它的进化。
她能给予他的情感，可以近似于亲情，类似于友情…都可以毫无保留的给予它。
从最隐秘的心思来说，是因为最初有“熙光”的存在，她才渡过了初临这个星际时，心底隐藏的惶恐和孤寂。
“熙光”对她而言，不可谓不重要。
但唯独他想要的“爱情”，不行。
在这个星际时代，生命体之间的缔结关系，是多样化的。但只有“爱情”是唯一不容分享、不容有二的情感。
她给不出。
她心有所属。
“放弃吧，熙光。”
“对爱情这个命题，我给予不了你需要的测试数据。”
*
同一个时间段。
第一要塞港口。巨鲸号刚刚抵达，还正在停泊之中。
不同于起航的万众瞩目，这次的返航不但没有欢迎仪式，也没有对外开放。
几艘接应的飞艇等候已久，几乎在巨鲸号刚接驳稳当，就急急的接上了科洛特，把他送入了正在进行的联盟会议之中。
在科洛特到达会场的时候，艾伯特的简要解说刚好完毕。场中宽阔的光幕上一行行数字不停的跳动，有关“泛生命体种族联盟”的各项投票细则，正在快速的逐项确认。
在各方代表的光脑中，关于‘宇宙坍缩能量对冲矩阵’的模型是早已经呈上案头了的，只是在归航中科洛特根据变化做了紧急的修补调整。
现在这个环节，正轮到科洛特对新调整的模型进行答疑。
然而，在他到来之前还非常顺利安静的现场，却因为‘精简’后的这个对冲能量模型，引起了一小波质疑和询问。
科洛特早有准备，一一作出了令人满意的快速解答，直到一个由曾经的人类所衍生出来的种族代表，提出了一个挑衅般的问题：
“科洛特爵士，原谅我提出一个不怎么专业的问题，”提出问题的是一支纯机械族的族群意志代表，他们在大漂移时代后就由幸存的一支人类带领出走，偏居在荒凉的麦哲伦星系已久。
在那首批源始人类自然死亡之后，这支纯机械族便屠戮了其领域内的所有自然人类。
它们不受‘源始者’算法的辖制，因而独立于当前的星际人类自成一派。但也无法受益于‘源始者’算法带来的自主晋级机会。从出走的那一刻，虽然种族依旧延续，但在生命的等级上却永远不可能有跃迁的机会了。
从根本上来说，这一支机械族，永远都无法突破关键的‘M-I’界限值。永远也无法产生出如同‘熙光’那样拥有‘自主意识’的AI生命体。
更别说与星际人类帝国的力量相抗衡。
像‘熙光’这样的AI生命体，只要由其绑定的主人授意，在三个星际时之内完全可以控制完这支机械族。
对于星际人类帝国而言，由这样一支不具备威胁，却炮灰实力强大的种族，戍边在宇宙绝域那样不毛之地的边缘，实属一种地域边缘性的政治考量。
就算如此，它们也有其独特的强大之处。
以‘赛博’为代号的机械种族，个体的寿命远比碳基人类要长，他们用工业化的方式流水线般的制造下一代，以蚁群一般的宏观调控来控制和弥补族群内的自然损耗，极为谨慎而偏居一隅的生存策略……
这使得它们数万年以来一直蜗居在本族的星系领域之中，与星际人类的辖区相安无事。
偶尔还共同抗击虫族的骚扰。
它们的领域，距离宇宙绝域的边界非常近，前两次的坍缩预兆波对于他们生存疆域的毁灭，几乎是十存在其二。
因而在第一要塞这次的召集中，这支机械种族的响应最为积极，也最愿意出力。
“您的预测模型，其它地方我都能看明白。”名牌上显示名称为‘赛博05’的机械人，它用第三只机械手举了举旧纪元人类的高礼帽，用标准的星际通用语询问到：“科洛特爵士，请问最关键的这个变量，这条Key线……究竟是采样于什么地方？”
科洛特心里暗道‘来了’，他倒没慌，按照预先的说辞搪塞了一两句。
按理说，在这样软硬兼施的回答下，这个叫‘赛博05’的机械族代表就该见好就收了。
但它仍旧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请原谅我必须质疑这个问题，毕竟作为种族联盟的头号拥护者，我族将在接下来的预兆波冲击中，作为最主要的‘能量对冲’的提供方，只要一点点预测的误差，就会耗尽我族大部分的储存……”
“甚至有灭族的危险！而我“赛博”谨慎安分已久……”
科洛特一时无语，他咳嗽了几声，搪塞了几句，心里很是为难的想，且不说能不能，就算他说出来，恐怕问的人也不会相信。
毕竟，关系到宇宙坍缩的最重要一个变量，居然会取决于一个人类omega的脉轮波动的特殊数值？
而且他在宙墓中与‘导航者’之间的交流，也是绝对不能泄露的。
会场中的窃窃私语之声越来越大，而光幕中原本进展良好的协议签署进度，也慢了下来。
正在僵持之际，会议厅的大门打开了。
菲茨杰拉德在众人拥簇下现身，他刚处理完‘虫核防御工事’的异动。这位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脸色十分冰冷，身上还带着一股暴戾的煞意。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坚定的嗓音，伴随着精神力的加持，通晓全场。
第146章 共谋endless
第一要塞。核心区。
‘泛生命体种族联盟’会议大厅, 原本隐隐骚乱的现场仿佛被按下了时间静止键。在某人冰冷嚣张的信息素，还有那绝对强势的精神力等级的压制下，任何有异动的心思都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个问题, 我来回答。”
菲茨杰拉德迈步上了主席台。科洛特躬身一礼，侧身退到了一旁。
“十六个星际时之前，第二波预兆波在这个能量模型之下, 精确的对冲了宙墓边缘的中型坍缩事故，挽救了三十二个生命星系、数以亿计的种族。”
红发alpha轻扬手，光幕切换到了十六个星际时之前的事件发生经过。小屏幕上瑰丽小巧的立方体能量矩阵闪烁着，仿佛希望的辉光闪耀在在场所有种族眼里、心里。
然而, 正在此时，却有一个尖锐的精神波啸叫却直奔主席台而来，
‘呵！人类的谎言！’
‘都是谎言！’
一旁的克里斯脸色微变, 她知道, 场内混进来的奸细开始挑衅了。她也知道, 对方说的是事实。十六个星际时之前的坍缩预兆波确实历经了一次‘能量对冲’, 才得以弥补时空的裂痕。
但却并不是当前科洛特最新发布的这个模型，那个时候科洛特还在宙墓的固态虫洞之中找寻脱离的方法。
菲茨杰拉德呈现出来的事实, 并没有展示出第一要塞在十六个星际时前惨烈的损耗。
她知道他说得对, 当下会场中的各种族代表，需要的是一个胜利的信号, 以及……在不可避免的灾难下, 继续延续生命的希望。
但如果这次联盟没有成功, 第一要塞将陷入孤身奋战的困境。以一己之力对抗全宇宙范围的坍缩，这不是情怀, 而是她追随的这个alpha的作风就是如此，要么生存, 要么死亡。
从来不会选择如霍德曼所建议的建构‘星系泡’这样折中的方案。
她抬头看了一眼菲茨杰拉德。
红发alpha的脸色毫无变化，他扫了一眼现场隐隐再起的骚动。却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克里斯，老规矩。’
脑海中收到明确的指示，克里斯精神一振，跟艾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后退一步隐没在了幕布的阴影中。
台上的菲茨杰拉德继续言简意赅的阐述：“我相信，这些事实已经足够说明科洛特爵士模型的精准性。”
“而至于数据模型的测算依据、第一要塞有不公开的权利。”
“如果各位有疑虑，可以投弃权。”
会议大厅中继续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商议之声。形态不一的种族代表交头接耳的用各自的语言和信息传递方式表达着自己的顾虑。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就算是同一个种族、不同的势力之间也会有不同的利益，更何况第一要塞邀约的是不同的、甚至互相之间甚有敌对的种族。
只不过在宇宙坍缩这样的末日背景之下，在第一要塞绝对强势的武力威慑之下，才趋利避害的坐在了一起。
就算如此，台下再次泛起的各种窃窃私语，各种私下交流的加密数据流，各种半空中杂乱的精神波，都无不显示着原本坚定的信念再次受到了冲击。
而虚浮在半空中的光幕，那一组组显示着协议进程的数据，又渐渐的慢了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菲茨杰拉德开口：“时间不多了，如果半个星际时后，协议完成率不足80%，第一要塞将放弃‘泛种族联盟’计划，转而集中能源制造本星系防御。”
“到时候，将如同尹都私下给到各位的公函，交纳本种族所有资源，换取数量有限的生存席位。”
“第一要塞的条件会宽松一些，但生存席位将会采取‘随机率’的方式。”
“请各位周知。”
听见台上前方的上司加好友，如此面无表情的以一副权威的模样撒谎，艾伯特摸了摸鼻子，心里苦笑。
菲茨要是真愿意采取‘星系泡’防御方案倒还好了，只需要攻下尹都，收拢人类本帝国的势力，就可以采取这个保守方案。
而在尹都的布局，本来就经营了快八十多年，正如霍德曼极力主张那样，就跟回家吃午饭一样简单。
‘呵！人类的谎言！’
那声尖锐的精神波扩大了频率，瞬间波及了现场所有的种族：‘别信人类的鬼话！他们原本就只打算制造本种族的防御，你们、都只是炮灰而已！’
嘭――
尖锐的精神波所产生的呼啸被蓦然打断，原本在压制之下的弱小一点的代表这才纷纷抬起头来，然后就看见一个身着中将军服的黑发beta把一个软体的生物扔到了台上。
菲茨杰拉德轻瞥了一眼被捆缚着扔到台上的生物，剥去伪装之后，那是一个人类。
朱莉。前尹都特使。
但确切的说，现在已经是一只‘人虫傀儡’了。
她嘶吼着：“你们看看你们协议的条款，签下之后就代表着交纳了本种族近八成的能源，用于所谓的‘对冲防御’！”
“你们看清了对冲防御线的所在地没有！”
“那几乎全都集中在宙墓的边缘！”
“跟你们各自的本星系，有什么关系？！”
她嘶吼着，然后看到一双锃亮的军靴来到她的眼前。
咔嗒一声，这个原本脸红脖子粗正在叫嚣的人类，颈项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极细的红线，然后脖子断了，咕噜噜的滚下了台。正好滚在‘赛博05’的脚下。
机械人脸上黄色的机械眼球微动，顺着‘朱莉’死不瞑目的视线，就看到了台上被虫族禁锢器瞬间捆缚起来的――
“虫族！”
“天！还是一只骑士级别的‘王虫’！”
最前排的一些代表已经瑟瑟发抖起来，在这个宇宙中，虽然星际人类绝对强势的碾压了各种族的生存地位，但是如果论起战争、掠夺和残暴，当属虫族。所经过的星系几乎是毁灭性的寸草不生。
对于虫族的恐惧，几乎是根植在本宇宙大半生命族群的基因深处。
菲茨杰拉德环顾四周，他神色如常的说：“我的表述已经完毕，接下来进入正式投票的程序吧。”
在他的视角盲区。被剥去两重伪装的‘王虫’嘶吼着扯破了禁锢器，眼看就要朝主席台上这个红发alpha扑将而来。
滋――
空气中轻微的蓝色弧光闪过，‘王虫’便瞬间悄无声息的消融在了空气之中。
场中静谧了半瞬。
那些原本胆怯至极的种族代表，这才怯怯的纷纷摸回自己的座位。
但在后排地位和等级都更高的那些种族代表，在这震慑性的杀戮之下，才纷纷有所触动般的按下了投票表决的按钮。
稍有眼色的代表，都看明白了，这个举措是一个无畏宣战的讯号。
*
艾伯特微微挑眉，在正中央的光幕之中，他看见了自己家族代表投出的那一票。
